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翹追着銀耳跑了進去,唐書祥站在外面依然能聽見屋內的兩小兒的吵鬧聲。心中不禁想起,素日裏田柔佳最喜歡小孩子,若是醒來見着兩個小童,一定滿心歡喜。
唐書祥滿心希冀連帶着看竹屋前的一花一草都格外雅致。
可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人生就像是一場巨大的諷刺劇,你越是對什麽充滿希望,最終越是會讓你失望。有時甚至會為這樣的失望和得不到痛不欲生,郁郁寡歡。
老實的銀耳垂頭喪氣的從屋子裏走出來,看唐書祥時多少帶了一些抱歉。
有禮貌的對唐書祥揖,“這位公子,委實對不住。我家師父,不肯出面。”說着上前湊了一步,落在田柔佳身上的目光,陡然生了寒意。
唐書祥的表情還沒來得及從歡喜換成悲傷,銀翹的聲音從屋子裏傳了出來。“你若有足夠的銀錢,我們倒是可以勉為其難的為你求情,讓師傅通融通融。”
竹門輕輕開啓,火紅色的衣袍襯得銀翹的小臉更加明豔可愛。信步走到唐書祥面前,将欲阻攔他的銀耳拉拽道身後,煞有介事的仰起頭看向唐書祥。“想來你對這位姑娘是用情極深,若是不救她,唯恐你二人性命俱危。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師父因為要閉關研制新藥,不方便為這位姑娘看病,但我們可以勉為其難,救她一救。也不枉費多年在師父坐下修習。”
“你別胡鬧了。”銀耳拉了銀翹的衣袖,試圖将她重新拉到自己身後。可奈何銀翹反手推了他一把,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怎麽是胡鬧,師父都準我賺私房錢,你混攙和什麽?”
“我……”銀耳向後倒退兩步,艱難的穩住身形。一臉無可奈何,顯然是對這個刁鑽又愛錢的妹妹無計可施。
唐書祥不在乎他們要多少錢,只是不太相信,不過八九歲大的孩子,真的能治好田柔佳麽?整個上京城的大夫都束手無策,他們真的可以?
低頭看了看窩在自己懷中,臉色越發蒼白的田柔佳,她的體溫已經慢慢變低,容不得他思前顧後,“你開價吧。”
銀翹将一雙小手背在身後,仰起頭看着唐書祥,秀氣的小眉毛擰在一起。“這價有點昂貴,可能是你的命。”
話一出口,愣住的不僅是唐書祥,還有身後的銀耳。“就知道你不願意,算了算了,快些回去為她準備後事吧。”銀翹擺手,臉上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轉頭湊到銀耳身邊,明明是耳語,卻說得極為大聲。
“師父說了,姑娘家最怕的就是被辜負,你瞧這位翩翩公子,光看長相就知道是個風流主兒,保不齊哪天就抛棄了這位姑娘。與其救活了她讓她日後傷心,莫不如讓她在最受寵愛的時候香消玉殒。得不到的最美,被懷念的最殇。師父說的總是很有道理。”
銀翹拉着懵懵懂懂的銀耳轉身要走,唐書祥的聲音卻在身後沉沉的響起。“我沒有說過舍不得自己的性命,我只是沒有料到要求竟是這麽簡單。只要能将她救活,便是用我的血來做藥引,用我的命來做交換,我也心甘情願。”
有人注定被你視若珍寶,有人又注定要嗜你心魂。田柔佳就是唐書祥的劫難,可他從來不覺得這是負擔。
想法很簡單,做起來卻不太容易。多少男人說着你是我的生命,沒有你我就活不了。可又有多少男人真的肯為自己口口聲聲說深愛的女人付出生命?
唐書祥從來沒有對田柔佳說過一句情話,哪怕是最普通的我喜歡你。可他卻能在她生命垂危的時候,毫不猶豫的用自己的生命換她的平安。
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心中總是酸澀難安,太多心裏話都無從說起,一切都隐藏在深邃目光之後,難以言喻。那些甜言蜜語,多是說給不相幹的人聽。某個透過竹窗向外望過來的人,突然對這句話深有感悟。
“簡單?”銀翹尖着嗓子驚呼一聲,上下打量了唐書祥一番。“相貌堂堂,卻頭腦簡單。如今的大燕國果然男風頗盛,男子的頭腦不及姑娘的萬分之一。”
“你說什麽呢?”銀耳很不樂意,拽了她一下。“男人的聰明才智,永遠是你們女人比不上的。要不然怎麽天下是男人執政,而非女人?”
“可女人生了男人,以此證明女人比男人能幹!”銀翹将下巴一揚,眉頭一挑,嘲諷和得意之情被演繹的淋漓盡致。
銀耳語塞,再接不上話。
唐書祥哭笑不得,“兩位小神醫,還是先救救在下的未婚妻吧。”
“都怪你。”銀翹推搡了一下銀耳,“誤了別人的性命,你可擔待不起。”
“我什麽時候……”銀耳委屈的話還沒說完,銀翹就已經搶了話頭。側身讓了一條路出來,做了請的手勢,對唐書祥道,“公子請先進吧,将姑娘安置下來,我再細細同你說來,讓你知道救她這件事兒有多麽不容易。”
唐書祥點頭,疾步走了進去。
竹屋內的布置極為簡單,一方黃楊小矮幾,四面擺了繡着圖騰的坐墊,矮幾上镂空雕花香爐徐徐飄着幾縷白煙。牆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題字模糊不清,印章卻清晰可見,竟是前朝以畫筆聞名天下的公主遺跡。
順着畫向下,是供奉靈位的案臺。那靈位上卻不見任何字跡,前方三株未燃盡的香似乎還帶着縷縷思念。靠窗擺着竹葉屏風,繞過屏風便是一張矮榻,炕桌上還擺放着一局殘棋。
屋內飄着淡淡菊香,雖簡陋卻典雅至極。
銀翹指了指鋪着竹席的床榻,“把這位姑娘放下吧。”
唐書祥皺了皺眉,“她怕硬。”
“哪兒那麽多說頭?”銀翹撅嘴,“太舒逸就怕她醒不過來了。放不放?不放就抱走。”
“她真的怕硬。”唐書祥依然堅持。
“那我不救了。”銀翹轉身欲走,唐書祥沒有辦法,只能低聲對田柔佳道,“小柔,只堅持堅持便好,待你醒了,我很快便待你回家。”
一面說着,一面小心翼翼的将田柔佳放在榻上。
銀翹在身後大翻白眼,銀耳卻唏噓不已,突然惆悵滿懷。
唐書祥像是在擺放一件稀世珍寶,每一個動作都輕柔又小心,待将田柔佳放平後,又細心的為她拂去額間碎發。望着她的目光柔和而哀傷。
“走開,走開。”銀翹受不了這樣的肉麻溫柔,上前将唐書祥拉走,爬到榻上,将小手搭載田柔佳的腕上。眉頭緊蹙,像模像樣的把脈。
半晌,方才将手收了回來。“其實沒什麽大病,不過是佛手柑遇見了五色梅。奇怪,她明明有氣喘,會時常佩戴佛手柑,怎麽會那麽不小心的同時佩戴了五色梅?”
唐書祥疑惑的搖頭,他知道田柔佳素來喜挂佛手柑。以為她喜歡那種清淡的香味,卻從不知道她有氣喘。
“五色花雖是毒花,但毒性甚弱。只有遇到佛手柑時才會令人昏迷不醒,最終取人性命。這毒雖不奇特,但也極為難解。瞧着姑娘脈象,向來已經中毒數日。若是才剛發現便送去醫治還好說,如今尋常藥方必定不能救她。只有福靈山上的靈芝和天真山上的千年雪蓮,配以無佛山上無道泉水,煎煮一天一夜,方才能将她救活。”連翹坐在塌邊,看着唐書祥的眉頭擰在一起。嘆氣,“若是拿不來這三樣東西,這姑娘必死無疑。”
“我去取。”唐書祥不由分說,轉身就要出去。
“你知道福靈山在哪兒?”連翹跳起來,拉住他的衣擺。
“嗯。”唐書祥點頭。
“距京城可有數百裏,便是快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三天。”
“嗯。”唐書祥繼續點頭。便是萬水千山他也照去不誤。
“那你可知道天真山在哪兒?”連翹瞪大眼睛,難掩心中震驚。
“知道。”唐書祥再次點頭。“據此若是快馬加鞭不眠不休,往返一次需要六日。”
“那你知道無佛山在哪兒?無道泉在哪兒?”連翹的音調不可抑制的挑高,拐了幾拐終歸平靜。
“知道。”唐書祥不緊不慢,理了理衣服。“到無佛山大約需要七日。那無道泉就在山頂。”
“此山兇險萬分,兇獸成群。至今去的人沒有一個能活着取出泉水。”連翹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唐書祥,“你确定要去?”
“确定!”唐書祥篤定的點頭,目光再次投向田柔佳。“我若不去,她便不能醒來。我答應給她一場盛大而隆重的婚禮,如今還沒實現,我不能讓她就這麽死了。”
目光沉沉的落在田柔佳的身上,此刻唐書祥的萬語千言只能化作一聲嘆息。他拿不準這一走,還能不能回來,能不能等着陪她一起在紅燭下共憶往事。
正轉身欲走,連翹跳下榻來抓住他,“你只尋來靈芝和雪蓮便是了,那無道泉水我們這裏還存了些,能給這位姑娘煎藥的。你只有六日時間,若是晚了,便是神仙也救不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