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魔盒
衆人對照地圖看了一陣,推測此地即是圖中的“潘多拉盒子”,但裏面的情況還無從想象,得下去探到底才見分曉。
司馬灰讓衆人暫作休整,然後對高思揚說,從這附近的古樹爬上去,應該能找到一條通往地面的隧洞,如果裏面沒有發生坍塌,你和“二學生”也許還有機會回去。
“二學生”連忙搖頭,表示堅決跟司馬灰等人一條道走到黑,只是手裏攥着根木頭棍子,覺得膽氣不足。
羅大舌頭說“二學生”你小子也算有種,告訴你跟着我保準不會吃虧,你可別小瞧這根棍子,解放前在關東有路放山的老客,說白了就是在山上挖人參的參幫,他們鑽到不見天日的老林子裏,身邊寧可不帶土铳,手裏也得握着一根棒子,那叫“索寶棍”,上邊還得拴倆老錢,年份是越吉利越好,像什麽康熙通寶乾隆通寶都成,只有這“索寶棍”在手,自然是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司馬灰沒空聽羅大舌頭胡說八道,他又告訴高思揚和二學生,這個代表“潘多拉盒子”的地方,很可能是個極深的地下洞穴,我不知道其中有什麽危險,只知道它肯定會有危險,你們通訊組剩下的兩個幸存者,能活到現在也算命大,但每個人的命只有一條,你們可得仔細掂量掂量再決定。
高思揚心中也早有打算,通往地面的隧洞位置在哪,以及內部是否發生過坍塌,全都無從得知,如果沒有勝香鄰這樣的專業測繪人員,即使手中有羅盤和地圖,她也根本找不到路,再說就算返回了地面,也仍是轉過身在陰峪海莽莽無邊的原始森林,那地方兇禽大獸出沒無常,誰能活着走得出去?現在唯一生存下去的希望,就是跟司馬灰一起行動,只要衆人緊密協同各施所長,哪怕當真是萬丈深淵,也不見得有去無回。
司馬灰見高思揚表明心跡,到了這個地步也就不能再全盤隐瞞,于是大致說了自己當初跑到緬甸參加世界革命,游擊隊潰散之後,逃至野人山裂谷遇到“綠色墳墓”,身邊同伴死的死亡的亡,返回國內後,為了揭開“綠色墳墓”的真面目,又跟着宋地球參加了一支考古隊,穿過蘇聯人鑽掘的羅布泊望遠鏡,并在地底極淵中得知“綠色墳墓”這個境外的地下組織,妄圖潛入地心尋找某個巨大的“秘密”,關于這個秘密,幾千年來有着各種不同的說法,有說“神廟”,有說是“黑洞”,也有說它是“古代敵人”,它就像是一切災難與恐怖的根源。不論“綠色墳墓”的企圖如何,追根溯源總是由司馬灰等人而起,他們的命運也早已同這些謎團糾纏在一起,唯一生存下去的意義,便是去尋找終極的答案,此時通往謎底的“潘多拉盒子”就在眼前,但這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路途則充滿了未知與死亡。
司馬灰簡單說了遍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至于“古城密室中的幽靈電波、失蹤的蘇軍潛水艇、極淵中的時間匣子、行蹤詭秘的趙老憋”之類內情則只字未提,畢竟這些事極為離奇古怪,又事關重大,他不想輕易吐露。
高思揚和二學生沒想到這件事牽扯如此之深,對方有所隐瞞也合乎情理,但高思揚還不敢輕信,“綠色墳墓”與“潘多拉盒子”有什麽關系?
司馬灰知道此事終究繞不過去,就說夏代洪荒泛濫,禹王開川導河,将內陸洪水引入禹墟,又把拜蛇人視為神物的一塊石板沉入地心深淵,後世稱此物為“禹王碑”。
拜蛇人則妄想重新掘出石碑,從而擺脫夏王朝奴役驅使的命運,所以在禹墟裏存有大量神秘詭異的記載,考古隊破解了夏朝龍印之後,得知深山洞窟中埋有“天匦”,那東西早在神農氏架木為巢之時就已經有了,只有找到它才能進入深淵,僅知道“天匦”可能就在陰峪海下的洞窟裏,春秋戰國時楚人崇巫信鬼,認為這洞窟通着地脈,底下是鎖鬼的背陰山,這些環壁重疊的洞穴,大概都是楚幽王時期開鑿而成,據說埋有古楚國重寶秘器,看其形勢陰森險陡,仿佛真是通往地獄的大門,那些幽冥之事雖然難辨虛實,可一旦選擇進入“潘多拉的盒子”,即使沒有陰魂惡鬼,也肯定要遭遇許多難以預想的危險,生命的終點是死亡,這條路卻未必會有終點。
高思揚對“禹王碑”之類的事情并不了解,此時不用問也知道司馬灰是擅自行動,她沉吟片刻,仍決定跟随衆人深入地底,對司馬灰說道:“我現在是回不去了,何況我這條命是你救下來的,因此不論前路如何艱險,我都願意助你一臂之力,但願你所言屬實。”
衆人見高思揚願意同行,無不深感振奮,司馬灰當即着手部署,吩咐衆人各自檢查槍支彈藥,配備“1887型杠杆連發霰彈槍”的隊員,此前都攜帶六十發“12號彈藥”,沿途使用過半,就從二學生的背囊中,取出備用彈藥進行補充。羅大舌頭那條加拿大獵熊槍,口徑大射速慢,耗彈量低,他自己帶的四十發“8號彈藥”已足夠使用,而火把卻只剩下三分之二,司馬灰覺得消耗過快,就讓二學生負責将燒盡的火把留下,如果途中發現可燃物質,還可以重新利用,并把勝香鄰的獵刀分給二學生防身。
勝香鄰檢視了一遍物資裝備,有些擔心地對司馬灰說:“礦燈的電池還很充足,而且利用電石發光照明遠比火把持久,又能探測地下空氣質量,我估計剩餘的電石至少可以持續照明二十天,取暖的氈筒子只有三套,輪流使用也可應對,這些事都不成問題,可咱們攜帶的幹糧有限,僅能夠維持數日所需。”
司馬灰想了想說:“這也沒什麽,必要時可以采集雲芝木菌為食,最大的麻煩就是地圖到此就沒有用了……”說話他攀上半米多粗的樹根,向洞窟深處窺探,忽聽底下傳來一陣怪叫,聲若龍吟。
司馬灰聽得身上起了層雞皮疙瘩,其餘幾人還在整理槍支火把,聽到這鬼哭神嚎也均是悚然動容。
羅大舌頭倒吸了一口寒氣:“我聽這動靜……八成是鎖在背陰山下的惡鬼!”
司馬灰想再聽個清楚,卻又沉寂無聲了,不禁奇道:“我怎麽覺得像是夜貓子?”
羅大舌頭道:“據說夜貓子叫和鬼哭一樣,不過地底下有鬼的可能性,遠比有夜貓子大得多了,況且聽到夜貓子叫也不是什麽好兆頭,它那是躲在黑暗中數人眉毛呢,數清了就要有陰魂前來索命了……”
司馬灰道:“你不危言聳聽就得死是不是?咱們從現在開始應該堅持一條原則,別管遇着什麽變怪離奇,千萬不能以知之論不知,凡事都必須眼見為實。”
勝香鄰說:“這個地底洞穴的歷史何止萬年,早在神農架山脈還未從汪洋中崛起,它就已存在于古島之下,那時候別說有鬼了,連人也沒有,所以陰山鎖鬼之說并不屬實,不過地底不明之物極多,還是點燃火把探路才算穩妥。”
衆人聞言紛紛點頭,羅大舌頭為了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就說:“想我羅大舌頭前半輩子那也是為解放全人類而鬥争的,追求的全是真理,談論的都是主義,死都不怕,還怕鬼不成?”說完就用手指蘸了點唾沫,塗到自己的眉毛上,随後挎上加拿大獵熊槍,打開礦燈走在前邊探路下行。
司馬灰見狀就讓“二學生”點起一支火把,位于隊伍中間策應安全。這洞窟本是山裏的岩洞,直徑超過百米,走勢陡峭,幾近垂直,內部孔穴密布,看起來倒像是古羅馬鬥獸場的外壁,而那些史前樹種的根脈極粗極長,最細的也如抱柱一般。伸展附着到石縫裏,早與洞壁生為了一體,纏繞在周圍的藤蘿木菌更是連綿如網。
衆人踏着傾斜延伸的樹根,逐步攀援向下,司馬灰經過身側的洞口,就用獵刀劈開這遮擋的雲芝,探身到其中搜索察看,那些洞穴都不算深,但地下無風,洞內空氣很難流通,所以裏面古彩斑斓的壁畫還依稀可辨,但也是少眼缺鼻,殘腳斷臂,難覓完整形象,洞中還有枯骨累累,分不清是人是獸。
其中一孔石窟裏的壁畫保存較為完整,描繪着濃霧中有惡鬼攫人而食的情形,遇難者上半身還是血肉之軀,下半身已被吃成了森森白骨,壁畫色彩鮮豔逼真。
司馬灰知道這些戰國時期的壁畫,留存着許多寶貴信息,但其中的內容恐怖殘忍,血淋淋地讓人脊背發冷,他心裏疑惑,不免多看了幾眼,卻發現壁畫中還繪着一個很大的盒子,盒蓋半開,從中露出一具骷髅,盒身四周繪以張口露牙的伏龍紋飾。司馬灰心裏猛地一動,這不就是“潘多拉的盒子”?
其餘幾人也跟着停下腳步打量壁畫,“潘多拉盒子”是西方傳說,隐喻着因為人類好奇心而帶來的危險,也許世上根本沒有實物,更不會出現在這個地下洞穴中,此前衆人以為塔寧夫探險隊在地圖上标注該符號,只是用“潘多拉盒子”作為行動代稱,卻沒想到兩千多年前的古楚國壁畫中,還真就有這麽個神秘的“盒子”。
第二話 骷髅
衆人又驚又奇,奈何洞中陰氣太盛,“電石燈”閃爍着幽藍色的光芒,只得站在洞口向裏面觀瞧。
那些古彩斑斓的壁畫,突然接觸到外部流通的空氣,鮮活的色彩開始變得灰暗,但線條輪廓尚存,還可勉強辨認。
壁畫中的內容似乎有敘事之意。盒子旁邊有個人形,身着蟒袍玉帶,身後有鳳紋華蓋,俨然是王者之姿,對面還站立一人,頭戴三眼面具,兩人好像正對着盒中大骷髅低聲秘語,其上就是惡鬼吃人的恐怖情形。
高思揚問司馬灰:“你能看懂這壁畫裏的內容是什麽意思?”
司馬灰自稱是考古隊的,可肚子裏卻沒裝多少材料,只是看壁畫內容陰郁離奇,就說這大概是楚王在同大臣談論幽冥之事,世間煙雲易逝,縱然貴為王侯,到頭來也免不了化為白骨的命運。
羅大舌頭也跟着解釋道:“楚王是擔心他死後到了陰間,會被惡鬼生吞活剝。”
二學生奇道:“大臣臉上怎麽還戴着面具?盒子裏的那具骷髅又是什麽?”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了,畢竟這是兩千多年以前的古老壁畫,誰知道那時候的人腦子裏想些什麽。
勝香鄰說:“楚幽王深信巫鬼之術,常有頭戴青銅面具的通天巫者随侍左右,所以那蟒袍玉帶的人物應該就是楚幽王了,可這壁畫裏描繪的事情從未見于史冊,以咱們的所知所見沒辦法憑空揣測。”
司馬灰對“楚幽王”的事跡倒是略知一些,據說當年武王伐纣,豐功偉業沛乎充塞于天地之間,定下周王朝八百年基業,那時候還沒有中央集權制的概念,而是把領地分封諸侯國管轄,一共封了七十二國,其中就有楚國,傳到春秋時期諸侯割據,楚國已是地廣五千裏,拜玄鳥為神,十分強盛。而楚幽王掌國時已是末期,他死後沒多少年楚國就被大秦所滅,那座幽王墓在民國年間被軍閥勾結洋人盜毀,有大量古物流入民間,可能“塔寧夫探險隊”那夥人也曾參與過盜掘此墓,所以他們才從幽王墓的壁畫中發現了陰海峪下的洞窟,而這個裝有大骷髅的盒子,在古楚國壁畫中多次出現,顯得非同尋常,但司馬灰等人一時之間也看不出什麽頭緒,只好又去其餘的洞穴中察看。
岩洞中的壁畫剝落損毀嚴重,能夠辨認的僅有一小半,不過壁畫內容相互有關,看到兩頭的也不難猜出中間的部分,只是其中記載的事件卻極盡谲怪莫測,除了楚幽王之外,還有一個體态婀娜的年輕女子最為引人注目,此女細腰高髻、寬袖長裙,另有幾幅壁畫繪有她的屍體和棺椁。
這些壁畫的內容撲朔迷離,以司馬灰作出的理解,似乎是記述了楚幽王問蔔于那個“裝有骷髅的大盒子”,被戴着青銅面具的巫者告之大禍将至,會有無數陰魂前來索命,楚幽王深感畏懼,整年不敢外出。
某天有人在江中捕獲了一條罕見的白魚,帶進宮來獻給幽王,幽王聽說白魚乃龍蛇變化,食之能長生不死,便命人将白魚烹熟,自己先吃了一半,然後另一半給了女兒。但楚幽王的女兒見了半條白魚,不由得羞憤交加,發怒道:“父王把吃掉一半的魚給我,是侮辱我,我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随即上吊自殺了。
楚幽王喪女後十分悲痛,把女兒葬在國都的西門外,以天然生有花紋的石材做棺椁,石椁外嵌以金玉,銀樽珠襦各類奇珍異寶為陪葬,但對此事秘而不宣,又命在城中放置白鶴,讓百姓跟随觀看,引着鶴與男女無數一同進入墓道,突然啓動下千斤石門,将所有人不分良賤,全都掩埋在墓中,用這些活人殡葬了死人。
此後楚幽王晚上只要一閉眼,就會見到那些屈死的冤魂找上門來,驚得寝食難安。按照巫鬼之說:“人死後而僵,僵而血脈竭,竭而精氣滅,滅而形體朽,朽而成塵埃,唯有陰魂不散,化為異物,潛于九重之淵。”
為什麽說人死之後,陰魂會潛于九重之淵?因為古時候認為地下有泉,也就是逐層分布的地下水,最深的地方要穿過九道泉。秦始皇的陵墓修得很深,據史書記載是“穿三泉而置椁”,那是說放棺椁的地方,已經深得挖透了三層地下水。而九重之淵,也不見得真有九層地下水,九是數中之極,在這裏是指深得不能再深了,那是活人進不去,只有亡魂才能抵達的幽冥。以前人常說“死後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九泉”即是“九重之淵”。
相傳這陰峪海下有個洞窟,最深處一直通往地脈,楚幽王相信那裏就是“九重之淵”,如今夢到不祥之兆,可能是要有惡鬼從地底出來索命,他想起前事不免後悔莫及,就将各類重寶悉數沉入洞中鎮鬼,可沒過多久,這位楚幽王還是一命歸陰了。
司馬灰把自己的分析告之其餘幾人,那楚幽王若非執迷于巫鬼之事,多半還不會這麽快死,其實天下豈有未蔔先知的異術?這無非是怕什麽來什麽,越擔心越出事,“墨菲定律”而已。
羅大舌頭切齒道:“把那麽多活人引到墓中活埋殉葬,可也真夠陰損歹毒了,我羅大舌頭還從沒見過這麽損的!”
高思揚以為司馬灰只是添油加醋地亂說,因為這件事不太合乎情理。楚幽王舍不得把白魚全吃了,還給女兒留下一半,這是父親關愛子女之心,那女兒怎麽反倒自殺了?世界上會有這麽不懂好歹的人嗎?
羅大舌頭一聽高思揚說的有些道理,忽然想起他那個蹲牛棚的老爹羅萬山,不禁感嘆道:“如果我們家老爺子還在,他就是把魚都吃了,只剩根魚骨頭留給我,那我心裏邊也高興……”
勝香鄰卻覺得司馬灰所言不錯,即使不是全盤吻合,也與事實相去不遠,那壁畫裏描繪的情形畢竟發生在兩千多年以前,古代的制度與價值觀跟現今大不相同,春秋戰國時尊卑為重,生死為輕,貴族怎麽肯像奴隸一樣去吃殘羹?
司馬灰道:“還是我妹子說到點子上了,清代距今不過幾十年,那時候的女人,還都得講究個三從四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呢,可你們看以阿慶嫂和江姐為代表的大多數革命婦女,她們什麽時候為柴米油鹽的家務事操過心?”
勝香鄰見司馬灰又把話扯遠了,就說:“其實壁畫裏有關‘楚幽王食白魚、引誘活人殉葬’之事并不重要,真正像謎一樣的東西,是裝有骷髅的盒子,我感覺那具骷髅根本不像人骨。”
衆人一邊低聲議論,一邊向下探路,發現了多處殘留至今的壁畫,內容斷斷續續,“神靈鬼怪、飛禽走獸、草木蟲蛇”等諸多事物都有涉及,各有善惡之狀,也看不過來那許多了,而出現“盒子”的壁畫不在少數,這個神秘的盒子似乎是件楚國重寶,也是件極其重要的祭器,就連楚幽王墓地宮的壁畫中都有它的身影出現,卻在歷史上沒有任何記載,這更使之顯得怪誕詭異。
“盒子”裏面裝了一具骷髅,立起來大概要比楚幽王高出半截,正如勝香鄰所說,這具骷髅怎麽看也不像是人類,頭骨眉嵴分外突出,顱頂多出一個縱目,那裝着骷髅的盒子更不是棺椁形制,好像從內到外都帶有某種無法破解的含義,但若說這骷髅不是人類,它生前又會是何方神聖?為什麽它的骨骸能成為楚國秘器?
衆人腦中接連劃出無數巨大的問號,這些疑問在壁畫裏找不到答案,古楚國壁畫風格琦玮詭谲,題材神異離奇,許多內容今人都無法參透,不過“楚幽王的盒子”很可能确有其物,并且它就在陰峪海地下深處。
二學生認為這座古島上的古代樹種大多都已枯死,只同幹屍一樣保持着原來的形貌,附着在其表面的木菌雲芝等物,卻生長的異常茂密,這個現象實在是太難理解了,難道是那個“盒子”裏有種神秘的力量能夠賦予生命?他越想越是激動,加上眼神不好,迎面撞上了懸在半空的一條枯藤,險些從絕壁上摔下去,趕緊攬住身旁的樹根,失手掉落了火把。
地洞深處霧氣氤氲,火把掉入霧中即刻失去光亮,但聽“嘩”地一聲水響,好像落到水裏熄滅了。
司馬灰聽動靜,發覺置身之地距離水面很近,多說也不過十幾米,奇道:“下面是個水潭?”
衆人當即攀着樹藤逶迤而下,穿過薄霧抵近坑底,就見下方地勢凹凸,低窪裏淤積着從高處滲落的積水,水中斜卧着一尊獸耳金罍,器形體積巨大,表面挂滿了銅蝕和綠苔,兩耳各呈虎形,被地下水淹沒了一半,附近隆起的粗大樹根上,散落着無數“尊盤、劍戈”等物,還有鳥獸爬龍之形的青銅重器,深遠處水霧飄渺,礦燈的光束照不過去。
司馬灰避開水面,縱身躍到樹根上落腳,他想起先前聽到這裏有怪聲發出,提醒随後跟過來的高思揚多加小心。
高思揚點了點頭,為了便于行動,将“電石燈”挂在了背囊側面,端着“1887型杠杆快槍”察看周圍的地形,可剛一回身,也不知看見了什麽,竟險些呼出聲來,她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司馬灰也覺身後有異,轉回頭一看,心中不禁有些訝異,原來在枯藤後露出三四米高的方形人面,那臉看起來似人非人,似獸非獸,飾以鱗羽夔龍之紋,面目惶怒可畏,充滿了震懾恫吓之意。
司馬灰看出這是尊鬼面雕像,它終究不是活的,又有什麽可怕?
這時高思揚擡手指過去,低聲說:“你看到……那個東西了嗎?”
司馬灰順着她手指一看,只見在樹藤與岩石的間隙中,有個白慘慘的東西,輪廓近似人形頭顱,臉上眼耳口鼻俱全,也看不到身體四肢,好像只有個腦袋浮在空中。
第三話 照幽
司馬灰身上毛發豎起,想要定睛再看,那顆頭顱卻突然隐入了霧中,他跟上去撥開擋在面前的枯藤,就見樹藤後是片陰冷漆黑的積水,水面平靜,上下空曠,根本沒有立足之地,心想那東西是“飛頭蠻”不成?當初在緬甸叢林裏,有許多土人抓到俘虜便割下首級,并把死人腦袋插在尖木樁子上風化,據說那些頭顱到夜裏就會飛出來咬人,連那些英法殖民者也談之色變,但古楚國并沒有這類“屍頭蠻”的傳說。
高思揚沒有辯明目标,不敢開槍射擊,她向來不信鬼怪,但剛才所見之物不容置疑地出現在眼前,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其餘三人分別攀藤下來,問明情況之後也同樣吃驚。
司馬灰沒看清那東西長什麽樣,讓“二學生”重新點了支火把照明,告訴大夥這地方不會有人,發現情形不對可以立刻開槍,此刻有槍支火把防身,就算附近真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它識相的話也得退避三舍。
衆人不敢掉以輕心,緩步走到鬼面雕像底部,用火把礦燈向四周探照,這洞窟好像是個祭祀坑,直徑超過百米,從上到下落差也在百米左右,規模大得令人咋舌,但薄霧蒙蒙,充滿了陰郁之氣。坑底甚是寬闊,樹要枯藤依附在洞壁上糾纏緊密,邊緣全是幽深的積水;高聳的雕像遙相對峙,仿佛是在凝固的黑暗中,沉默無聲地守護着什麽。各種形狀離奇的青銅金玉之器随處可見,腳下也有刻着卷雲紋飾的石板,但分辨不出是什麽東西。
“二學生”覺得自己這倆眼都快不夠用了,似乎每一處微不足道的痕跡背後,都隐藏着無窮的奧秘,不禁感嘆道:“楚國都已經沒了兩千餘年,這些古物卻仍在地底沉眠,真是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羅大舌頭道:“胳膊根子再粗,也阻擋不了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你就別操那份閑心了。”他又問司馬灰:“這洞穴不是通着地脈嗎,怎麽……怎麽這就到底了?”
司馬灰舉目四望,周圍雖有些化合物發出的微光,可能見度非常有限,礦燈火把則只能照明一隅之地,若是逐步摸索搜尋,還不知要多久才能搞清狀況,但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就對羅大舌頭說:“大概還有洞穴通往更深的地方,咱是寧落一座山,不落一塊磚,先看清楚地形再說。”
衆人見洞底邊緣多被積水淹沒,于是踩着樹要往中間走,沒走出幾步,就看向前水面中露出數根形狀奇特的柱形物體,那石柱上尖下粗,長短高低不等,但每根都至少有合抱粗細,表面帶有鱗紋,雕镂精細,當中圍着一個石臺,另有兩條形态兇惡的螭虎援柱而下。
司馬灰以礦燈照視,心想:“這幾根形狀奇異的石柱,卻似某尊巨獸雕像的爪子,此物半沉水下,體積大得駭人,礦燈和火把的照明範圍與之相比,簡直就像螢火蟲似的微不足道……”
這時忽覺沉寂的水面上微波蕩漾,他當即低頭察看,只見水底有個人在仰面與自己對視,地下水質清澈透明,但在不見天日的地洞中,則顯得漆黑幽深,司馬灰知道那肯定不是自己在水面的投影,不由得貓下腰,緩緩貼近水面,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就看那頭顱的外形輪廓越來越是清晰,像是個沒長開的白色侏儒,但只見其頭臉而不見其身體四肢,很像此前懸浮在樹藤後的那顆頭顱,忽地張口露牙,從水底飛到半空,直撲司馬灰面門而來。
司馬灰沒想到水裏的東西還能飛出來,不免大為駭異,見其來勢淩厲,倉促間已不及閃身躲避,他正好端着“1887型杠杆式霰彈槍”,急以槍托擋在面前,只聽“喀呲呲”一聲,像是獠牙利齒重重咬在木制槍托上。
衆人聽到響動,才看到司馬灰的槍托上多了白森森一個東西,那物有死人頭顱般大,似魚非魚,腦袋像侏儒,闊口短鰓,嘴裏有數排密集的尖錐形細齒,後半截近似紡錘,身上無鱗,皮如甲胄,鰓後各生有兩對鳍翼,可以離開水面憑空飛行,此時它咬住槍身木托,倒刺般的利齒深陷其中,竭力鼓鰓揚鳍,卻咬得太死甩脫不開,而且力道驚人,司馬灰手中的“1887型霰彈槍”險些被它扯到水裏。
司馬灰看過禹王鼎上的山海圖,見這怪魚雙鳍如翼,估計是栖息在地下靜水中的狼鳍飛魚,能夠躍出水面掠食,性情兇殘嗜血,此時突然遇到活生生的狼鳍魚,才知道這東西生得如此猙獰可怖,要不是自己擋得迅速,身上早被它撕掉一大塊皮肉了。
司馬灰把槍托按在地上,招呼二學生用木矛戳穿狼鳍魚,用力将其扯下。
勝香鄰見此情形,立即生出一種不安的預感:“這洞穴底下有食人飛魚,看來不是死水……”
這句話還未落地,不遠處的水裏“嗖”地又蹿出一條飛魚,此時衆人有所防備,羅大舌頭立刻舉槍摳動扳機,那“8號霰彈”殺傷範圍頗廣,那狼鳍飛魚撞到槍口上,還在空中就被打成了碎片。
這時另有數尾飛魚從水底游出,原來洞中環境閉塞,那些狼鳍魚都是被向下的水流帶到此處,以地底蜉蝣生物為食,此物産卵迅速,數量不斷繁衍增加,但蜉蝣畢竟有限,洞中的其餘生靈早已被蠶食殆盡,始終出于極度饑餓狀态,此刻成群飛出水面,狂風暴雨般向着司馬灰等人襲來。
衆人置身在狹窄濕滑的樹根上,周圍暴露無遺,就覺四面八方都有怪魚飛撞而至,如今突遇變故,也只得奮力抵禦,遠處的用槍射,離近了便以槍托格擋。
高思揚槍下彈無虛發,接連射殺了數條食人飛魚,她正待給槍支裝填彈藥,卻發覺身後被什麽東西撞到,背囊的重量陡然增加,她身子向前一傾,差點滑到水中,轉頭一看,竟有兩條狼鳍飛魚咬在了背囊上,撥刺擺動軀體不啃松嘴,嘴中發出“啓齒咔嚓”的亂響。
司馬灰發現高思揚情況不妙,順手拽出獵刀向下揮落,立時将那兩條食人飛魚削成四段,他卻因此露出空隙,只覺臂上猛然一涼,雖是躲避得快,也被從身旁疾速掠過的狼鳍魚扯了個口子,血流不止,但疲于招架之際,根本顧不上裹紮傷口。
狼鳍魚的鮮血混合着人血,頓時将多半個水面都染紅了,衆人還想故技重施,利用火把脫困,但地洞中非常潮濕,水底之物也從不畏懼火性,僅憑火把和獵槍根本抵擋不住,這時司馬灰忽然發覺眼前一黑,裝在“Pith Helmet”上的礦燈被什麽東西遮擋住了,他用手一抹,濕漉黏稠,滿是腥紅,高處正有大量鮮血流下。
司馬灰大駭:“上邊哪來得這麽多血?”他側身閃過一條撲到面前的食人飛魚,就勢擡頭往上看,就見高處黑沉沉的橫着個龐然大物,伸着個三角形的腦袋,像蟒又像蝾螈,頭大尾細,身體扁平,生有粗壯的四肢,具有古代兩栖爬行動物的明顯特點,但司馬灰也認不出它到底是“引螈、始螈、魚石螈”中的哪一種,因為這東西雖然還活着,可全身上下血肉模糊,多半邊腦袋都露出了白骨,直接就能看到它嘴裏的颌骨,還有巨大尖銳的迷路狀利齒,在體型上同“魚石螈”更為接近。
這生有迷路構造利齒的魚石螈,或許是從岩縫裏誤入洞底,并遭到了狼鳍飛魚的襲擊,憑借皮肉堅實,竟在被活活啃成一具白骨前,援樹根爬到了較高的所在,雖然暫時脫困,但受傷很重,眼看着活不成了,可這種古生物腦部并不發達,它也可能是餓紅了眼,此時見到有人經過,就用四肢撐住樹藤,向下探出身子,鮮血順着只剩下一半的三角腦袋不住滴落,那血水流到了司馬灰的“Pith Helmet”上,霎時間就将整個帽子都染遍了。
司馬灰突然跟那魚石螈臉對臉打了個照面,礦燈光圈所照之處正是血淋淋的颌骨,迷路構造的尖銳牙齒距離自己還不到半米,驚駭之下無暇多顧,立刻将手中所持的“1887型霰彈槍”向上射擊,黑暗中藤蘿遮檔,也不知命中了什麽部位,但那魚石螈沉重龐大的軀體翻落下來,掙紮着墜入水中,粗長有力的尾部橫掃到樹根上,當場就将司馬灰掀了個跟頭,合抱粗細的樹根也從中斷裂,附近的狼鳍飛魚都被驚散了。
羅大舌頭趁亂摸出挂在身後的壁虎鈎子,抛出去搭在岩柱上,在衆人的掩護下奮力扯動繩索,使腳下斷裂的樹根移向石臺,涉水躍上實地,此時有了聳立的岩柱作為依托,狼鳍魚縱然能離水飛行,周圍結構複雜的障礙物,也會使之受到很大限制。
衆人倚在岩柱上呼呼喘着粗氣,耳聽黑暗中水面紛亂,那條五六米長重達千斤的魚石螈,迅速被啃成了一幅骨架,估計身上連半絲血肉都剩不下了,想到膽寒處,臉色都如死灰一般,誰也不敢探出身去張望。
司馬灰手臂傷勢流血雖多,卻沒傷到筋骨,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讓高思揚做了應急的包紮處置便可以行動自如。
羅大舌頭說:“這點小傷頂多算被蚊子咬了一口,你剛才要是掉到水裏,那可真是黃鼠狼子烤火——爪幹毛淨了!”
勝香鄰見司馬灰無事,也終于放下心來,她擰開行軍水壺,沖洗了司馬灰衣袖以及“Pith Helmet”上的血跡。
司馬灰借機打量這處石臺,發現岩柱旁放着件銅質蒼綠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