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鄭嬷嬷都想錯了。老太太最擅長的就是粉飾太平，息事寧人。當年秦姨娘做出那麽沒臉的事兒她也只是默默地壓了下來，塞給了她一個名分。自此将榮壽堂和主院隔開，自己過自己的太平日子，任由他們這邊鬥得你死我活。
如今不過是死了一個李氏為了鬥掉秦氏而塞進來的美貌小妾，老太太怎麽可能為她鳴冤，又怎麽能讓這家醜抖到自己新來的孫女面前？
她帶着兒女穿着這樣一身素服，明擺着是想要給老太太眼罩看。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句話，她現下是充分理會了。
田柔佳看着李氏眼神閃爍，又瞧了瞧他們如喪考妣的臉，再想想明明方才還在老太太這兒，這會兒卻躲起來推脫有事情要處理的大伯父，便大體想到這家裏出了事兒。老太太不提，太太縱然是想說什麽也不能夠。她可要躲得遠一點，不要人家婆媳相鬥，濺了她一身血。
老太太沉着臉，太太自然吓的心神俱顫。偏自己那不成器的姑娘湊過來，左右瞧瞧田柔佳，一副鄙視的表情冷哼了一聲做到了離老太太最遠的一個小繡墩上。
這自然惹得老太太更不高興。眉頭皺了皺，“打發人去叫表姑娘了麽？怎麽這會兒還沒回來？”
見老太太問，早有一個穿青紋長袍，頭梳矮發髻的老嬷嬷上前，躬身道，“已經打發人去了，表姑娘回話說。六姑娘這會兒燒菜退了一會，肚子餓得緊，表姑娘叫廚房煮了棗仁粳米粥，卻不放心身邊侍候人，便留着同六姑娘一同用飯。讓老太太不必擔心她，待六姑娘睡了自然再回來。”
“好，難為她一個表姐，這般細心。”說這便掃了一眼，垂下頭的兩位親姐姐。擺擺手，“既然人都到齊了，就擺飯了。”
話音一落，大家便都起身跟着老太太去了外面的大廳。大團圓桌上早已擺好了各色菜色，老太太坐了下來，李氏便站在一旁擺筷子，布菜。各個小的也都站着，不動。
早聽說古代大戶人家規矩多，田柔佳今兒才算見識了。雖已經饑腸辘辘，可還是不得不跟兄弟姊妹們站在桌前，對着一桌的美味佳肴，垂涎欲滴。
老太太擡頭掃了一眼衆人，除了田沐楓沒有什麽表情之外，剩下的幾個孩子多少都露出了饑餓的表情，便道，“都入座吧，沒的餓壞了肚子。”又看了看李氏，“你也坐，不用在我跟前兒立規矩。”
聲音裏多少帶了些厭惡，李氏心裏不爽，可臉上卻只能讪讪的應着，在自家閨女旁邊坐了下來。
桌上好看的菜肴，田柔佳多半都不認識。只在小丫頭們報菜名的時候，記住了幾個，什麽五香腐幹、紅燒鹿舌、牛乳蒸羊羔等等，她對不上號，只聽着名字很是精致。
古人食不言，寝不語，在這家裏充分體現出來。一頓飯下來，除了碗筷碰撞和老太太是不是的咳嗽聲之外，在沒有其他別的聲音。偶爾門外傳來幾個位分不高的小丫頭輕笑聲，很快就會被老嬷嬷們壓低聲音的訓斥喝住。
一頓飯吃的好不憋屈。
晚餐進行到尾聲時，門外卻突然起了騷亂。
雖不大能聽得清外面的聲音，可隐隐約約能聽得到哭聲中夾雜着幾句老太太。
按理說外面的聲音并不算大，可屋子裏因為太過于安靜，所以便變得格外清晰起來。
老太太皺了眉，“外面在吵什麽？”
立在身後的嬷嬷，弓着身出去後，很快又回來了，臉色不大好看，伏在老太太耳邊一陣耳語。
大家都不幹露出好奇的神色去瞧老太太，田柔佳也值得低着頭繼續巴拉碗裏的飯。
“姐姐碗裏都沒有了，還在吃什麽？”坐在一旁的如珍瞄了一眼田柔佳空空的飯碗，一副不可理解的樣子。
田柔佳尴尬的放下碗，“吃飯自然要吃的幹淨些，不有詩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麽。咱們總不好糟蹋了糧食。”
什麽跟什麽？如珍受不了的看了田柔佳一眼，優雅的将自己手中的碗放下。因她這麽一吵，大家無處安放的視線都聚集在了田柔佳的身上。
她只能保持着尴尬的笑容，也将筷子放好。李氏恨鐵不成鋼的瞪了自家女兒一眼，誰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努力低頭巴拉自己碗裏的飯，偏她缺心眼兒的去四處張望着看別人。
老太太坐在田柔佳的上手，田柔佳坐在如珍的上手，她能瞧得見田柔佳碗裏有沒有飯，肯定是因為好奇擡頭去看老太太。孽障，一個腦子趕不上別人半個腦袋靈巧。
李氏默默地絞着手裏的帕子，恨不能将其絞碎。
那回話的嬷嬷被老太太耳語一番後，又屁颠颠的出去了。大家漱過口後，李氏極為殷勤的對老太太道，“媳婦打發了人将大姑奶奶過去住的院子收拾出來了，請老太太示下是不是讓侄女去哪住？”
一提到自己的大姑娘，老太太就一腦門官司，不悅道，“去那裏做什麽？如今就讓她先同我住在一起，過幾日我在挑一個好地方給她便是。”
李氏發現自己殷勤又沒獻好，不免有些沮喪，低頭道了幾聲是，便不再言語。見老太太似是露出了疲乏之色，便帶着自家兒女告了退。
雅珍和田沛楓也是為有眼力見的走了，且在臨走之前兩人還不忘同田柔佳表示友好，邀請她日後游園。田沛楓也交代了春草已經等候在老太太的外屋，田柔佳随叫随到。
田柔佳客氣的将他們送走後，繼續在老太太身邊規規矩矩的坐着。
“你只帶了一個路上救回來的丫頭？”老太太挑了挑眉，看着低眉順眼的田柔佳。
“嗯。”田柔佳點了點頭，并不想解釋自己為什麽不帶自己的丫頭乳母，她既不想抹黑嫡母和大嫂，也不想為他們粉飾。
老太太卻只當她是個厚道的好孩子，心裏卻也明白幾分為何田榮德放着自己的親生女兒不疼，偏最疼她。
“明日我指給你幾個得力的丫頭婆子……”
老太太的話還沒說完，門口處突然沖進了一個穿着青緞掐牙背心的小丫頭，十歲上下的樣子，小臉漲得通紅，一頭栽了進來，将背後抓着自己體格健壯的老嬷嬷拽了個趔趄。
小丫頭發鬓蓬亂手腳并用，跪爬到老太太跟前，一雙幹瘦的小手奮力的抓着老太太黑緞繡文褲腿，聲音怯怯的。“老祖宗，您要給我們姨娘做主，要就我們姑娘。”
老太太低頭瞧了瞧她，那婆子方才開口，“這是六姑娘身邊的貼身丫頭丹橘，方才就一直嚷着要見老太太。老太太正在屋裏用飯，奴婢便将她攔住，本想打發她過一會兒再回話，可不曾想這丫頭沒規矩，闖了進來。”
“飯早就用過了，你們怎麽不帶她進來？”老太太橫着眼睛，伸手将那小女孩拉了起來。
那婆子一聽訓斥自己，忙跪倒在地上認錯。人抖得像楓葉一樣，老太太的話不是在責怪他們為什麽不早早把這姑娘送進了，而是在指責他們為什麽不早早把她打發回去。
那小丫頭心智尚不成熟，哪兒聽得懂這樣的弦外之音。以為老太太要給自己撐腰，抓着老太太的褲腿不放，道，“姨娘莫名慘死，姑娘重病在床，可身邊的丫頭婆子卻都不管姑娘，只顧着每日裏到秦姨娘園子裏賣乖讨巧。如今便連着表姑娘去了，使喚他們也不聽。姑娘高燒不退，表姑娘已經喂不進去飯了。”
老太太聽了腦門直跳，忙吩咐了，“去，請大夫給六丫頭瞧瞧。”
丹橘聽了，稍稍松了一口氣，又哭哭啼啼道。“老太太要給姨娘伸冤，我們姨娘死得冤枉。”
田柔佳在一旁早已經瞪大了眼睛，他們家真熱鬧，竟然出了人命。老太太看着那丫頭，臉色并不怎麽好看，嘆了一口氣，道，“我是個不管事兒的，有什麽去找太太吧。姨娘的死，田家不能坐視不理。總歸會給個說法，你回去照顧好了六姑娘，旁的就不要多管。”
“可是……”丹橘似有不甘，想要在說什麽。孔嬷嬷往前踏了一步，抓住丹橘的胳膊便往外拉。“好姑娘，快回去照看六姑娘，告訴她老太太盼着她早些好起來。旁的事，總比不得姑娘身子重要。”
丹橘擰着眉毛想了想，似乎是這個道理，咬了咬嘴唇不再掙紮。在孔嬷嬷的牽制下走了出去。
一時間屋子裏只剩下祖孫二人，田柔佳覺得十分尴尬。老太太擰着眉毛想了半天，緩緩的起了身。“三丫頭若是不累，同祖母去六丫頭哪兒走一遭吧。”
田柔佳雖然累得半死，可也沒有不從的理。只能一面哀嘆着那個倒黴催的姨娘連累自己，一面裝的經歷十分充沛的跟着老太太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