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帶了寒冰的目光落在田柔佳身上,炎熱的夏日仿佛因為這一句話而變得清爽無比。
對面的白衣少女,不施粉黛,眸光清冷,便連嘴角輕揚扯出的那抹笑意也不帶溫度。
田柔佳常聽表哥說,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态,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
她常覺得這世間絕不會有這等絕色。可今日看見衛玉珊,卻終究明白了一個道理。造物主的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造不出的。
上三等的紫色,配上一等一的氣質,這樣的美女,或許是素有第一美人之稱的姜羅衣也比不得的。
“也對。”衛玉琳撓了撓頭,“若是自上次分別再沒見過的話,可是有數月有餘了。姐姐不知道……”
衛玉琳眉飛色舞,想要把當日藍瑞是如何神勇救下田柔佳的一幕為衛玉珊重新描繪一遍,可卻呗一個清清冷落的聲音止住。
“我知道。”唇齒間輕輕的蕩出那樣漫不經心的三個字,唇角扯了三分笑意卻未達眼底,素來清冷的目光涼涼的定在田柔佳的身上。
田柔佳突然很局促,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是對着那抹涼涼的目光,回以更冰冷不帶感情的注視。
燥熱的溫度,驟然下降。藍瑞從容優雅的臉上看不出神情,清淺的目光從田柔佳身上挪走,漫不經心落在衛玉珊身上時,卻燃起了火焰,炙熱卻溫柔。“你在生氣?”
三分笑意下藏着兩分得意,衛玉珊玉白的臉上不見紅暈,眼波流轉間卻藏着萬種風情。對上藍瑞的目光,她只是用清冷的聲音不帶責備的淡淡說了一句,“胡說。”
沒有半分嬌嗔的意思,可卻聽的人心神俱酥。
“你氣我救了一位冰肌玉骨的美貌姑娘。”藍瑞低沉的聲音牽扯出無限柔情,薄涼的唇瓣透着媚骨的誘惑。。
你喜歡一個人,然後發現那人有一個很相愛很相愛的女朋友。那種幻滅對于一個連愛情都要找出原因的估值姑娘來說,實在是種不小的打擊。
他們風雅的打情罵俏,旁若無人的甜蜜對視,讓田柔佳覺得十分刺眼。或許她應該找些理由,來讓自己不喜歡藍瑞,可是思索半晌卻完全沒有想到任何理由。
愛情是有理可循的,難道放棄愛情就是無據可依的麽?
喧嘩的街道偶有知了鳴叫,那麽細小卻又那麽明了。田柔佳忍不住想,她不該來這喧嘩的街,不該看那人的眼,更不該因為一眼就留下執念。
衛玉琳不懂田柔佳的局促,只當她悻悻然的樣子是因為中暑,于是好心的将她拉去茶樓內聽書。那裏有精彩的故事,還有好喝的冰鎮酸梅湯。
一面啜着湯,一面在別人的故事裏留自己的眼淚,不失為人間一大美事。
有時候不能堂而皇之的為自己哭,就該找理由為別人哭。
衛玉琳到底有沒有看穿田柔佳的心事,成了一個謎。
說書的魅力總是這麽讓人無法抗拒,即便是在炎炎夏日,茶樓內還是賓客滿堂。即便是每個人都汗流浃背,可卻已然聚精會神,等待下文。
田柔佳和衛玉珊坐在一層的角落,啜着已經有些溫熱的酸梅湯也聽的津津有味。
翠竹搭成的臺子上,只放了一張方桌,上面簡單的放着筆墨紙硯。說書的女先生站在桌後,穿着素色長袍,手執一把折扇,發髻低挽。墨色長眉間,一顆紅痣似是綻放的紅梅,襯得她本就素白的臉色更加蒼白。聲音沙啞,雙眸毫無神采。
“她好像很累。”田柔佳湊到衛玉琳身邊低語。
衛玉琳對着二樓的方向努努嘴,“若我是她,也會覺得很累。”
好奇的将目光投向二樓,見一短打裝扮的青年正靠着欄杆站着,目不轉睛的盯着臺上。神色中有說不出的慌張和惶恐,那握着酒壺的手時而握緊時而松開。
田柔佳不問,衛玉琳也不再說下去。只将目光投向臺上,随着拆扇扣合的一聲輕響,女先生婉轉如莺啼的聲音戛然而止,半晌過後,滿座喝彩,掌聲雷動。
故事太精彩,結束時是那麽讓人意猶未盡,若沒有中間片刻的空白,怎麽能讓這掌聲如此激烈。
女先生的目光狀似不經意的環顧四周,在二樓欄杆處的青年身上微微一頓,又迅速轉開。書裏的故事講完了,結局了,可現實中的故事呢?是不是還有一個無法訴說的結局,或者是一個沒能好好潤色的開頭。
衛玉琳湊到田柔佳身邊,音調挑了很高。“你看吧,今天一定有好戲。”
沒有人不愛看戲,即便是田柔佳。
青年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位銀袍少年,颀長的身姿借着日光在身後的巨柱上投下長長的影子。他将一手背在身後,一手伸出,奪走青年手中酒壺。以一種平和而親近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借酒消愁,抽刀斷水,适得其反的道理将軍難道不知?”
柔和而安靜的聲音,責備中又帶了太多關懷。那麽好聽的聲音,想來那人一定有很好看的容顏。可惜,陽光自窗中灑入,偏令那容顏罩上一層薄光,看不清五官。
呗奪走酒壺的男子微微一愣,正欲發怒,擡頭看清來者容貌。不禁深色一滞,收回擔在欄上的一條腿,站直身子抱拳行禮。“末将見過公子。”
“将軍請起。”少年将他拉起,目光側向臺上休息品茶的女先生。“陳将軍可知什麽是真正的勇氣?”
“末将愚鈍。”被稱作陳将軍的青年謙恭的低了頭,顯然是要聆聽垂詢。
銀袍少年的聲音不急不緩的再次響起,“為将者,縱馬殺敵,啜血殺敵不算勇敢。”
“末将不懂。”青年的神色十分茫然,看向少年的眼中盡是不解。
“對于軍人來說,也許愛一個人,比殺一個人更難。殺人只需要一時的蠻力和沖動,而愛一個人則需要一生的仔細呵護。”少年趁那陳将軍愣怔的空檔,将手中的酒壺重新塞進他的手中。“将軍總說自己是最勇敢的軍人,解衣并不這麽覺得。”
陳将軍接過酒壺,兩滴濁酒灑在袖上。目光自袖間擡起落在少年臉上,迷茫之色更重。“末将沒有辦法給她一個安穩的未來。刀尖裏讨生活的男人,不配讓一個女人為他駐足。”
“你怎麽知道她不想為你駐足?愛情是兩個人的事,不要武斷的用自己的想法為另一個人決定了終身。”銀袍少年的頭微微一側,看向臺上慌忙将目光閃躲開的女先生,唇邊蕩起一絲胸有成竹的笑意。“陳将軍,快去吧。她在等你。”
“可是公子……”将軍已然踟蹰。
“我的随身護衛因妻子病重,便請了長假陪她雲游。如今我正缺一個信得過的貼身護衛。”銀袍少年打斷他,語調依然不緩不急。
“公子?”将軍猛然擡頭,看向少年。
少年抿唇一笑,微微點頭。“今日起,你便是我的貼身護衛。”
“多謝公子。”那将軍跪地叩頭,待公子叫起後,毫不猶豫的奔向了舞臺。
女先生正要起身開講,被突然躍然而上的他吓的不輕。“成哥,你這是做什麽?”
陳成自會啊中掏出一只錦盒,單膝跪地,雙手奉上。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堅定果斷,“鳳娘,請你嫁給我。”
所有人的呼吸都跟着鳳娘一起停頓下來,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聲音,大家都在屏氣凝神的等着鳳娘回答。
她盯着那方錦盒看了半晌,在指尖即将要碰到錦盒時,又像觸電般猛然收回。她在猶豫。
“鳳娘!嫁給我!從今後我再不獨留下你一人上戰場。”他的保證中氣十足,因為方才有人給了他保證。
這是當衆求婚?錦盒中是結婚戒指?田柔佳回過神來,覺得這會兒應該給鳳娘一些勇氣,于是便推了推衛玉琳,衛玉琳會意,雙手在唇邊攏音,大喊,“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三聲清脆的響聲引來無數符合。鳳娘擡起眼眸,嬌嗔的掃向臺下,素白如紙的臉上附上一朵豔紅,似牡丹開放一樣妖嬈美麗。當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打下一層陰影時,終于輕輕點頭,伸手打開錦盒,将斷了一半的玉簪插在了發髻之上。
有情人終成眷屬,多少美麗的故事都是這樣結局。田柔佳突然想到銀袍少年的話,愛情不是一個人的事。沒錯,兩個人的愛情才叫愛情,一個人的執着只能算作空想。她對藍瑞,不過空想罷了。
思緒開闊,人似乎也清爽不少,正想提起精神好好的聽下一場評書。衛玉琳卻不由分說的拉着她跑了出去。
可不過才出了門,便被一位身姿矯健的黑衣男子攔住。“小姐請留步。”
那男子眉目普通,原本并不好記,可眉尾處的青龍刺青卻分外別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