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障
收起靈力術法,穹靈慢條斯理地警告李白也道:“如果在月坡廟我沒有看到風儀,我會給你講一個能讓你抱憾終生的故事。”
他說話溫文爾雅,看起來青陽國上下再也沒有他這般溫潤的君子,但就像人會怒極反笑一樣,儒雅溫和的表象下壓着波濤洶湧的怒氣,好像不裝的平靜一些,人怕是會變成吃人的老虎。所以李白也很明白,穹靈嘴上說會講一個令人抱憾的故事,實際上會做一件讓他餘生都會沉浸在悔恨中的事。
按理說李白也家人死絕,世上沒有在乎的人了,實在沒有理由害怕這種威脅,他想笑,嘲笑穹靈打錯了算盤,但不知為何心頭竟然盤桓起烏雲,根本笑不出來,反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腳下不知何時發起抖來,他想起年少時游歷山野,曾聽到猛虎咆哮時的場景,當時明明與猛獸相距甚遠,卻還會因為一聲虎嘯而不由自主地顫栗害怕,怕到哪怕身後一片葉子晃動,都以為是受到了虎嘯的波及。
他現在看穹靈,就如同羔羊遇山中之王,渾身每個毛孔都散發着恐懼與拜服。
“好。”
聽到回應聲,穹靈拿下肩頭的藍小花,輕輕一托,藍小花飄到李白也身前,他道:“拿着,交給風儀。”
李白也口中應着,接下藍小花,目送他越上牆頭屋頂,往璟王府而去。擡頭看着東方雲層現出土黃色,李白也打了個寒顫,轉身回東極王府。
他說了大話,有點憂愁該怎麽說服玉黎嫲嫲撤去為風儀布置的陣法。
玉黎嫲嫲說,王妃夙願乃是将女兒嫁到長生殿,他沒有聽母親說起過長生殿,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也沒聽王妃說起過女兒婚假之事。
除夕前,玉黎從東域風塵仆仆地抵達王府,她私底下遣人幫助聯系到李白也,要他協助她布置法陣,好送風儀出嫁。這等詭異之事因為有王妃遺願加持,玉黎沒有耗費心力找說辭就讓李白也答應了下來。
而由于風儀整日待在家中,穹靈雖然偶爾出門,卻也不會離開太久,他們沒有時間行事,倉促布陣的話,很難不被發現動靜。于是兩人只好耐着性子等下去,一直等到正月十五元宵節這天,風儀出門賞花燈,穹靈自是陪伴左右,這兩人全出了府,府裏只剩李白也一個主子,事情便順理成章地做下來了。
接下來只需要在他們回府時,引開穹靈就好。出人意料的是,法陣布好,人卻遲遲不回府,李白也只好出門去尋。
人能去哪裏呢,落金城對于風儀來說人生地不熟,有過來往的無非一個璟王。
按照禮節來說,風儀母親亡故,她不該出門宴飲做客,便是元宵佳節出門散心,也不能夜半不歸,在李白也看來,她已經是一個不把禮法放在眼裏的狂悖忤逆之徒,熱孝期間做此等不孝之事,可惡可恨,真真該罰!
這般猜測着,怒從心頭起,更加誤解風儀在璟王府裏歡飲達旦,及致偷偷進入璟王府,躲避府衛而誤入書房,看到風儀的畫像,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李白也當初之所以冒險殺風儀,是因為他意識到皇帝是一個卑鄙無恥嫉妒心極強的小人。
皇帝與皇後感情不和,皇後甚至不願意為他誕下子嗣,積年累月下來,皇帝的心瘋魔了,他嫉妒東極王夫婦和美,雖然分居兩地,卻十年如一日地通信不斷。
每當東極王夫婦有信箋往來後,皇帝總要以皇後的名義召見王妃。王妃入宮,少不得受到冷言冷語的刺激與陰陽怪氣的責罵。
帝王瘋狂的嫉妒心很可怕,他不能将東極王的家眷一刀殺了了事,只能慢慢磋磨。但他不殺人只是為了牽制東極王,後來傳出風儀回府的消息,皇帝就更瘋的更厲害了,他甚至派內侍傳口谕,責問王妃于國無功,于家無用,何必白白活着!
這道口谕讓李白也突然恍然大悟,皇帝要殺王妃。
小郡主失蹤的十年東極王夫婦痛苦難熬,現他很受用,在小郡主平安歸來,對于宣明帝來說,東極王府只要有一個人活着就夠用了。
李白也想要王妃活下去。他親生父母不在人世後,家産被叔伯侵占之後不得不流落街頭,變成小乞丐,是王妃救了他。
那就只能是那個尚未謀面的義妹去死了,只是千算萬算,義妹身手不凡,身後還有更厲害的幫手,他不僅半分都沒傷到風儀,還被捆了個結結實實。
他與白恒有過數面之緣,所以白恒認出了他的身份,并放了他。李白也還沒有找到下一個刺殺機會就收到王妃病故的消息,原本以為是皇帝等不及風儀入落金城就下了手,在看到白恒私藏風儀畫像後,還有什麽不明白呢!
白恒心悅風儀,他是皇帝精心親自教育長大的親王,怎麽可能不懂帝王心思。
就算不懂,在看到李白也行刺後,也全都懂了。
懂了,就會采取行動。以李白也對王妃的了解,只要白恒聯系上王妃,講明前因後果,王妃為了自己的女兒能活命,不用白恒動手,她都會自我了斷。
白恒踉踉跄跄地走着,母親疼愛風儀,怎麽會不顧及她的意願就将她發嫁呢?況且如今她還在孝中,哪裏是出嫁的好時候。
越想越不對勁,好像前半月糊裏糊塗的時光都是被人灌了迷魂藥,想不明白自己怎麽莫名其妙地完全聽命于玉黎。
他的腳步越發快起來,開始飛檐走壁地往府裏趕,玉黎布置的陣法細想起來很是邪門,嫁人哪裏用的着陣法。
等趕回幽篁院時,除了白雪,院子裏空空蕩蕩,老鼠都沒有一只。
“風儀,風儀……”
再喊叫也是徒勞,正如他心中腹诽一般:縮地成寸,轉眼千萬裏,誰知道人去了哪裏。
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蛛絲馬跡,比如,根本沒有什麽縮地成寸。
陣裏的風儀被風雪環身,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即望不見天地,又走不出這片風雪。
白雪似細沙一樣狂舞,随着邪風往人臉上砸,砸得人肌膚生疼,寒風也刮的人睜不開眼睛,讓人難以辨清周遭環境,但由于還能聽到竹葉嘩嘩的吟唱聲,所以風儀能斷定自己并沒有離開幽篁院。
她想,玉黎的陣法跟月坡廟中的不一樣,也許是障眼法。
嘗試着放出靈力打探方向,但很奇怪,不知陣中什麽東西作祟,靈力圍着她飛旋幾周後,便似爆竹一樣,啪的一聲消失了。
如此試了兩三次,沒什麽用處便不再白費力氣,再試着召回先前為她尋覓李白也蹤跡的那團靈力,沒有一點感應。
這裏似乎有些長生殿的邪門,又不如長生殿那樣能夠做到完全克制法力。莫非此地是玉黎仿造長生殿打造的無法之地?!
啧啧啧……有意思,玉黎嫲嫲有如此深厚的法力,竟然不直接對她動手,而是用來搞這種神神叨叨的鬼東西,真是讓人無法理解。
想困死她?吓死她?她倆無冤無仇的,也忒沒道理。
嗯,還是有些恩怨,玉黎仇恨東極王,風儀身上有一半東極王府的血脈,她想了結她的性命,又無法親自對有一半族人血脈的小丫頭出手,最後拼下一身修為和性命弄成現在這樣一個局,讓她在憂懼與驚慌中感受生命流逝,為父親贖罪,為再也不能祭祀神明的嗣月族謝罪。
多麽荒唐的行為與想法,但很符合已經喪失理智的玉黎的做法。長生殿沒了,信仰崩塌,沒有活着的意義,死,就找個墊背的!
寒風沒完沒了地吹,每一次被風席卷,都似乎有鞭子往身上抽,又冷又痛。
不得不說她很倒黴,那本用起來得心應手的《太玄天地感應集》,被放在了穹靈的小夥伴藍小花肚內,就算她想臨時抱佛腳也沒得抱。
好像已經行了一天一夜,雙腿越來越僵硬,彎腰去錘又冷又硬的小腿,嗚嗚風中隐隐約約竄出一聲“風儀”。
“誰?誰在叫我?”
她立刻起身環顧四周,可惜除了茫茫白雪、烈烈寒風,什麽也無,連腳印都沒有一個。
這廂裏,李白也急得團團轉,風儀不見了也便罷了,找到玉黎問她即可。邪門的是玉黎也不見了,難道她去送嫁了呀!
他幾乎将幽篁院翻了個底朝天,太陽已爬出雲頭,朝霞在蔚藍的天空中悠哉悠哉地流淌,早已有仆人在勞作了,不過風儀不慣有人随侍左右,幽篁院裏沒有吩咐,仆人并不會随意走動。
李白也一手抓着藍小花,一手摸着腦袋,心裏不住地罵着:“死定了死定了,穹靈不會殺了我吧!”
垂頭喪氣地在宅院裏亂逛,不經意一撇,一線血紅灑在白雪之上,吓得他腳下一滑,差點摔個嘴啃泥!
誰的血?風儀的還是玉黎嫲嫲的?
真是要命,方才查看陣法時瞧得很仔細,除了白雪什麽也沒有,怎麽片刻工夫,多出來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