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塵之死4
“将軍姓甚名誰我已記不得了。”穹靈頓了頓，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人人都在看他們的笑話，過了兩千年，将軍姓名他忘了，但相世子他卻忘不了。于是他繼續道：“但據我所知，相世子并未就此罷手。”
一死一貶竟然也不能讓他解恨！風儀驚訝問道：“春塵死了，将軍被貶，他們的懲罰還不夠嗎？”
嘆息一聲，穹靈搖頭：“我早說了，相世子陰狠狡詐。他找到滾落在泥濘裏的将軍，告訴他春塵死了，并且向将軍承諾，只要将軍能夠證明忠心，他會再次點化将軍成神。”
風儀斬釘截鐵地幾乎喊叫着出口：“他一定包藏禍心！”
穹靈不無嘆息：“可惜後來神人滅世大戰爆發，這件事後續如何，我不清楚，但将軍後來一定尋到了春塵的轉世，否則不會有此脖頸一點痣的塑像。”
風儀：“所以，将軍又飛升了？”
穹靈：“也許相世子死之前，欽點了他飛升。”
“等等，相世子死了？”
穹靈啞然失笑：“神都死了，死在了那場大戰裏。這裏可比月坡廟詭異多了！”
洞穴并不大，除了潮濕陰寒、腥臭難聞外，再無其他。但在不正常的地方，肉眼着實難看出異常，所以照舊是穹靈散出靈力捕捉蛛絲馬跡。
金燦燦的靈光在洞穴裏游蕩碰撞，每撞擊一次洞頂或者牆壁，飄飛的陣陣灰塵便撲簌如柳絮一般往人身上落。
随着灰塵亂飛，洞穴中的腥氣也愈來愈重，等濃度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風儀便被嗆得不住地咳嗽起來。
眼看她小臉兒憋得通紅，穹靈停下施法，一個闊步走到風儀身前，拉她入懷，一只手揮起袖子将她遮住，另一只手輕輕拍着她的背，幫她順氣。
大概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其時風儀早止住咳嗽，不過灰塵還在飛揚，穹靈便不肯放她離開懷抱，一直到再也沒有灰塵落下，才略略松開手。
風儀依然用衣袖掩鼻，她擰着眉頭道：“腥氣太濃重了，似乎并不是普通的土腥味。”
轉頭看到穹靈身上堆起谷堆一樣的灰塵，然俊美的容顏不減半分，便笑道：“落了一身，像個俊美的泥塑仙人。”
說着還上手為他拂去發絲上、肩頭上的灰塵，等拂到胸口，觸摸到穹靈急促的心跳的時候，她的心亦猛然一緊，這才意識到自己怎麽動起手腳來了。
但那句話是發自真心的稱贊，手上的動作更是情不自禁。
她還不知暴露的是真心與情誼，瓷白的小臉已猛然熱了起來，心也嘣嘣響亂響，不比穹靈好多少。
“我……我沒別的意思。”風儀有些手足無措，紅着臉結結巴巴地道，“只是，再這麽查下去，咱們可就要被泥土裹起來，也要成了泥塑了。”
喉節滾動一下，穹靈道：“啊，你說什麽？”
風儀：“我說，咱們要變成泥塑了。”
“泥塑。将軍為何要為春塵塑像呢？”穹靈心口的跳動逐漸平緩下去，臉上的燥熱也一點點散去了，“相世子那樣瘋，絕無可能輕易原諒一個背叛過他的人，他一定給了将軍一個難以相像的任務。會和塑像有關嗎？”
洞穴似乎更冷了，風儀不由地發起抖來。
穹靈則沉思不語，将軍為自己的一次情動，付出了再次跌落人間的代價，他成神的執念那樣強，不可能再想與春塵扯上關系，除非相世子要他這麽做，還有什麽能夠比看着心愛之人一次又一次地為自己而死更殘酷的呢！
不，有，讓他親手去殺！
以相世子的性子，殺一次恐怕太無趣，多殺幾次才符合他的行事準則。
那麽追殺幾世才能讓他消氣呢？答案顯而易見，是七次。一個魂魄被同一個人殺七次，每次殺人時，殺人者剝離受害者一絲魂魄，七次之後便可打到魂飛魄散的後果，此人便再也不能為人了。
這裏的陰濕寒冷與天氣寒冷不同，是怨氣所致，兩千年光陰，春塵又轉世了多少次呢？
所以将軍為春塵造像祭奠，是為了消解怨氣，還是為了鎮壓戾氣？
這麽一想，他恍然大悟，洞穴四面泥土，分明就是墳墓啊！
穹靈扒拉了一番肩上的褡裢，撚出一支香，以他的修為不必使用火折子，輕輕碾過香頭。線香便已被點燃。只是線香燃好後，卻無地方可放，只好插在濕漉漉的地面。
他在上香。風儀心中不解，穹靈雖然從未言語過他的身份，但她約摸能猜出一二。不說他谪仙般的氣度、長久的壽命、無上的法力，單說他對神族秘辛如數家珍，除非他本人就是神族。
神明給凡人上香祭拜，很不可思議。
不過她還需要确認，于是裝作仍舊好奇方才的故事，問道：“相世子後來怎麽樣了？”
“死了。”穹靈神情暗淡。
“死了？”神族壽命少說也得有萬年之久，反而你看了簡直無窮無盡，所他所說的死了，當是被殺了吧。
知道她的疑惑，穹靈苦澀一笑：“當年他設計指使仆從偷襲西林氏族長，引發滅世大戰，他也自食惡果死在了越來越惡劣的戰火裏。”
仿佛又回到了兩千年前，因母親是卑賤的凡人，穹靈素來不被那高高在上的神族帝君父親所喜，只能跟随母親生活在人間，母親死後，他亦未被迎接回神族。在神界看來，穹靈不得帝君青眼，亦無任何世家支持，他幾乎等同于被流放在外的罪人，沒有資格繼承帝君之位。
帝君意外死于大荒沼澤，令人意外的是，帝君竟然早已立下遺诏。
便是在這般無人信服、毫無根基的情況下，他被趕鴨子上架當了帝君。
神族因沒有一個強大的君主震懾，開始正式進入大分裂時代，但也正因為各大世家都沒有能力推翻他，且能壓制別的世家，不得不心照不宣地維持着表面的和平，繼續尊重朝拜帝君穹靈，重大事項都要請他下诏允準。
例如各大世家的通婚。世家的嫁娶意味着聯姻，本身世家需要相互制衡，規制上不允許兩個過于強大的世家聯姻，所以，相氏求娶西林氏的事情，被其他氏族鬧到了帝君跟前。
那日穹靈老老實實地困坐在大殿上，雙手支着下颌，翻着眼皮在心中暗罵：老家夥們在我一個孤家寡人跟前讨論子女婚事，欺負我沒爹娘操心終身大事麽？哎，老天爺，誰能幫幫我呢！哦，我就是老天爺啦！
他剛端坐身姿，只聽西林君悠悠道：“西林氏不嫁女，只招贅婿。”
誰人不想求取西林家的公主呢不說她相貌冠壓群芳，也不提她天賦異禀、法力超群，單單西林氏下一輩中只她和一個眼瞎腿瘸的哥哥，就很吸引人了。娶了她，可不就相當于得到了西林氏的地盤，誘惑忒大。
“可有願入贅者？”
這一聲大喝，惹得以相氏為首的各大神族紛紛罵将起來。
穹靈見過西林風儀，他的修道啓蒙正是起于她手，活潑爛漫、俠骨柔情，她都有，在他心裏，天上地下，千秋萬代，再也沒有一個人能比的上她。
“我願意！”
清脆的聲音自寶座傳來，駭得衆人頓時成了啞巴，大殿靜的落針可聞。
想着她的好，穹靈竟然脫口而出，他願意。這下大殿裏炸開了鍋，一個傀儡帝君也有資格提意見嗎？
但西林君當下拍板，應下了婚約。
西林風儀願意嗎？認真來說，她無所謂，她知道無法逃過聯姻的宿命。
相家世子她打過許多次交道，心中十分不喜，開始時他根本沒把相逸的求婚當回事，相氏和西林氏同屬神族數一數二的大家，聯姻不符合規矩，沒想到世道不穩，禮崩樂壞，相氏竟然無視立法規矩，公然求娶。
這一舉動惹得其他家族很不快，直接到西林氏門上讨要說法。他們怕相逸報複他們，倒找上好說話的西林君，好像是西林家強要嫁女一樣，這也便有了後來的西林君拒嫁了。
贅婿，那是凡人才有的習俗，而且是最沒出息的男人才會做的事，各大世家堂堂神族，怎麽可能嫁兒子！
但穹靈願意，堂堂帝君，很給西林君面子。
婚假前夕，西林家仆從，即西林氏族點化飛升的凡人，殺了西林君，神族震動。具體是何人指使、有何深仇大恨，已不重要，刺殺正統神族立即以烈火燎原之勢席卷整個神界。
不過半月世間，已有百位神人被殺，襁褓嬰兒與幼童最多，因為仆從們還不敢公然與成年神人對抗，弱者自然而然地成了刺殺目标，并且神族雖然壽命漫長，卻極難孕育，沒對神族眷侶，終其漫長一聲，恐怕還不如凡俗夫妻孕育的孩子多，記錄中最多的一對夫妻孕育了五個孩子，一般的也就孕育一到兩個孩子罷了。
因此，殺無辜之人已是罪惡滔天，遑論嬰童。因此，各大世家亦展開血腥報複手段，殺得仆從們人人自危憤而反抗，仆從們的反抗在世家看來就是忘恩負義。
于是乎神族與仆從對立形成，按理說仆從們不會是神族的對手。但經過千萬年的發展，神族生來就是神，屍位素餐慣了，疏于道法提升，而仆從們得益于神族的點化，千萬年來，飛升數量早超神族，且他們都是經過夙興夜寐的修煉而被青睐得以飛升的，各各神力亦不容小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