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人和蠢人(2)
郭衡之點點頭,将黃局領進宿舍樓304單元,右手顫巍巍地掏出鑰匙打開門,站在郭衡之的側面,黃局看到他老光鏡片後面閃着渾濁的淚光……噩耗真是不徑而走。
“郭老師,您先看看這個。”黃局從口袋拿出邬幼姝那兩張信紙,遞到老先生手中。
郭衡之摘下眼鏡,用手帕揩揩眼淚,又從書桌上拿起另一副眼鏡戴上,揪亮吊燈認真看信,看畢,竟抽泣了。
“公安同志,自從老伴亡故,唯一的女兒又遠走美國,一年都見不着一次面,我一直把幼姝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想不到她…...真是黃葉不落青葉落。這個畜生!不如把我害死呵!”
“郭老師,別激動,保重身體。”
郭衡之老先生平靜下來:“從何說起呢?當初,幼姝告訴我侯承卓追求她的時侯,我就鄭重其事地勸過,侯承卓刁鑽狡猾,邬幼姝又老實巴交,這樣性格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怎麽能天長日久地朝夕相處呢?”
老先生停了停,清了清喉嚨,接着說:“侯承卓我熟悉得很,這小子讀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就唆使一個同學抽了一個女生的凳子,害得女生閃蹲在地受了點輕傷,過後居然還把責任推掉,你想想一個才八歲的小孩呀,肚裏就有那麽多彎彎道道。哦,扯遠了。”
“很好,這對我們分析罪犯的犯罪原因和成長道路很有幫助。”黃局贊許地點點頭。
“候承卓與邬幼姝剛結婚那幾年還沒有大吵大鬧。自從侯當上鎮團委副書記,兩人關系很快惡化了。好幾次,幼姝挨了打便跑到我這兒來訴苦,我也找過候承卓,以多年的師尊面子狠狠批評過他,可沒有用處呵。我對幼姝說他要離就離了吧,這不是你的過錯。可幼姝這個孩子,太死心眼兒。誰料想這個狗雜種竟下得了毒手!””郭衡之說到這裏,氣得雙手發抖。
黃局上前給他倒了一杯開水:“您認為兇手是候承卓?”
“還能有誰?兩個星期前,幼姝來這裏,就說候承卓這樣罵她:我恨不得立刻掐死你這個賤貨!他是早想下手啦。”
“候承卓為什麽非要逼邬幼姝離婚不可?”
“當官了,眼睛高了,想再找個女人。”
“幼姝以前跟您說起過這事嗎?”
“說過,她知道那個第三者是在彩蘇服裝廠工作的姑娘但具體叫什麽名字。她不清楚。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郭衡之狠狠地說。
從郭衡之家出來,日頭已經偏西。整個鎮籠罩在一種似有似無的暮霭裏,有些人家廚房窗口的排氣扇已經排出袅袅青煙。黃局這時才記起今天又節約了頓午飯。
生活常常具有濃厚的諷刺意味——有的罪犯,一邊公安機關在簽發對他的【拘留證】另一邊有關部門在起草關于他的【晉升報告】或【嘉獎令】。在給他戴上鍍鎳手铐之前,他可是擁有不少榮譽。諸如【先進工作者】、【優秀GCDY】、【勞動模範】等等。怪事麽?其實不怪。
候承卓本人不僅是【優秀團幹部】,而且他所在的鎮ZF團委挂有不少金絲絨錦旗、嵌有【獎】字的鏡框,例如什麽【環境保護先進集體】、【植樹标兵】、【計劃生育模範單位】等等。雖然這些紅彤彤、亮閃閃的榮譽大部分屬于團體,可說它們是候承卓個人的,似乎也不過分。因為上級主管部門作總結口口聲聲是某人抓的團委;這時團委便如同一只可憐的小雞被某人抓在手裏,人們只記得某某人的大名自然而然便忽略了團體的存在,這就是社會的通病。
候承卓給人的印象是絕對擔當起這種榮譽的。你看他星期天也不休息,一大早就走進團委辦公室,伏案緊張地工作起來。他的模樣呢除了身材稍稍矮了一點以外,其他方面都很不錯。端正的臉常挂一副溫和謙恭的微笑,給人以平易可親的感覺。那雙不大不小的瞳仁黑得發亮,透出一股機靈勁兒。假如僅憑這些外在的東西,恐怕他進不到這一步。
他工于心計、請熟世道,頗有一套外交手腕,準确說是谄媚手腕。他的表現絕不是在上司生病或是過生日之時蠢頭蠢腦地拎去幾瓶好酒和高級營養品。他不屑這麽幹,仗着自己的小聰明,筆頭有兩下,經常寫些歌頌某某領導的文章刊登在鎮文化局辦的小報上或是挂在網上論壇的頭條。後來他又設法與東粦日報社的總編輯拉上關系然後又把這些歌功頌德的通訊報導投往東粦日報的刊頭,這樣,讓那些在網絡上揚名立萬的領導自然不會忘記優秀【通訊員】候承卓鼓吹之功,見到他往往放下小鎮大領導幹部的架子,親熱地拍拍他的肩誇獎一番:“小侯,不錯嘛。”
候承卓還曾經為大權在握的副鎮長章士高代筆寫了一篇學習體會文章,刊登在東粦日報《理論學習》專欄,章副鎮長名聲大震。因此欣喜若狂,專門在家大擺筵席,邀侯一起共進晚餐。也因此,年輕有為的團委副書記成了副鎮長府上常客,不久便交上了豔而不鮮的“桃花運”。
究起根源,候承卓弄權有術,具有強烈的官欲。他曾經與外號叫“猴三”的中學同學齊祝方說過:“坐着的菩薩坐一生。站着的要嫉妒坐着的,為什麽自己不去坐呢?”
正是這種當坐菩薩的動機,發展成為不擇手段往上爬的欲望,而這個日益膨脹的欲望又促使他幹出摧殘妻子的事來。幾天來他表面上緊張地工作,內心卻十分惶恐。因為有一個消息在等他或者說是他在等待一個消息。
今天他照舊提前來到辦公室,抄寫公文整理材料,心都飛了。飛到什麽地方,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篤篤”急促的敲門聲。
“請進。”看見有人來,候承卓總是表現出适當的熱情與禮貌。進來的是仁愛醫院的護士小柳,她氣喘籲籲地說侯書記,打你的電話不通,我只好來找你……大事不好了,你愛人被人掐死了。
“啊?”盡管在意料、期盼之中,他仍然大大地震動了一下:那個消息終于來了。她死了,她終于死了。
可是,他畢竟喜歡過邬幼姝的呀,她的漂亮,她的溫和,她的忍讓。然而後來……是什麽使他讨厭她了?人啊,堕落真是一種自由落體運動,連個瞬間的停頓都沒有。既然做了也就認了吧,也許這就是命?
邬幼姝被害案,已經過去好多天,但線索并不讓人滿意。一大早,黃局等人又分頭下去跑情況,下午一點是碰頭彙合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