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擺攤
暮色滿溢,雲霧漸沉。
晚風從街角巷尾穿行而過,拭去了空氣裏殘留下的悶熱。
炒粉攤的攤主刀功了得,案板像一面鼓,被菜刀敲響。
起鍋燒油,辣椒下入熱鍋,瞬間冒出一團霧,鑽進路人的鼻子。
岑為安挎着一個布包,穿過人群,走到了位于廟街另一端的攤位。
攤位不大,一米長、半人高的小桌,上面蓋了塊紅色絲絨布。銀白色的燭臺伫立在桌面上,燃燒過半的白色蠟燭早已熄滅。
坐下後,岑為安從布包裏取出幾樣東西。
她撫摸了下約手掌大小的龜殼,指尖掠過之處,紋路的縫隙裏似乎有一抹墨綠閃爍。
用紅線串起的古幣,總共六枚,大小相近,但上面的圖案各不相同。
還有一個印着福祿壽圖案的火柴盒。
岑為安取出火柴棍,正欲劃動點燃蠟燭,就聽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傳來。
“阿妹,大師,快救救我!”
女人身子一撲,膝蓋磕在地上,發出響聲。她雙手緊緊掐住了岑為安的胳膊,身子顫抖,倚着的桌子也跟着抖了起來。
七月的晚上,女人穿着長衣長褲,手心冒着冷汗,冷得不似常人。
岑為安垂眸睨了眼跪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名叫陳恩。前幾天來找她算過一卦,大兇。陳恩當時不信,也不知這幾天發生了什麽,竟讓她被吓成這樣。
陳恩頭上纏着黑色紗巾,樣貌被遮擋大半,只露出一雙眼睛,此刻裏面充斥着驚恐和懼怕。
岑為安的攤位在角落裏,右側剛好被臨近的店招牌擋住。
她來擺攤不過兩周,對常來廟街的人來說,她是張生臉,引起不了多大的注意。
此時陳恩跪在她左側,也不見有人投來打量的目光。
岑為安語速平緩:“你先起來。”
“阿妹,我錯了。我不該罵你是騙子。我真的不想死!”陳恩聽到她平直沒有絲毫起伏的語氣,抓着胳膊的手加重了力道,指甲蓋因為用力慢慢泛白,失去血色。
她幾乎是急迫的開口:“阿妹!大師!錢,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岑為安看着陳恩震顫的眼瞳,搖了下頭。
陳恩僅剩露在外面的肌膚越發沒了血色,她看着岑為安,眼白處逐漸多了幾道血絲。有一道光正好落在陳恩身上,長密的睫毛在她的下眼皮上留下一片陰影。
空中的雲緩慢移動,一點一點蠶食了月色。
岑為安輕嘆口氣,沒被陳恩抓住的另一只手按在了陳恩的腕上,解釋道:“我是小本生意,明碼标價,該收多少是多少。”
她撐着桌子站起身,将桌上剛拿出來的東西又一一放回布包。
“走吧,去你家看看。”
岑為安不是香江人。
半個月前,她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穿越了,從2026年穿越到1991年的香江。
她當時就出現在廟街的天後廟裏,身體是自己的,身上還帶着裝有她吃飯家夥的布包。還沒等她觀察有沒有人看到這一幕時,邊上就多了一個人。
他自稱九叔,經營着一家紙紮店。
對于岑為安的出現,他沒有任何詫異,只用一雙黑沉沉卻像能看穿人心的眼睛望着岑為安,說了一句:“跟我來。”
九叔幫她安排好一切,給她提供了這處攤位,好讓她能重操舊業,賺錢養活自己。
1991年的香江,常住人口将近六百萬。
寸土寸金的香江,絕大多數底層民衆只能住在一幢狹小的樓房裏,一層樓有的多達十幾戶。
岑為安跟在陳恩身後,走上三樓。
從一頭望進去,狹長的走廊像是深淵裏張開的無形巨口,欲将人吞吃腹中。
走廊兩側都是緊閉的大門,不少還裝上了鐵拉門,關得嚴嚴實實。
陳恩帶着岑為安往裏走去,本就狹窄的走廊上還堆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紙盒紙箱,更顯擁擠。
這幢樓呈L型,走過這條較長的走廊後,便是一個拐角。
走廊頂上的燈光在岑為安走過拐角時,發出“茲拉”的聲響。
忽明忽暗。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有什麽東西被燒焦的味道。
這味道岑為安很熟悉。
原本還能聽到大樓外傳來車鳴人聲,此刻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一片寂靜中,陳恩咕嚕吞下一口口水,聲音分外明顯。她站在拐角處,一手抓着自己的衣服,遲疑不敢上前。
岑為安站在陳恩身後,垂着眼眸,沒有動作。
“嗚嗚嗚。”
不知從哪裏傳來哭聲,配合着忽明忽暗的燈光,時而響亮,時而低沉地回蕩在走廊裏。
陳恩拽着衣角,往岑為安身後躲去:“大師……”
她比岑為安矮一些,身子也很瘦弱,整個人往後一躲,就被岑為安的影子完全籠罩在了黑暗之中。
岑為安瞥見陳恩不知何時抓着她布包的手,蒼白的手背上血管和青筋微微鼓起,根根分明,不似尋常人。
輕嘆一聲,她率先邁開步子,往裏走去。
岑為安怕熱,穿了雙木制底的涼鞋。踩在水泥地上,會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聲音應和着燈光和哭聲,竟有幾分和諧。
陳恩亦步亦趨緊跟在岑為安身後。
短的這條走廊上,一共有六戶人家,三三相對,大門都是錯開的。
剛走到一半,岑為安停下腳步。
她扭頭看向左邊,鐵拉門關着,但大門卻向內敞開,門上挂着一面八卦鏡,還貼着幾張符紙。偶爾被風吹動,輕輕搖晃。
屋內一片昏暗,只有一個點燃的火盆放在距離大門半米遠的位置上。
那空氣裏燒焦的香灰味道就是從這家飄出來的。
借着火盆裏的火光,屋內的裝飾若隐若現。泛紅的地毯,垂落下的流蘇輕輕晃動,火盆裏時不時爆出一陣火花,還沒等落在地毯上,就先在空氣隐匿了。
哭聲不知何時停下了。
岑為安停留的時間有些久,陳恩越發往岑為安身上貼去,又伸手去輕推她,嘴裏說着:“阿妹,我們快走吧。”
“嗯。”
岑為安沒有多言,收回視線後便往陳恩的房間走去。
陳恩從口袋裏掏出鑰匙,剛要往鎖孔上插,就聽身後傳來“砰”的一聲。她被吓得身子一顫,沒有拿穩鑰匙。
“嘩啦!”
鑰匙從陳恩手裏跌落,在水泥地上滾了幾圈,緩緩停下。
陳恩趕忙跪到地上,将鑰匙撿起來。
她飛快開了門,又打開燈,“阿妹,快請進。”
房間內不大,窗簾都被拉得緊緊的。進門右手邊就是衛浴,正對着房門的是廚房,設有一個小吧臺當做餐桌。吧臺上放着一個花瓶,裏面插着幾株盛開的玫瑰。
除了衛浴裝有門之外,整個房間都是開放的。
床跟廚房只隔了一條過道,放了一個茶幾和小電視,茶幾邊上還疊放着兩把折疊椅,用來招待客人。
等岑為安進了屋,陳恩将房門關上,又走上前拿出一把折疊椅,打開來示意岑為安坐。
“我去給你倒杯水。”
岑為安不說話也沒動,視線慢慢移動到床鋪上。在床鋪正上方打有兩個固定在牆上的置物架,最上面那層擺了一個小型祭臺,下面那層則放着一個香爐,上面還插着三根香火,已經燃燒殆盡。
陳恩端着水杯走過來,遞給岑為安。
身處住所,她應該是放松的,但眼神不時游移,像是處在極度焦慮之中。
“阿妹,你看……我還有得救嗎?”
說着,陳恩解下身上的薄紗,露出她泛白的肌膚,和上面顯目的紫紅色痕跡。
痕跡都不大,有些顏色較深,一塊一塊的分布在陳恩身上各處地方。她之所以穿着長衣長褲,也是為了遮擋這些痕跡。
這些痕跡不痛不癢,就是突然出現在她的身體上。
她目光期待着看着岑為安:“這幾天我去了好幾家醫院,都說查不出來。你說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在陳恩話音落下的一秒鐘,寂靜的屋內突然響起一陣彈珠滾落的彈跳聲。
聲音很近,像是從隔壁傳來的。
陳恩似是被吓到,渾身抖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眸死死盯着牆壁,身子緊繃,直到彈珠聲漸漸消失,她緩緩吐出一口氣,眼皮快速眨動,看着岑為安。
岑為安卻沒回答她的疑惑,而是提了一個莫名的問題:“隔壁那家,最近死人了嗎?”
“隔壁……”陳恩眨動眼皮的速度更快了,喉嚨也一上一下,快速吞咽着唾沫,她含糊道:“我不知道。我這幾天一直在外面,也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那你在祭拜什麽?”岑為安看向那兩個置物架,陳恩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呼吸亂了一瞬。
陳恩一時回答不上來,她盯着置物架上看了許久。久到屋外傳來腳步聲,伴随着兩道人聲響起。
其中一道嗓音略粗,語速偏快,“阿芳,是這家姑娘嗎?聽說被剁成好幾塊……”
“呸呸呸!提這個幹嘛,晦氣死了!別八卦了,趕緊進門吧。”
鑰匙開鎖的聲音隔着門板也很清晰。
沒一會兒,傳來關門聲。
岑為安看向陳恩。她不知道何時收回了落在置物架上的視線,正摸着身上暗紫色的痕跡,若有所思了一會兒。
片刻,她擡頭,怯生生看着岑為安。
岑為安啓唇:“陳小姐,你确定你去醫院看過了嗎?”
紫紅色伴有暗紫色,按壓時稍有褪色,這分明是——
屍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