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0 章 皇後的病

六哥泓暄,兄弟中最疼我的人,也因我們年紀相仿而他是哥哥,便特別得親密,他也像是長不大的孩子,終日跟着我胡鬧,母後曾說我們倆是父皇膝下一對活寶。

“威風,威風極了。不過初齡啊……”六哥牽着我的手一路往家宴去,“我在思考一個問題,想了半天了。”

“怎麽了?”

六哥一本正經:“你看你已經及笄,是大人了,可是我還沒行弱冠之禮,嚴格來說我還是孩子,那往後你能做的事,我是不是也不能跟着做?大人和孩子,總是要有區別才對。”

我皺着眉頭想了半天,似乎是有道理的,但轉念又攔住他的去路,哼哼着說:“那是不是意指你以後不陪我玩兒了?”

六哥狡黠地一笑,“我的意思是,往後得你陪我玩才對。”

我一愣,随即大笑。

“六哥你太狡猾。”邊說邊挽着他的胳膊走,然半路遇到諸多宮女內侍,礙于自己的服飾裝扮和微微起了變化的身份,到底行得端正,因此又引得六哥竊笑,叫我好生氣。

将至宴席,我方周正地朝哥哥施一禮,“出逃的事害你叫貴母妃責罰,如今初齡是大人了,往後再不胡鬧,不要哥哥替我受過挨罰,不過等哪一****行了弱冠之禮也成了大人,必須繼續保護我。”

他露出對我的寵溺之态,語氣亦無比柔和:“六哥一輩子都疼我的初齡。”說罷在我的額頭輕輕一吻,“初齡啊,今日你站在那裏,好像女神一樣美麗,六哥的眼睛都睜不開。”

“哼,又嘲笑我。”我用嗔怪掩飾我的羞澀,轉身要往殿內去,卻見泓昶姍姍而來,他見到我和六哥,便停下行禮。

我驚訝于他不在母後身邊,反而來參加我的生辰宴,心裏有些不悅,但又覺得似乎不該不高興,便只是淡淡應了一聲,三人一起入殿內。

父皇母妃都在,宗室族人皆齊,家宴熱鬧而隆重,衣香鬓影,觥籌交錯,仿佛所有人都忘記了今日太廟才發生的那一幕,這裏所有的人都不在意母後的身體嗎?就連泓昶,都不曾有要提前退席回去陪伴母親的意思,我……實在高興不起來。

“母妃……”我挪到母親身邊,輕輕一喚。

她笑,轉身去和父皇對視一眼,便與我說:“去吧,去陪陪母後,母妃一會兒也來。”

我欣然,朝父母福身一禮,便堂而皇之丢下一衆賓客,翩然而去。

至坤寧宮時,母後已經睡着了,我靜靜地守在她的床邊,時不時擦去她額頭上沁出的細密汗水,心裏很疼,因為她看起來似乎很難受。

絡梅在我身邊輕輕道:“娘娘常說,皇子們都長大了,懂禮貌知羞恥,就不如從前那樣一個個黏着她,心裏總覺得缺了什麽。但幸好有公主,不管幾時來都要撲到她懷裏撒嬌,讓她覺得自己這個母後,還是被需要的。”

這一番話說得我潸然淚下,垂首不語。

“怎麽又哭了?”此時皇後卻醒了,瞧見我流淚,嗔道,“初齡可是大孩子了,往後不能動不動就哭,母後會心疼,而你母親她也會擔心,來……”

我在床邊跪下,伏在她的面前,她從絡梅手裏接過幹淨的絲帕,輕輕為我擦去眼淚,又舍不得我跪在冰冷的地上,只叫我在一旁坐着說話,她看起來很高興,悠悠地說:“你呀,又丢下賓客退席,你父皇他慣了你這個壞習慣,也由不得宗室裏說小公主太驕蠻。你瞧你現在來我這裏,他們又不會猜到,只當你貪玩跑開了。”

我驕傲而不屑:“管他們想什麽,反正從小就看不慣我被父皇母後寵愛,我也從不巴望他們高看我什麽。”

“傻孩子。”母後只是笑笑,她又何嘗不縱容我呢?

他們每一個人都寵溺我,四哥離宮自立門戶後,宮裏就再沒有人兇過我罰過我,而即便是四哥,也從不輕易對我虎起臉。

“公主,念珍來接您了。”不久後織菊進來向我說,“皇貴妃醉了,不能前來,念珍來接您回符望閣,不過皇貴妃說您若要留在坤寧宮也行。”

“母後,我明日再來看您,今晚我要陪在母妃身邊。”我對皇後行辭禮,即便她留我我也要離開了。

娘親在冷宮生下我的事,是七歲生日那年,我生氣為什麽總在哥哥們的生辰上順帶為我慶賀,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發脾氣,奶娘哄不得我,就索性講了冷宮裏的故事給我聽。當我哭着撲進母親懷裏時,她只是溫柔地哄我說:“傻孩子,母妃都忘記了,你哭什麽?”

但自那一年後,雖然依舊嬌蠻地為沒有完全屬于自己的生辰宴而憤憤不平,可每逢生日我必膩在娘的身邊睡,玩得再瘋再野,都不忘記回到她身邊。

皇後當然不會挽留我,只是囑咐多派些人送我回去,便讓我走了。出坤寧宮,恰逢泓昶回來,見他臉色撲紅,便問:“你吃酒了?”

他點點頭算作回應,依舊寡言少語。

我拿出姐姐的架勢,道:“你好生陪陪母後,生病的人最怕孤獨,這幾日就別去書房了,等母後好了也不遲。”

他似乎愣了愣,而後又仿佛有些不情願地說了聲:“是。”

我心底不滿,也不便發作,徑直走了。出宮門時總覺得哪兒怪怪,回身看,泓昶已步入正殿去,也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遂罷。

回到符望閣,泓曦正守着母妃,昨日歸來就沒瞧見他,今日只在太廟那裏見過一眼,回來後這家夥就去書房了,連一聲“恭賀生辰”都是才剛随衆兄弟一起與我說的,我沒好氣地拍拍他肩膀,“小皇子,你回來啦?”

泓曦很嫌棄地看着我,“二姐,我可一直陪着母妃呢。”

“怎麽啦?”

“所以你不該說‘你回來啦?’這樣,對我!”他道,還很清秀的臉上繃着正經色,“二姐,你是大人了,往後說話別那麽小孩子氣,別人會笑話我的。”

我哼道:“我說了怎麽了?再說了,我孩子氣笑話你幹什麽?”

“笑話我有個長不大的姐姐嘛!”他頂回來。

我跺腳:“我生氣了!”

他方得意地笑,拍拍我的肩膀說:“二姐你現在是大人了,我不會再讓你了,所以往後別再欺負我,別人真會笑話我的。”

“泓曦!”我低吼,“二姐我真生氣了!”

“小祖宗!”谷雨進來,将我們倆拉開,嗔道,“主子醉了正頭疼,你們這樣吵吵。”說罷就和念珠一起幫母親洗臉換衣裳,我便拉着泓曦退出了屋子,正要“教訓”他洩憤,他反正色起來,周正地說:“二姐,今天在太廟看見您立于高階之上,我特別自豪,誰說我二姐只是嬌蠻的公主呢,您的氣勢分明像足了父皇,您沒瞧見父皇的眼神,我從沒見過他如此驕傲。”

“真的?”我又得意起來,但須臾就冷靜了,亦周正地對他道,“二姐的确是大人了,往後會少欺負你些,不過泓曦呀,你快快長大,像剛才那樣,一輩子一輩子都要保護我們的娘,你是男子漢嘛!”

“知道!”泓曦爽快地回答我,“還有大姐和二姐。”

委實不是我偏心自己同胞的弟弟,可我家泓曦,就是比泓昶讨人喜歡,小孩子家家的,那麽陰沉做什麽呢?

“公主,娘娘喚你。”念珠出來,我聞言便要進去,轉身對泓曦道,“早些歇息,二姐很高興。”

他欣然而笑。

母親喚過我後,就睡着了,直至深夜才醒來,見我躺在她的身邊,伸手抱住我:“怎麽還沒睡着?”

“怕你醒來看見我睡着了會寂寞,渴嗎?要喝水嗎?”

她點點頭,将我松開。

我翻身起來赤着腳跑到桌邊,才略有動靜外頭就有小宮女進來,我搖手讓她出去,自己斟了茶遞到母親嘴邊,她就着我的手喝了大半杯,就不要了。

我又去絞一把帕子來給她擦臉,來來回回的,偶爾一轉身,卻見母親凝神看着我,專注得似進入另一世界,直到我站到她面前,她方回過神。

“娘!”私下裏,我偶爾這樣叫她,而每每這樣叫,就是不由自主地想撒嬌。

她笑着将我擁入懷裏,我們又一起躲到被子裏去,她輕聲問我:“怎麽了?”

“人家被你看得不好意思了。”我地緊緊貼着她的身子,黏膩之态與幼時無異。

她笑出聲,半晌道:“母後在想,一眨眼小饞貓就長成了大姑娘,是不是再一眨眼,我的初齡就要出嫁。”

我忙哼哼:“初齡一輩子都不要嫁人。”

她嗔我:“又說傻話,父皇會不高興。”

“反正早就對父皇說過,不高興也沒法子了。”我道,半晌都不聽母親應我一句,我方擡頭問她,“初齡若不嫁人,娘也會不高興嗎?”

她靜靜地看着我,許久許久才說:“只要你高興,不嫁人就不嫁人。”

不知為何,我覺得心好痛。

翌日,與母親早早起身,泓曦來行禮問安後便去書房,我和母親梳妝齊整往坤寧宮來,敬貴妃和武婉儀早早就到了,見了我們便說:“絡梅講昨夜咳了一整晚,這會子才睡下,我看咱們還是回吧。”

我找了一個小宮女問:“七皇子呢?”

“殿下上書房去了。”

聞言便生氣,我氣哼哼朝外走,耳聽母妃問宮女:“她要去哪裏?”卻沒有攔我的意思,反是武婉儀追出來,拉着說:“罷了。”

“這孩子太奇怪了,母親病着怎麽還有心思念書?連一個孝字都不知道怎麽寫,還年什麽書?”我很生氣,還是要走。

武婉儀道:“即便找他回來,不情不願地陪着皇後,你覺得有意思嗎?”

我愣住,婉儀繼續道:“初齡啊,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與其怨怼別人的不争,不如我們自己做好,你說呢?”

此時母妃也跟了出來,聽見婉儀這樣對我說,她就不言語了。

我認同,更無奈,正要随她們進去,涵心殿那裏的小太監來,躬身對母妃道:“皇上請娘娘過去。”

母妃問:“皇上不在早朝?”

“在朝上,只是請娘娘先過去。”

“本宮知道了。”母妃應着,轉身來看着我說,“聽你小姨的話,泓昶是懂事的孩子,興許有他的道理,只是性子這樣,不愛說出口罷。”而小姨,則是我私下對武婉儀的昵稱。

“是。”我反不情不願了,目送母妃離開,旋即跟武婉儀進去,衆人靜候了小半個時辰,皇後才醒,外頭卻通報說,容家的人進宮來請安了。

因有男眷,我随貴妃和武婉儀先退到偏殿,我因好奇躲在門後看,白發蒼蒼的容閣老在家眷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着,女眷們皆端莊素樸,關于容家的故事我聽過,可至于衆人唏噓母後當年的狠心,我從來也不信。

但事實,皇後娘家唯一的弟弟,三十多歲就死在了天牢裏,大姐姐曾對我說:“母後的病,多半為了這件事,在她面前,不要問家人。”

想到這些,我不由得輕聲嘆息,而這小小的動靜卻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他轉臉看過來,竟與我四目相對。我一驚縮回到門後,卻又莫名地透過镂花空隙去看他,只看到他淡淡一笑轉過去,須臾就消失在殿門裏。

“那個少年郎是皇後的侄兒吧。”我聽見武婉儀這樣說着,轉身來看她和敬貴妃對話,原來他們也在看外頭的光景,只聽貴妃道,“若是侄兒,便是如今容家長房裏唯一的香火,據說自小送到南邊的廟裏養活,這兩年才接回來。”

我正聽着,忽聽外頭宮女道:“殿下。”我再看出去,泓昶竟回來了,他似乎不知道我們在偏殿,徑直就往皇後的寝殿而去。

不知出于什麽心态,我輕提裙擺跨門而出,幾步走到庭中央,而此時那麽巧,泓昶和那男子一前一後從正殿出來,乍見我,泓昶略驚,而那人只是躬身垂首,侍立一旁。

“皇姐。”泓昶向我行禮,那男子便跟着朝我叩拜,口呼“公主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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