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分鐘之內,這條甬道裏還算比較安全。”
羅大舌頭面臨生死關頭,反倒鎮定了許多,握着手裏的速發雷管說:“大不了最後一拉導爆索,咱一塊去見那些老戰友。”
勝香鄰看了看通訊班長劉江河的傷勢,見其仍是昏迷不醒,嘴唇幹裂,額頭滾燙,臉上好像還挂着一絲古怪的微笑,不禁很是擔憂,忙讓那二人過來看看這是怎麽回事。
司馬灰也覺得奇怪:“這巴郎子笑什麽?”
羅大舌頭分析說:“可能夢見他老家甜滋滋的哈密瓜,還有香噴噴的手抓飯了……”
司馬灰見通訊班長劉江河臉上黑氣沉重,猛地醒悟過來:“這是中了棺材毒了,得灌白鴨血才能保命。”
羅大舌頭嘆道:“我看生死有命,各有各的造化,這小子也是為軍的人,穿上那二尺半,他就得有把腦袋別到褲腰帶裏過日子的思想覺悟。”
司馬灰說:“當兵的也是人,蝼蟻尚且偷生,為人怎不惜命?只要還沒咽氣,咱就不能扔下他不管。”
勝香鄰對司馬灰說:“你說的沒錯,但這甬道裏随時都有危險,眼下該當何去何從,還須早做決斷。”
司馬灰也知時間不多,就對其餘二人說出自己的判斷:“要是我所料不錯,吞蛇碑暗示的東西,其實就是這座地宮,它本身即是一個只有入口沒有出口的怪物,地底這個不知為何物的東西,被稱為‘無’,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
羅大舌頭對此物聞所未聞,完全搞不懂司馬灰說的話是何所指:“別說什麽有無了,現在就連在哪邊我都快找不着了。”
司馬灰說:“你仔細瞧瞧周圍,就沒覺得有點眼熟?”
羅大舌頭頗為納悶兒:“在這該死的鬼地方困了許久,可真沒發現周圍有什麽好看?”他說着話再次舉目向四外一望,發覺地宮甬道和兩側的密室裏,滿壁都是蟲魚鳥跡般的神秘符號,這冰冷陰森的情形确實似曾相識,那次要命的經歷他到死也忘不了,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占婆王的黃金蜘蛛城!”
勝香鄰也聽司馬灰詳細講述過在緬甸叢林裏的遭遇,此時經他一提,才察覺到這座地宮像極了野人山大裂谷下的“黃金蜘蛛城”。
司馬灰說:“不是黃金蜘蛛城,而是泥盆紀遺物,是另一個埋藏在羅布泊地底的泥盆紀遺物……”司馬灰先前遇到那老白毛,聽對方用“第六空間”來形容此地有進無出,可能這只是老白毛在臨死前作出的一些主觀推測,甚至連他自己都解釋不清,難免有許多片面不實之處,因此對其所言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
司馬灰雖然自知在科學理論上,遠不及那些考察隊員知道的多,但他畢竟通曉相物識寶之術,隐隐覺得整件事情最古怪的地方,就是從1958年到1974年當中消失的一段時間,自從随隊進入“羅布泊望遠鏡”以來,最使司馬灰感到頭疼與恐懼的也是“時間”。
奈何被形勢所迫,又不得不較盡腦汁竭力思索,他看到密室壁刻中的神秘圖形,想起相物古術中提到一種東西,據傳在很久以前,有個不知為何物的東西,形狀像個口袋,沒有五官七竅,博物志中将其命名為“帝江”,它的肚子裏是“無”,沒有時間與空間,也有種說法認為盤古即是從其腹中所生,開鑿混沌以成天地。
後來司馬灰詢問宋地球有關“泥盆紀遺物”之事,得知泥盆紀遺物可能屬于早期的鸮螺類始祖化石,其體內散布着“彌漫物質”,司馬灰估計這東西多半是相物之術中所說的“帝江”,只不過此事并未從宋地球嘴裏得到确認,當時也未作深究,更不知道什麽是“彌漫物質”,如今他只能以古術中的舊理加以揣摩,猜想彌漫物質即是所謂的“無”,這樣一來就可以大致理解整個謎團的始末了。
勝香鄰不懂相物古術,卻清楚司馬灰言之有物,因為“無中生有——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這句話,原本是兩千多年以前,由中國道家鼻祖老子提出的名言,近代又被西方天體物理學家極力推崇,用以解釋天地創造的起源,因為實在找不出更精确的描述了。這件事在五六十年代一度成為熱點,引得舉世嘩然,争議四起,人們不禁都要追問:“科學與宗教究竟哪一個更真實?”
勝香鄰在國內也聽說過這件事,所以相信司馬灰的判斷比較符合實際情況,不過當下形勢危如累卵,倘若稍有差錯,事态就無可挽回了,三人都決定先摸索到邊緣地帶,确認石壁中是否真有“泥盆紀遺物”的軀殼,然後再做計較。
三人不想扔下半死不活的通訊班長劉江河,就上前架起他來要走。
劉江河腳部的傷口觸到地面,劇疼使他神智有所清醒,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自己怎麽成了這樣,就吃力地問道:“司馬首長,我這是……怎麽了?”
羅大舌頭安慰他說:“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只不過你從今往後……再也不能聽從黨和人民的偉大召喚了。”
第七話 恐怖生物
通訊班長劉江河心裏發懵,一時沒聽明白此言何意,但他能從羅大舌頭的話裏感覺到情況不妙,又覺身邊的步槍和背包也都沒了,估計自己這回真是死球了,不由得神色慘然。
司馬灰示意羅大舌頭別再多說了,随即讓勝香鄰使用“重磁力探測表”,尋找到禹王青銅鼎存在的大致方位,三人架起通訊班長劉江河,在漆黑的甬道裏一步一挪地往前走。
衆人根據支離破碎的線索,推測1958年的中蘇聯合考察隊,是迷失在了“泥盆紀遺物”的腹中,當時除了那白毛專家以外,其餘的隊員全部死在了“吞蛇碑”前,随後的時間就消失了,直到司馬灰等人來到地底,一切事件才開始繼續發生,這說明一旦有活人從外部進入“泥盆紀遺物”,可能是受人體生物電場作用,地宮裏就會有一段正常流逝的時間,大概在幾個小時左右,此後将會被泥盆紀遺物體內産生的彌漫物質所吞噬,永遠停留在沒有時間與空間的“無”中,除非再有外部事件介入。而且根據相物古術中的記載,任何被“無”吞沒過的生命,就不可能再次離開,否則将在瞬時間化為灰燼,所以即便那白毛專家體內沒有屍蟲,最終也無法生離此地。
不過這些情況有大都是主觀臆測,司馬灰跟随探險隊于緬甸發現的“黃金蜘蛛城”,只是一個留有大量熱剩磁的“泥盆紀遺物”軀殼,而此番在羅布泊望遠鏡下的深淵底層,卻存在着許多更為難以解釋的神秘現象,此外他也不清楚吞噬時間的“彌漫物質”究竟是些什麽,深感考古隊從“無”中生還的希望十分渺茫。
衆人盡力克制住恐慌與絕望,沿路摸到甬道盡頭的石壁下,耳聽牆體內似乎有些聲響,黃金蜘蛛城裏的“泥盆紀遺物”,被認為是一個帶有生物熱剩磁的化石軀殼,可地宮裏這個東西,卻像是一個完全活着的生物。
衆人又驚又奇:“這東西似乎還活着,泥盆紀……那它是從古生代中葉生存至今了,不過只要有形有質,說不定能用雷管炸個窟窿出來。”
先前沒敢用雷管爆牆壁,主要是考古隊裏沒有人熟悉爆破作業,估算不出要用多少雷管才能炸穿牆體,更不懂得選取爆破點,萬一在地底引起塌方,麻煩可就更大了,但此時無法可想,不是魚死就是網破,當即橫下心來,留下四枚雷管備用,剩下的都拿膠帶貼到牆上。
司馬灰點了根蘇聯重嘴香煙,他猛吸了幾口,用煙頭湊在導火索上引燃了,急忙跟其餘三人躲到甬道側面的洞室裏,各自兩手堵住耳朵,心裏默數“1、2、3……”
驀地裏一聲巨響,震得衆人心酥腿麻,喉嚨裏都是鹹腥,迷漫的煙塵中磚牆被炸毀了半壁,崩得遍地是碎石,爆炸産生的震波在牆體中傳導開來,有許多磚石紛紛掉落,塌方持續不斷,也不知埋沒了多少所在。司馬灰暗暗叫苦:“操他娘的,肯定是雷管用得太多了!”
衆人心知應當趁此時機趕緊向外跑,再遲走幾步也許就得被活埋在地下。剛要有所行動,卻感覺到有個龐然大物從崩裂的牆體裏爬了過來,最前邊的司馬灰覺得情況不對,立刻擡手讓羅大舌頭等人停下,他握着PPS沖鋒槍,從洞室中探出半個腦袋向外偵察。
但黑暗中充斥着硝煙和塵土,礦燈的光束根本照不出去,衆人只得屏住呼吸,背靠着牆壁不敢稍動。
司馬灰雖然料到牆壁內肯定有些古怪,但“泥盆紀遺物”到底是什麽模樣,他心中也毫無概念,只是結合以前的經歷,知道大約在四十六億年前,地殼剛剛開始凝固,有些混沌時期殘留下來的彌漫物質,被封閉在了地底,直至泥盆紀晚期,出現了某種以此為食的螺類古生物,所以成為化石後軀殼內仍舊含有大量熱剩磁,從而在深山裏形成了盲谷般的電磁場,可吐火羅古城中的“泥盆紀遺物”,還具有一定的生命體征,整個軀體都躲在地宮堅厚的外壁裏,由于爆破塌方的影響,顯然使它受到了驚動。
這一刻過得分外漫長,耳聽甬道裏蠢蠢蠕動的聲音漸漸逼近,衆人心髒的跳動也在随之加劇,忽然腥風觸腦,定睛視之,就見煙塵中有巨物渾渾而至,那模樣就像是一個大肉櫃子,有其口而無頭面手足,在狹窄的甬道內,也辨別不出它的具體形狀,可能與“吞蛇碑”相差無幾,被燈照到的部位都是皺褶,呈現出洪荒時代的古老蒼黃,所過之處滿地是黑水。
衆人看得目瞪口呆,腦瓜皮子都跟着緊了一緊,司馬灰知道不能硬碰,又唯恐被堵在洞室內周旋不開,就同勝香鄰架住通訊班長劉江河,由羅大舌頭殿後掩護,不顧塌方帶來的危險,拼命向甬道深處逃竄。
通訊班長劉江河拖着一條傷腿,剛開始還疼得難以忍耐,可步幅稍微加快,他血液裏的毒質也就加速擴散,整條腿都已徹底沒了知覺,要不是有人相助,早就躺在地上不能動了,想說話時才察覺連舌根也麻木了。
司馬灰和勝香鄰都帶着沉重的背包,如果通訊班長劉江河自己能使出些力氣,還可以勉強架着他往前走。此時被遍體僵木的劉江河一帶,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跌倒。司馬灰着地一滾就已起身,他索性扔掉背包,在勝香鄰的協助下将劉江河負在背上,就這麽遲得片刻,“泥盆紀遺物”已蠕動至衆人三五米開外。
羅大舌頭早紅了眼,看情形估計是走不脫了,擡手就将點燃的一捆速爆雷管抛向身後。勝香鄰剛好回頭瞧見,驚呼一聲:“不好!”司馬灰聞聲轉身一望,心知引信太短,距離又實在太近了,在如此狹窄的甬道裏,四枚雷管集束爆炸的威力,足以把衆人炸成碎片,眼下是想逃也逃不開了,只好背着通訊班長劉江河就地撲倒,就勢躲向牆下,其餘二人也都急忙卧倒,等待着猛烈的爆炸随時到來。
誰知那捆雷管落在大肉櫃子蠢濁的軀體旁,恰被黑洞洞的大口吞落,正好在此時生了爆炸,就見“泥盆紀遺物”的表面忽然隆起一個大包,随即平複如初,也沒有從中傳出任何聲響和震動,仍舊渾然無知地繼續向衆人爬來。
衆人駭異失色,雷管在“泥盆紀遺物”體內爆炸,卻沒有對其造成任何傷害,也許這是因為它蠢濁的軀體裏充斥着“無”。
可司馬灰對“無”只有一個相對模糊的概念,僅知道那是地殼膨脹凝固前的“彌漫物質”,不斷參與運動的時間和空間,都從其中而來。
這時“泥盆紀遺物”已近在咫尺,司馬灰暗呼糟糕:“此前對事态估計不足,不該冒然炸開牆壁,這回算是把婁子捅到天上去了!”他如今也不知如何應付,只得同其餘二人拖拽着通訊班長劉江河,竭力向甬道深處撤去。
甬道盡頭的石殿裏,梁壁仍在不斷崩落,上層那些考察隊員的屍體和“吞蛇碑”,都随着殘磚碎石陷了下來,黑暗中到處混雜着塵埃,礦燈光束照不出一兩米遠,耳朵裏聽四面八方都是地震般牆倒屋塌的轟隆聲響。
衆人頭臉手足多處被碎石劃破,羅大舌頭的腦袋剛好被落石砸到,他雖然戴着“Pith Helmet”,也自受傷不輕,滿臉都是鮮血,混亂當中完全辨認不出方位和周遭狀況,心裏更是着慌,剛撤到殿心,猛覺堆積如山的磚石瓦礫紛紛晃動,地面裂開一條大縫,似是被什麽龐然大物從底下拱了起來。
司馬灰等人腳下傾斜,不由自住地往後仰倒,心知甬道裏回不去了,仗着身手靈便,就摳住兩側斷牆,一邊躲避滾落的碎石,一邊向側面移動。
此時衆人都已察覺到殿底也有“泥盆紀遺物”,正如先前所料,這座吐火羅地宮,與緬甸的黃金蜘蛛城一樣,其本體都是“泥盆紀遺物”的軀殼,只不過“黃金蜘蛛城”半是生物半是化石,呈僵死狀态,而“吐火羅地宮”卻還是個活生生的怪物,從甬道以及地下出現的東西,都是它的腹足。
衆人從吐火羅人留下的神秘壁刻,以及禹王鼎上的山海圖中,可以得知“泥盆紀遺物”,形如腹足螺,酷似沒有七竅的“帝江”,寄生地宮外壁中的夾層裏。那白毛專家生前曾想告訴考古隊,此處由于受到彌漫物質影響,粒子進入了量子力互相作用狀态,整個地宮都處于時間與空間的曲率半徑範圍之內,不再屬于已知的廣漠空間,而是另一個有進無出的不明空間。生物從外部接近它的時候,會因自身電場,使這個空間出現一個物質通道,但從裏往外走的時候通道就消失了。那“吞蛇碑”的詭秘形狀,大概就是古人對“泥盆紀遺物”最為直觀的描述,怪蛇暗示着生命與時間,一切都從無中出現,也可以被無徹底吞沒。
司馬灰等人當然理解不到這種深度,但也清楚自己這夥人置身于“泥盆紀遺物”的軀殼內部,如果跑不出去,那麽多同志用生命為代價換來的秘密,就将被永遠埋沒在地底,但衆人身邊的速雷管和“PPSS沖鋒槍”,連自保都難以做到,地宮裏可供逃竄的空間越來越狹窄,考古隊逐漸被逼入了死角,這不是魚死網破般還能有一拼,倒像是幾條金魚妄想從密封的魚缸裏逃脫。
第八話 費城實驗
“泥盆紀遺物”在牆體間掙紮欲出,考古隊四周全是斷壁碎石,衆人攀至傾倒的“吞蛇碑”頂端,就已經無路可走了。
羅大舌頭将背負的通訊班長劉江河放下,胡亂抹了把臉上的塵土和鮮血,氣喘籲籲地對其餘二人說:“這回可真是遇上過不去的坎兒了!”
司馬灰也是深感絕望:“要是沒用雷管爆破牆壁,說不定能夠多活一會兒,如今可妥了,還能再往哪跑?”
勝香鄰再次看到“吞蛇碑”,心裏驀然一顫,忙對司馬灰說:“1958年那支科學考察隊的時間并沒有消失……”
司馬灰不知勝香鄰想到了什麽,但衆人性命只在呼吸之間,就算考察隊死亡後的時間沒有消失,也改變不了現在的處境。
勝香鄰思維缜密,她此時覺察到事情并非先前所想,因為白毛專家是遇到考古隊之後才開始死亡,所以衆人始終有一個先入為主的錯位判斷,認為1958年到1974之間的時間在地底“消失”了。
其實被“泥盆紀遺物”軀殼包裹着的空間,其內部并沒有任何異常,不管考古隊在地宮中停留多久,時間也不會消失,如果白毛專家身邊的時間曾經消失過,那他早就被虛無徹底撕裂成原子粒子了,連屍體都不可能留下。
真正古怪的地方,應該是“泥盆紀遺物”的軀殼,1943年美國海軍曾根據特斯拉提出的“匣子猜想”,在費城進行過一次機密實驗,通過交流電聚集了大量磁雲,并将一艘“愛爾德裏奇”號驅逐艦從中投放到另外的空間,這個實驗證實了自然界中,确實存在着若幹孤立的神秘空間,它們的周圍,都是不能穿越的“彌漫物質”,也就是司馬灰所說的“無”。
因此“泥盆紀遺物”軀殼中的地下宮殿,相當于一個被“無”包裹着的匣子,唯有近似“蟲洞”的通道,才能穿過線性的時間坐标,1958年的科學考察隊,以及1974年的考古隊,都是經過蟲洞進入了這個神秘的“匣子”,它使前後兩者的時間交錯在了一起。
在這個危急關頭,勝香鄰來不及對其餘二人多說,只能形容“泥盆紀遺物”軀殼上的蟲洞,是一個客觀存在的通道,不過地底濃密的磁雲,彎曲了周圍的物理空間,所以考古隊原路返回的時候,就已經找不到“蟲洞”了。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面面相觑,他們知道勝香鄰不會說些無根無據的言語,如果能找到“泥盆紀遺物軀殼”上的蟲洞,就有機會逃出去,可四周漆黑一團,到處都在塌方,許多區域也已被碎石填埋,衆人勉強置身在傾斜的“吞蛇碑”上,形勢岌岌可危,多說還能再支撐一兩分鐘,怎麽去遠處尋找“蟲洞”?
三人想不出可行之策,實在不知應當如何理會。這時只聽得“戚戚嚓擦”之聲由遠而近,用礦燈尋聲照去,就見密密麻麻的“屍鲎”,正成群結隊從斷裂崩壞的縫裏湧出,迅速從四面八方向着“吞蛇碑”圍攏而來。
羅大舌頭叫苦不疊:“怎麽跟破褲子纏腿似的陰魂不散,都死到臨頭了,還想着吃人?”
司馬灰一邊盯着蜂擁而來的“屍鲎”,一邊對羅大舌頭說:“羅大舌頭還真讓你給說着了,屍鲎雖是山墳古屍裏的滋生之物,但這玩意兒也有思維意識,不過只能同時思索一件事,剛才那陣牆倒磚塌,使它們受驚之後只顧逃竄,現在遇到活人就立刻把剛才那件事給忘了,意識裏只剩下要啃噬人腦和內髒,你就是把它碾得粉身碎骨,它也想不起來別的事了。”
羅大舌頭也不知司馬灰所言是真是假,但想起那些考察隊員的死狀,不禁心生懼意,與其被屍蟲從七竅裏爬進體內,還不如自己給自己來個痛快的,便對司馬灰和勝香鄰說:“我羅大舌頭今天終于革命到底了,先走一步,到下面給你們占地兒去……”
司馬灰知道羅大舌頭就是嘴皮子上的本事,當初緬共人民軍被困在原始叢林裏,彈盡糧絕走投無路,剩下的人随時都可能被政府軍捉住,處境險惡艱難到了極點,他也沒舍得給自己腦袋上來一槍。
不料這時就聽身旁“砰”的一聲槍響,來得好不突然,頓時把司馬灰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回頭看去,原來開槍的不是羅大舌頭,而是躺在“吞蛇碑”上的通訊班長劉江河,他傷勢很重,半壁身子都已麻木僵硬,腦中卻還恍恍惚惚有些意識,也明白自己算是沒救了,不想再拖累其餘三人,趁着右臂還有知覺,拽出了勝香鄰背包旁的五四式手槍。
衆人自從進了地底古城,長短槍支都是子彈上膛,随時處于可以擊發的狀态,剛才又都将注意力放在周圍,所以沒能發現通訊班長劉江河的舉動,不過生死抉擇可沒那麽簡單,劉江河摳下扳機的一瞬間,心裏終究有些軟弱,槍響的同時手中發抖,結果子彈沒有射入腦袋,反倒打在了腮部,将自己的臉頰射了對穿,等到衆人反應過來,通訊班長劉江河已随着慣性滾下了傾斜的“吞蛇碑”。
勝香鄰急忙伸手救援,但在這轉瞬之間,通訊班長劉江河身上就已爬滿了“屍鲎”,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看得心底一寒,忙把勝香鄰拽回“吞蛇碑”。
三人用礦燈照下去,所見實在是觸目驚心。就看滿身是血的通訊班長劉江河,滾下去的時候壓碎了幾只屍蟲,腐液接觸空氣迅速變為濃酸,眨眼的功夫整個人就已屍骨無存,周圍的“屍鲎”仍然不顧死活地爬将過來,也不免被濃酸化去,酸液從裂開的地面邊緣,淌落到“泥盆紀遺物”的肉殼上,立時化為黑水。
“泥盆紀遺物”在腐蝕下開始逐漸死亡,它的軀殼由上至下向四周崩裂脫落。司馬灰等人見腳下不住塌陷,不得不攀着倒下來的磚牆,一路往高處躲避,所幸處在最為堅固的大殿裏,才沒被填埋下來的碎磚亂石壓住。
這時“泥盆紀遺物”的軀殼所剩無幾,塌毀了半壁的地下宮殿,整個暴露在了火山窟裏,司馬灰等人都沒料到會是這麽個結果,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這次逃生的機會也是通訊班長劉江河拿命換來的,而且他死得十分慘烈,因此誰都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心頭卻像堵了塊千均巨石,感到透不過氣來。
三人強行抑制住悲戚之情,翻過附近堆積如山的亂石,從“泥盆紀遺物”殘存軀殼的通道中,離開了地下宮殿的廢墟,正想摸到洞壁處尋找出口,可四下裏冥冥默默,礦燈的光束越來越暗,頭皮子也跟着一陣陣發緊,就覺那黑暗深處,仿佛有種巨大無比的吸力,要将衆人的靈魂從身體中揪出。
司馬灰臉色驟變,考古隊的幸存者根本沒有脫險,“泥盆紀遺物”的軀殼已經死亡了,可它的“幽靈”仍然存在。
勝香鄰也意識到“泥盆紀遺物”的軀殼雖已被毀,但其體內的“無”并不屬于任何物質,腐酸對它完全沒有作用。
三人沒想到通訊班長劉江河死得如此之慘,卻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很是替這巴郎子感到不值。而此時置身于火山窟底部,周圍全是倒斜面的山壁,圍得鐵桶也似,除非是肋生雙翅,才能夠到先前從洞口垂下的繩索,而“泥盆紀遺物”殘留下的彌漫物質,擺脫了軀殼的束縛,正在無休無止地迅速擴散,好似一條吞吐千丈妖氣的巨蟒,在這黑暗的深淵中蘇醒了過來。
司馬灰腦中嗡嗡作響,記得這火山窟邊緣有座大石門,通往繞山而造的地底古城,那道巨門從內向外關閉,兩邊各有一尊銅人,在外撼動不了分毫,如今說不得了,唯有跑過去設法從內側推開它,行得通便是一條生路,行不通無非就是一死。
羅大舌頭心知那座巨門堅厚無比,重量何止千斤,積年累月之下布滿了蒼苔,都快在地底下生根了,只憑考古隊剩下來的三個幸存者,多半是推不開它,不過那也無關緊要,大不了沖過去一腦袋撞死,總比留在地獄裏慢慢腐爛來得痛快。
三人當即逃向山壁下的石門,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狠下心來,口裏吶喊,正要上前動手,勝香鄰卻忽然攔住二人說:“別過去,不能再往那邊走了……”
司馬灰如何不知道輕重,整個地底古城都會被“無”所吞噬,即使逃出火山窟,恐怕最終也難免一死,但困獸猶鬥,咱都不缺胳膊不缺腿的,難道甘心坐以待斃不成?
勝香鄰道:“你先聽我說,如果從這座大石門離開火山窟,咱們三個人都會死。”
羅大舌頭聞言滿頭霧水,如今還拿不準能否推得動這座石門,為什麽會說離開火山窟就難逃一死?
司馬灰卻是心念一動,這座孤立在地底的火山是有些不太對勁,它根本就不是“火山”。
第九話 承壓層
羅大舌頭焦躁起來,覺得司馬灰是不是在說胡話?這火山就跟個大煙囪一般,有形有質的矗立在地底古城中,怎能憑空認定它不是火山?
司馬灰察覺到理想情況并非如此,如果從表面上看,這座煙囪形的高聳山峰,內外都和火山窟無異,但這裏沒有硫沉積物,也許地底火山死亡了上億年,那些沉積物早已分解消散,不過腳下隐隐傳來的震動和異響,卻顯示出山脈深處蘊涵着活躍的巨大能量,既然空氣裏沒有硫的氣息,所以絕不會是地下的熔岩,可“泥盆紀遺物”的軀殼溶化之後,強酸仍在向洞窟底層滲透,根據周圍的征兆和跡象判斷,沉眠蟄伏的火山很快就會噴發,至于這座不是火山的火山裏,究竟會噴湧出什麽可怕的東西,司馬灰就完全猜測不出了。
勝香鄰對地質構造的了解程度遠比其餘二人為多,她知道沒有炙熱岩漿的火山窟是個“泥火山”,俗稱“壓力鍋”,也是地下洞窟內最為危險的存在,要是發生爆炸或釋放,後果簡直不堪設想。當初負責鑽掘羅布泊望遠鏡的蘇聯專家,也對地底的“壓力鍋”深為恐懼,而且毫無辦法,只能希望這個巨獸繼續長眠,永不蘇醒。
因為極淵空洞裏出現的壓力和地下水,大多集中向深層傳導,在地殼與地幔的裂隙中,被加壓加熱,幾乎每一滴水都要滲漏幾千米的距離,又受到重量壓制,在烈火中熬煉千百年,才會化為氣态物質循環向上,成為凝聚在極淵半空的雲團,這個過程震蕩激烈,鬼哭神愁,它所産生的威力和破壞性難以估測。
地底古城中的山峰,就是個千百萬年以前形成的“壓力鍋”,類似的地方在極淵深處應該還有許多,可現在被地層結構受到破壞,腳下逐漸加劇的震感,顯示地脈中的熱流已經開始膨脹,由于那座巨門破壞了山壁,所以山峰外部的古城在一瞬間就會被其埋沒,如果考古隊僅想憑借兩條腿徒步奔逃,必然有死無生。
三人站在巨門前的隧道裏,利用礦燈照視四周,想尋個藏身之處暫作躲避,可山腹內的洞窟圍得猶如鐵桶,攀上高處的山口也是死路一條,這時洞窟底層忽然塌陷崩裂,無窮無盡的泥漿噴湧而出,“泥盆紀遺物”殘存的軀殼,以及其體內的“彌漫物質”,變成為了一個無底黑洞般的漩渦,随即被噴發的泥漿埋沒。
由于這火山窟裏除了存在大量菌類植物,還有許多肉眼難以分辨的細小微生物群落,它們能夠忍耐高溫、地熱和強酸,在溫度高達100度的時候仍能生存,那殘酷異常的環境,與37億年前生命誕生時的環境非常相似,另外此類微生物會随着地熱的變化,會呈現出黃、橙、紅、褐等不同顏色,好似極光般炫目耀眼,使得整個漆黑的火山窟裏,一時間亮如白晝。
司馬灰等人趁機看得清楚,俱是駭異難言,那個“大肉櫃子”的确十分恐怖,即使軀殼徹底壞死,它體內的“彌漫物質”仍可吞噬空間,但僅在一瞬間就被咆哮的泥漿吞沒,無法确定會被帶到哪裏,從此以後地底就多了一個充斥着“無”的空洞,然而在地幔深處源源不絕的脈動中,它的存在完全可以被忽略不計,也許最終只能淪落為一個永遠塌縮在岩漿裏的“幽靈”。
三人尚未從震驚中平複過來,滾滾濁流席卷着泥石就已向巨門湧來,司馬灰被逼得走投無路,瞥見身旁九尊禹王銅鼎,腹深足高,又是用隕鐵煉成,耐得住烈焰燒灼,索性就招呼羅大舌頭與勝香鄰,一同爬着鼎壁翻身跳入其中。還沒等站穩腳跟,灼熱的泥漿就流到了近前,以排山倒海之勢,将幾尊青銅古鼎猛然向前推去,只聽耳輪中轟隆一聲響,竟将那座巨門從中撞開。
衆人置身在歪斜晃動的大鼎腹中,一個個都被撞得五髒六腑翻滾颠倒,神智多已恍惚不清,卻仍緊緊拽住鼎耳,絲毫不敢放松,唯恐被甩落出去。
過了約莫兩分鐘,伴随着低沉的怒吼,又聽得一聲炸雷霹靂般的巨響,然後耳朵就聾了,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原來最開始湧出的大量泥漿,只是火山窟底層的淤積物質,溫度并不太高,随後的巨響則是“壓力鍋”中的蒸汽湧動,三人冒死探頭出去張望,就看山峰頂部出現了一個白茫茫的蘑菇雲柱,已升至兩百多米,內部全是灼熱的光霧。
衆人臉上被這奇光異霧映照,面色都已同死人一樣慘白,此時熱風酷烈,視線遠端的景物變得模糊。勝香鄰知道厲害,熱流能使一切生物熾為飛灰,連忙示意司馬灰和羅大舌頭,不要再看山峰高處的蘑菇雲,以免視網膜被燒落。三人不敢再看,都低下頭在銅鼎裏蜷成一團,任憑洶湧奔騰的泥石流中颠簸起伏。
這地底下發生了一場大規模的膨脹活動,散着光霧的蘑菇雲出現之時,也有許多滾沸的地下水被帶到高處,又像瀑布倒懸,從半空裏劈頭蓋臉地撒落下來,随即就是難以估量的泥漿,混合在熱霧從洞窟裏噴湧而出,“壓力鍋”的山體開始崩裂,整座地底古城立刻陷入了滔滔濁流之中,有無數被高溫熔化的石頭,還在沿着山坡翻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