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羚—山雨欲來
師兄随意道:“學校活動嗎?”
他露出懷念的神色,道:“我以前有個朋友也是三中的,我還溜進去看過,你們新媒部那個演播室挺厲害的,後來擴建了沒有,你們在那裏做采訪嗎?”
姜羚說:“對,那演播室後來新建了一個舞臺,還裝了燈光。”
她嘴上東拉西扯,心裏根本沒放松警惕。
她師兄平時随和,幹活的時候非常嚴肅,他絕對不可能在這時候跟她緬懷青春。
地點,對,師兄問她采訪的地點,說明他覺得采訪這個事是有可信度的。
那他擁有的線索應該也是和地點有關。
姜羚和許苑接觸的地方很少,除了學校和她家,只剩下一個墓地。
唐銘的血跡被發現在許苑家,她卻沒在那時說出這是許苑家。
現在再承認她去過,相當于承認她故意隐瞞了一些事。
墓地更不用說,說了就是自爆。
師兄問她的話是,“是不是在演播室采訪”,比起詢問,更傾向于求證。
他鋪墊了那麽多,提起演播室,是不是為了讓演播室這個地點,在她回答是的時候足夠順暢?
但是師兄作為提問方,為什麽要替她鋪墊?
除非他需要她回答“是”,然後确定姜羚在順着他的話撒謊。
那麽那他的線索裏,實際上就排除了演播室。
她去墓地時沒有登記,監控這麽久也不會留下。
那就是許苑家。
福至心靈一般,她突然去許苑家遺落下的唯一一個東西——學生牌。
猜出正确答案,姜羚心裏松了一口氣。
但她依舊面色如常,說:“我是在演播室采訪的,現在學校網站可能還保存視頻呢。”
師兄和她對視片刻,笑了笑,說:“我還以為你去了許苑家呢。”
她露出一點适當的疑惑,問:“為什麽?”
師兄說:“之前帶你們去看的現場,就是許苑家。”
她假裝震驚道:“什麽!”
師兄說:“在許苑家裏,搜到了你的學生牌。”
姜羚露出一個驚吓的表情,回憶片刻,然後結結巴巴解釋道:“應該是我學生卡不小心被她裝回去了,當時後臺挺亂的,我記得我是丢了一張學生卡來着。”
師兄點點頭,道:“在衣櫃角落發現的。”
他緊接着問:“殷緋也是雁江三中的學生,她和許苑一屆,你和殷緋認識嗎?”
姜羚搖頭,道:“不認識,她在學校裏不太出名。”
她問師兄:“那我的學生牌怎麽辦?”
師兄看起來信了她,擺擺手道:“回去配合調查,寫個材料就行。”
師兄又道:“但這事畢竟太過巧合,你可能得回避一下了。”
姜羚愣住,說:“師兄,這都幾年前的事了,沒必要回避吧?”
師兄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差點把她CPU燒了。
李瑜航和周逸青他們剛好回來,師兄沒再說什麽,揮揮手讓她上車。
*
姜羚主動請纓開車,為了少和師兄說兩句話。
她車速不是很快,一邊看着前面空曠的公路,心裏一邊想着剛才說的話。
這是她最後的思考時間。
師兄雖然說不是大事,卻仍然讓她回避了。
他是個很聰明也很有經驗的警察,有可能他并沒有打消對她的疑心,只是給她留幾分情面。
車子停在市局的停車場,李瑜航帶着周逸青先下了車。
她熄火拔鑰匙,正要下車時,師兄喊住了她。
他看了一眼行車記錄儀,然後道:“姜羚,等下回去,他們會直接對你進行詢問,我的建議是盡可能如實陳述。”
她一愣。
師兄道:“不管是有關唐銘的、許苑的、還是殷緋的,你可以信任我們。”
說完,他就下了車。
他帶着周逸青先一步往裏,姜羚慢吞吞地在後面走。
李瑜航走在她旁邊,壓低聲音問:“怎麽了?”
姜羚沒說話。
門口已經有迎出來的幾個同事,一個和師兄一起帶着周逸青去了審訊室,另一個向她走來。
走來的那個是劉警官,是個很雷厲風行的女警,平時很照顧她和李瑜航。
她走過來道:“小姜,你跟我過來一下。”
劉姐朝李瑜航擺擺手,說:“小李,你不用來。”
李瑜航愣住,有些驚訝地看着她。
姜羚對他道:“沒事。”然後跟着劉姐往詢問室走去。
*
這次氣氛明顯嚴肅得多。
她把手機交給門口的人,裏面坐着的是刑警隊的何副隊,劉姐坐在旁邊。
何副隊在崗位上已經幹了快三十年年了。
他點點頭,指着前面的椅子說:“坐。那我們直接進入正題,規定你都懂,一切都如實表述就行了。”
她點點頭。
劉姐道:“你曾經在雁江三中就讀。”
姜羚點頭。
劉姐問:“你在兩天前,去抓捕周逸青的路上,給當時在市局的同事發過一條消息,讓他們幫你查詢一下許苑的信息,對嗎?”
“對。”
劉姐問:“你為什麽會想到要查許苑的信息?”
姜羚說:“我們在查殷緋蹤跡的時候,拜訪了殷緋的班主任。班主任說沒想到殷緋會和唐銘結婚,因為她曾經看見唐銘在學校門口等許苑放學。這個有采訪筆錄,簽過字的。”
劉姐點頭,說:“我看過那份筆錄,班主任的原話是,一個女生,後來跳橋了,你後來怎麽知道那是許苑的?”
姜羚差點脫口而出“後來我們查了一下”。
但她突然反應過來,劉姐問“後來”,但自己不能說“後來”。
姜羚道:“因為我在上學的時候就知道許苑墜橋去世了,許苑當時在學校裏很有名。”
劉姐問:“那你上學的時候和許苑認識嗎”
她說:“她采訪過許苑,算是認識的。
接下來的對話和師兄問她的大差不差。
她觀察着劉姐和何副隊的臉色,他們應該不知道師兄提前問過她學生牌的事。
劉姐:“殷緋班主任提到唐銘和許苑的關系,你了解嗎?”
姜羚:“我不知道。”
劉姐:“你在上學的時候,認識殷緋嗎?”
姜羚:“不認識。”
劉姐:“你和李瑜航曾經和殷緋接觸過一段時間,在此期間,有提及許苑嗎?”
姜羚搖頭。
劉姐記完筆記,沖她笑了一下,把桌子上的紙杯朝她這邊推了推,說:“喝口水。”
劉姐問她的問題比師兄更刁鑽,如果她不是提前猜出來學生牌的事,很可能會說出一些前後矛盾的話來。
而且,她還發現一件事。
他們沒想到師兄會給她透題。
喝水的短暫幾秒,容不得她想更多。
劉姐重新改變了問題的方式和順序,就這麽颠來倒去又問了兩遍,她終于蓋上筆帽,說可以,今天就到這裏吧。
姜羚松了一口氣。
走出詢問室,已經是很晚了。
白熾燈開着,大多數同事都已經回家,只剩下幾個加班坐在電腦面前。
她走出警局大門,呼吸了一口帶着冷意的新鮮空氣,感覺腦子清醒了不少,又接着琢磨了起來。
她是師兄帶的人,今天又坐在一張車上,如果劉姐不希望她知道題目,那肯定也不會給師兄透露。
所以師兄的消息是別處打探來,又告訴自己?
她似乎隐約感受到,市局內部并不是如表面能上那樣平靜。
許苑當年跳橋,以自殺結案。如果真如殷緋所說,許苑遭受了那麽多事,那為什麽從未聽說有過報案記錄,更別說對唐銘的調查記錄。
是許苑沒報警,還是報過但沒用?
殷緋口中那十幾個視頻,是最大的證據。
如果真的有她所猜測的這些問題,那她将這些視頻說出來安全嗎?
此刻姜羚非常只是自己多疑,但是她不想這些證據出現任何差池。
事已至此,她必須想辦法自己先拿到那個證據。
那天談完話之後,姜羚收到市局讓她回避的通知。
與此同時,警方從周逸青那裏查出了殷緋最後消失的地點,師兄立刻帶人出發北上,李瑜航也去。
他們北上,必定會順着她和李瑜航走過的路線進行盤查,工廠是必經之處,監控也肯定會被調查。
一旦拿到監控,她的問題就不僅是回避那麽簡單。
很有可能自由受限。
她必須在此之前,盡可能地調查清楚唐銘當年到底對許苑做了什麽,以及許苑究竟為什麽死去。
她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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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瑜航臨行前那天早上是星期六。
姜羚特意起了個大早,在他家樓下等他。
李瑜航看見她,沒驚訝,似乎知道她有話想說。
她對李瑜航道:“你這次去,如果有工廠的監控,保存好,這很重要。”
李瑜航問:“我要偷偷自己去拿嗎?”
姜羚說:“你別想歪了,按照紀律來,和其他同事一起去取證就行了。”
他遲疑道:“那你……”
姜羚道:“放心,我沒事的。”
李瑜航嘆了一口氣,說:“姜羚,我現在有點害怕。”
姜羚說:“怕什麽,我自有安排,你保住自己。”
李瑜航說:“等這件事結束了,你好好寫報告,把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就別說。”
姜羚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她從懷裏摸出個烤紅薯給他:“給你,朕的祝福。”
李瑜航認真道:“對不起,我很抱歉當時在工廠沒能醒過來。”
姜羚擺擺手:“這有什麽,我一直相信你可以做個好警察的,去吧。”
李瑜航裹着黑色羽絨服在寒風裏走遠。
不知道他再回來的時候,他們會是什麽樣。
山雨欲來,他們只能閉着眼睛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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