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青—海子箐
“殷緋去假扮清潔工,帶着垃圾桶去處理廠,只是一個障眼法。
也許可以拖住追查兩三天,唐銘真正的結局,将由我來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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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能找到自己,周逸青想可能很快了。
那兩個小警察的出現把他和殷緋的計劃的時間縮短了一大截。
姜羚和李瑜航朝垃圾處理廠出發的時候,他在收費站有遙遙一眼。
他們比第一次見面嚴肅許多,夕陽在警車玻璃上映出輝光。
周逸青想,殷緋喜歡他們也不是沒有道理。
*
殷緋剛遇到那兩個警校生的時候,就和自己提過他們。
在火車上,殷緋認出那小姑娘是她學妹,又突然想起她似乎後來報了警校,于是讓他打聽一下。
在他打聽出結果之前,她倒是套出了答案。
殷緋發信息問他:“唐銘的事被發現了沒?”
周逸青說沒有。
殷緋于是放下心來:“看來只是偶遇。”
他問:“你打算跟他們一起?”
殷緋:“他們錢包掉了,幫襯兩天。”
周逸青提醒她別節外生枝,她倒是很無所謂的樣子,說:“遇上就是有緣,你不是信這個嗎?”
把他們綁了之前,殷緋還聯系他,問那迷藥究竟安全不安全。
他說:“這藥你不是給唐銘吃過嗎”
殷緋反問:“我給唐銘下藥有必要考慮安全嗎?”
頗有道理。
然後殷緋發了三個感嘆號讓他快去查清楚,過了一會兒又發消息來,說:“不用了,我忘了這玩意兒唐銘也給老娘吃過。”
殷緋把那兩個警校生放倒之後,還在那蹲了半天。
他建議讓她盡早離開,免得他們醒來又惹出麻煩。
殷緋說:“我這不是怕他們凍死嗎,天這麽冷。”
她又辯解道:“再說了,這就叫做行善積德,廣結善緣,大師你說對不對?”
周逸青被她的荒唐逗笑,犯事兒跑路,還有心思行善積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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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緋的老房子鑰匙在他手上,是臨走之前給他的。
她道:“能賣就賣,沒個好價錢就租,收益拿去給你爺爺。
周逸青知道,這都是看着許苑的面子。
他是孤兒,被師父收養。
許苑,那個曾經跳橋的女生,就是師父的親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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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時候,師父還不是整天住在廟裏,有時候師父會帶着許苑過來陪他玩。
他只有個模糊的印象,記得許紮着兩個麻花辮,懵懵懂懂地喊他哥哥。
他很羨慕許苑,有一家子人寵着。那時他的名字叫周遺箐,意思是被丢在海子青箐裏撿到的孩子。
名字是後來師父改的。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棄嬰的時候,頓時明白為何“叔叔”家有了表弟,就對他愛答不理了。
自覺不想再當累贅,他自己離家出走。
第一次偷吃廟裏的供果,他心裏緊張得快要跳出來。
擡頭看那泥胎神像,只覺得神像垂眼看他,是比最嚴厲的老師看他還讓人心裏打鼓的眼神。
他吃了一半,師父以為有賊,拿了根棍出來,他和師父在月光下大眼瞪小眼,他手上還拿着被啃了一半的蘋果。
沒過幾秒鐘,他肚子咕嚕一聲。
師父表情放緩,問他是哪家小孩,又問他是不是餓了。
周逸青一時不知該不該把蘋果還回去,師父笑了一聲,就領着他對神仙拜了拜,說你吃吧,神仙保佑小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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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從和他兒子關系很不好,但是周逸青知道他很挂念許苑。
他和許苑其實不太熟,當時聽說許苑一家要搬去城裏,他去她們班,想替師父問許苑搬去哪裏,是不是縣城。
許苑說很遠很遠,要坐火車去。
許苑一家搬走的時候,他在後院沒事幹,用幹草編背簍。
看見師父出門,他悄悄跟着,來到山腰上,師父站着不動,正往下面看。
山下,一輛面包車從村頭往外面開。
剛下過雨,土路坑坑窪窪,面包車開得不快,過了很久才從消失在盤山公路上。
許苑去了外面讀書,還經常往村子裏寄信。
第一次她寄了一張九十八分的試卷回來,說她在那邊過得很好,讓爺爺不要擔心。
師父那天很高興,說讓他好好讀書,以後如果能去城裏讀大學,就去找你妹妹。
陸陸續續又寄過幾次,然後就沒了音信。
他高中在縣裏,一直到大學,才算真正地離家遠行。
暑假那年,他沒去打工,一整個假期都呆在村裏。村裏那條小溪波光粼粼地穿過樹林,他坐在溪邊一塊大石頭上,像小時候一樣編背簍。
師父走過來,叫他不用編了,他一個人也用不了兩背簍的柴火。
他仰頭看師父,陽光暖烘烘的,師父摸在他頭上的手也暖烘烘的。
周逸青突然問:“要不我不去了,在縣裏找個工作。”
師父拍了他後腦勺一下:“沒出息,出去見見世面。”
他有點沮喪,只能道:“好吧。”
師父坐在他旁邊沉默了一會兒,把許苑寄過來的最後一封信拿給他,說:“阿青,你得空了去幫我看看你妹妹。”
那信是看起來很舊,字跡卻沒有模糊,師父保存的很好。他接過來,看了看,雁江三中。
這便是後來殷緋和那兩個警校生都讀過的那個學校。
走的時候,他從車窗裏伸頭向上看,半山腰上依稀有師父的人影。
許苑的信就放在他最安全的口袋裏。
那時候他還不着邊際地想,她會長成什麽模樣?還記不記得海子箐的方言?是不是弄錯了地址才沒有寄信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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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到雁江,才知道,她死了。
他知道她死訊的時候十九歲,那時候她已經離開了兩年。
許苑父母并不見他,他一提到許苑,他們就臉色大變,強硬地将他推出門。
他沒想到會是這樣,最後在雁江的一天他去了三中,給老師看了她的信,那位老師才給他多講了幾句。
她半夜從天橋上跳下來,摔在馬路上,當場死亡。
他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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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在雁江只有三天時間,他的大學并不在雁江,因此倉促離開。
第一個假期他回去,沒把這個消息告訴師父。
他說許苑過得很好,考了雁江的本地的一個學校,讀英語專業。
他看見師父又把那張英語試卷拿出來看,他只能沉默。
第二個假期他請同班一個女生替他代寫了一封假信,拿給師父。
師父問他許苑怎麽不寄信回來了,他說她之前在郵局把地址弄錯了。
第三個假期他打工給師父買了一個手機,老年款,只能打電話和發短信。
師父問他要了許苑的電話號碼,他早有準備,依舊請同班女生假裝是許苑,接了電話。
他既當徒弟又當孫女,一直到他大學畢業,師父都以為許苑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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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大學期間,每個小長假他都會去雁江,找她的父母,找她的老師,找她以前的同學。
她的死亡原因是自殺,他想知道為什麽。
他還原出的許苑和他想象裏很像。
她英語确實很好,在班上很文靜,不算愛笑,頭發很黑,會彈鋼琴,皮膚很白,有點偏科,雖然不是呼朋友伴的類型,但也有幾個好朋友。
他最後聽到一個消息,是許苑當年一個同學告訴他的。
說當時許苑有一段時間成績下滑很厲害,心情也不好,有傳言說她和校外的一個大學生談戀愛,還……
他問:“還什麽?”
女生面色猶豫,說:“還傳言她和那個大學生已經發生過關系了。”
他維持着面色的平靜,問:“你知道那個大學生的信息嗎?”
她搖頭,又說:“聽說他家很有錢,是開商場的。”
他開始找那個男人的信息。
許苑平凡的生活裏,和商場這個關鍵詞唯一一次特別的交集,是參加了一個商場舉辦的青少年才藝比賽。
他查了那家商場的信息,老板姓唐,是中年人。
不止商場,這個商圈都是這位唐老板投資的。
如果謠言說那男生家是開商場的,那他可能就是這個唐老板的兒子。
他不像唐老板一樣在網上一搜就能搜到。
他去商場旁邊的酒吧街裏泡了幾天,又假裝找兼職往商場裏投簡歷,很容易就知道了他的名字,唐銘。
唐銘在常來酒吧玩,不少人關注了他的社交帳號。
他順藤摸瓜,翻遍了唐銘的平臺,最後找到了一個空白的賬號,疑似小號。
連初始創號的系統博文都沒有,不像沒發過內容,而是被清空過。
小號的關注欄裏只有一個用戶,他點開看,頭像是黑白的鋼琴,上面放了一只小熊。
他見過那只小熊。
許苑的微信頭像就是這只小熊,只不過是坐在海邊曬太陽的。
他立刻查看那個賬號,那時候的網頁版不太完善,她的賬號裏拉到底一共五條,但是版頭卻顯示總共五十三條。
所以剩下的四十多條設了僅自己可見。
他心想既然已經到這個份上,不如就看看吧。
他找了一家不太正規的工作室,幫他盜了號。
登錄進去之後,他開始閱讀裏面的內容。
*
“鋼琴比賽,媽媽聽說可以有獎金,一定要讓我參加,本來和同學約好了一起出去玩,算了,他們永遠不管我在想什麽。”
“拿了獎,給我頒獎的是個年輕男生,說很喜歡我的演奏。”
“他說明天要給我一個驚喜,讓我去商場頂層,那裏還沒營業呢,感覺怪怪的。”
“竟然在那裏放了一架鋼琴,我彈了一首,他說要錄下來每天都放,現在感覺沒有那麽讨厭彈鋼琴了。”
……
“老是晚上叫我出來玩……不喜歡……”
“和小雨讨論了很久,決定不要和他再接觸了,不喜歡他不聽我勸跑到學校門口招搖,不喜歡他在酒吧的朋友,不喜歡他總是要讓我穿裙子。”
“為什麽學校裏突然有很多人在說我。”
“我把這件事假裝是小雨的,和爸媽說了,爸媽說讓我不要和小雨這種不三不四的人玩,算了,不和他們說了。”
“他家商場又有鋼琴比賽,報名邀請發到爸媽手機上了,早知道不留他們的手機號,媽媽想讓我參加,不想去,惡心。”
“考上大學就好了。”
“月考完了,好幾道題都沒做出來,不想對答案,窒息。”
“他和我們學校那幾個混混認識,謠言就是他們先開始傳的。”
“在學校門口,本來想警告他,結果吵起來了,同學說什麽果然如此,我真的很生氣。”
“他說他就是故意的。”
“放假了,終于清靜了,今天在路上撿到一只流浪大貓貓。”
“大貓貓一直在我房間裏睡覺,也不說話,不出門,不過也能聽我說說話也很好。”
“大貓貓給我帶了一把花,哈哈。”
“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