“說什麽老太太會高興，今兒我算是丢了大臉了。多做多錯，莫不如什麽都不做。”李氏回到屋子裏，十分不滿意的将衣服扯下來，扔給侍立在一旁的鄭嬷嬷。氣鼓鼓的做到了鋪着秋香色大條褥的躺椅上。
鄭嬷嬷接了，心下愧疚。這事兒是自己考慮不周了，本想着要掏老太太歡心，卻忘了今日的主角是剛剛踏入田府大門的三姑娘。
李氏想着女兒在飯桌上的表現，更是氣悶不已，怒道，“如兒那個沒規矩的丫頭，竟然在吃飯的時候說話。還帶着一臉嘲諷的瞧老二家的三丫頭。便是那丫頭呆呆傻傻的，也不能在老太太面前這般摸樣。”
“呆呆傻傻的？”鄭嬷嬷擰了眉頭，取了一只竹編的小矮墩在李氏旁邊坐下。輕輕捶起她的腿，“您忘了，當初咱們看秦姨娘還是柔柔弱弱的，可結果呢？還不是彪悍的将老爺綁在自己身邊擠兌的正經太太沒了主子權利。聽太太說，那三姑娘的所作所為，相比并不是個傻柱子，心裏有數的很。”
李氏靜靜的想了想，覺得似乎也是這麽個道理，“她一個老二家的庶女，不裝傻怎麽在這裏活下去？”
“太太英明。”鄭嬷嬷贊嘆道，繼續賣力的為李氏捶腿。“這就是三姑娘的精明之處。她若是似五姑娘那樣鋒芒畢露，必定會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的身上。老太太最不喜歡張揚的姑娘，到時候她一沒有父母庇護，二沒有老太太當靠山，三有沒有能拿得上臺面的身份，別說是嫁個好人家，就是想衣食無憂恐怕都很難，現下她裝傻，又不是真的糊塗，必定惹得老太太十分憐愛。況且……”
說到這裏，鄭嬷嬷頓了頓。講義應侍立伺候的小丫頭們都打發了出去。李氏正聽得聚精會神，忽而中斷，不禁有些着急，推了推她，道，“況且如何？嬷嬷快說。”
“況且奴婢聽聞，三姑娘手中握有田家的傳家秘籍。”鄭氏見人都走光了，方才放心的将後半句話說完。
李氏瞪圓了眼睛，“我嫁進田家二十年，從未聽過有什麽傳家秘籍。”
鄭嬷嬷神秘兮兮的靠近李氏，“奴婢也是聽老太太屋裏的說，有一日老太太叫老爺去說話，隐隐約約提了那秘籍的事兒，過了沒幾天就打發三少爺去京城把三姑娘接了來。”
“果真有那東西？”李氏還是将信将疑，“若真有，老兒也不至于就那麽不明不白的死了。”
“奴婢聽京中的姐妹們說，确實有這麽個東西。”鄭嬷嬷忙點頭，充分尋找證據，來證實自己的話。“二老爺那邊搶得很兇呢。不知道為什麽二老爺不把這好東西傳給自己嫡親的兒子，卻給了這個三姑娘。”
“越是好東西，越是容易招來禍端，”李氏深有感觸，“老二這是聰明。”
“這麽說來，這秘籍也不一定就記載了制藥秘方？”鄭嬷嬷也覺得太太的話有道理，又将話題轉移到了秦姨娘處。
雕花床上，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正躺在上面，幹瘦的小臉上不見一點血色。小眉頭緊緊蹙着，似乎是在做什麽可怕的夢。
一位穿着琉璃比肩褂的少女坐在床邊，十分憂心的看着她。身後站着一個穿着刻絲秋香色對襟小褂，白色掐褶長裙的丫頭，在小心翼翼的為她打扇。
老太太進來，見只有她主仆二人，不禁皺了眉頭。跟在身後的丹橘剛要說話，便被老太太一揚手攔了下來。
田柔佳跟在老太太身邊，大氣不敢喘一下，只能默默地看着事态發展。
“六姑娘怪可憐見的，這麽小就沒了娘。她又不是個讨人喜歡的孩子，老太太想不起來她，老爺更不可能多看她一眼，秦姨娘更是不可能留着她。日後保不齊就要在這個院子裏跟着那小丹橘一起吃苦。真真是讓人看着可憐。”小丫頭一面打着扇子，一面唉聲嘆氣。
坐在床邊的是表姑娘林語嫣聲音低柔，明明是責備，可卻也說得婉轉好聽。“莫要再人後論是非。若真的可憐她，邊想着法幫襯她些。我們如今客居在舅舅家，切記口無遮攔。”
“可奴婢說的是實話。姑娘怕什麽，橫豎有老太太寵着。”小丫頭憨直可愛，聲音中也透着幾分嬌憨。
“祖母寵着我，那是我的造化。理應感恩，切勿恃寵而驕，我無依無靠，艱難求生，只求不要給祖母添亂就是。”林語嫣壓低了聲音，垂着眼睛看床上的孩子，輕輕伸了手去探她的額頭。“失了父母的孩子，活着總是比旁的艱辛些的。日後能幫，就多幫些。你記住了，不管外面的婆子丫頭編排秦姨娘的不是，你都不要插嘴。內宅之事，向來是說不清楚的。我們只要安安分分的過好我們的，能多留在外祖母跟前盡孝就是莫大的造化了。”
她聲音裏藏着太多哀愁，聽的小丫頭直掉眼淚。
老太太輕嘆了一口氣，并沒有上前打擾，只領着田柔佳向外走去。
田柔佳對這位心地善良的表姐，心生好感，兩人同住在老太太跟前兒，也極為投緣。越是跟林語嫣相處得好，田柔佳就越是想念衛玉琳。
不知道她和唐書祥，最後有沒有“有情人終成眷屬”。
六姑娘一直病着老太太又不好将她養在自己屋子裏，又不好指示兒媳婦将孩子領回自己屋子。原本按理，所有的孩子都該養在嫡母身邊。可田榮柏因十分寵愛秦姨娘，便首先看先河将一雙兒女都養在了秦姨娘屋裏。自此李氏額樂得輕松，不管哪個院生了孩子，她都不管，只專心管着自己的一雙兒女。
現下出了事兒，田榮柏若是将孩子帶去給太太養着，必定也要将秦姨娘生的一對兒女也送去。那秦姨娘怎麽能肯？還不用眼淚将這田府淹了。田榮柏如今剛上任不久還沒站穩腳跟，又有多少人虎視眈眈想要将他咬下去，他自然不能讓內宅裏有任何風吹草動，免得斷送自己的前程。
秦姨娘覺悟不高，沾沾自喜以為自己都掉了最有利的競争對手，且老爺依然對自己情有獨鐘。
田榮柏也懶得同她生氣，多少天來睡在書房，躲着內院的硝煙。
家中如此情況，可憐的六姑娘就只能依然呆在自己的院子裏。而新來的田柔佳自然要和表姑娘林語嫣一趟趟的跑來看她。
這六丫頭名叫田淑珍，是個極乖巧的孩子。田柔佳很是喜歡，這日她身子大好，林語嫣去寺裏還願，田柔佳便一個人來看她。
雖說孩子身子好了，可玩時間長了總是有些疲乏，再者天氣又熱，沒過一會兒便有些昏昏欲睡。田柔佳将她抱在懷裏，輕輕哄着。聽見外面幾個小丫頭竊竊私語。
丫鬟甲十分沮喪道，“現下姨娘死了，不知道咱們會被分到哪個院裏去當差。若是能去秦姨娘哪裏便是皆大歡喜了。秦姨娘管着家中錢財，還出手闊綽，跟在她身邊當差總是好的。”
“呸，”丫鬟乙憤憤的啐道。“你當她是什麽好東西？若不是她咱們姨娘能死？留下了怪可憐見的六姑娘，小小的就沒了娘。”
“雲姐姐，你說話小聲點，莫要人聽了去。”丫鬟丙壓低聲音，顯然十分害怕。
“姨娘生前待咱們不薄，如今她枉死，還不容我說句公道話？要我說你們趁早打消去秦姨娘院裏做差的心思。她嫉妒心強，但凡是有點姿色的丫頭她都要将其活活折磨致死，唯恐撼動了她在府上的地位。妹妹幾個還偏是咱們姨娘自外面挑來的，樣貌便不是拔尖兒也是極好看的，去了她哪兒能有好？”
衆人唏噓，丫鬟乙道，“姐姐說的也是，過去都是姨娘護着咱們，才沒被硬拉去配了小厮，說來，秦姨娘也真恐怖。”
“哼，靠爬男人床上位的下作東西。”丫鬟乙依然義憤填膺。“早晚老太太要将她收拾了。老太太和太太這些年關系不好，還不是她一手造成的？老太太啞巴吃黃連這麽多年，早想要抓着她的小辮子收拾她了。老爺如今不理不睬難道是老爺心裏沒數？不過是等着在彭城站穩了腳，在收拾她。老爺若真心裏沒數，不對六姑娘另眼相看、那個心比天高的表姑娘能成日頭裏泡在咱們院兒裏照顧姑娘？誰不知道她一副菩薩模樣，暗地裏卻最是黑心。讨好這個，巴結那個，想着就是要嫁個好人家。呸，光有張臉肚子裏卻都是棉絮，也是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丫鬟乙越說聲音越大，丫鬟丙被唬的半死，“好姐姐你可小點聲。誰不知道老太太最寵着表姑娘。這院子裏得罪了誰也得罪不起她啊。”
“老太太能活多久？她能不能在老太太活着的時候嫁出去都是個迷。你們沒瞧出來麽，她削尖了腦袋往二少爺身邊鑽，想着就是又朝一日能嫁給二少爺。呸，也不瞧瞧自己什麽什麽，一個缺爹少娘的孤女，也配得上咱們少爺。”
“是呢，二少爺，風流倜傥，玉樹臨風。性子溫和，長得又極俊。日後不娶公主也能娶個郡主。我要是能在二少爺身邊侍候多好……”丫鬟甲滿含希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