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芙蓉泣露(中)
“關門關窗,防偷防盜,亥正——”
陸懷遠溜達了一整天,終于如願以償地躺到了床上。枕芯裏摻着安神的藥草,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陸懷遠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睡着了。
夢中,他夢見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背對着他梳妝,口中哼着歌,聽不清調子。
陸懷遠鼻尖萦繞着一點熟悉的花香,驀地清醒了過來,借着月光,他看見一身穿薄紗的女子坐在他床頭,月光柔和地灑在她的肩頭,鍍了一層銀光。她梳着個未出閣女子的發髻,丹鳳眼半阖着,口中輕輕地哼着歌,見他醒了,露出個溫柔的笑容來。
陸懷遠把頭偏回去,重新閉上眼睛,心想:我果然還是在做夢。
女人微涼的手指撫上他的臉側,呢喃似的輕歌停了,開口輕聲喚他:“阿遠”
她說話帶着奇怪的韻律,聲音又亮又空靈,像山谷裏清亮的鳥鳴。
陸懷遠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重新睜開眼看着她。女人輕柔地笑了一下,拉起他的手,将他從床上拉下來,幫他理了理鬓發,說:“來。”
來什麽?
陸懷遠被她拉着走到門邊,門豁然大開,門外是樹上挂滿了紅綢,監妖司的院子忽然變得極大,院中不知何時擺滿了紅色的嫁妝箱子,一直延伸到門外。
門內,拉着他的女人忽然松開了手。
陸懷遠偏頭一看,見女人已經換上了一身紅嫁衣,臉上擦了傅粉和胭脂,束起了高發髻,插着琳琅滿目的珠翠。
再低頭一看,自己身上也穿上了婚服,女人沖他笑了一下,腳下像踩着清風,牽着他到了院子裏。
身後傳來敞亮的一嗓子:“一拜天地——”
眼前驟然一花,十裏紅妝如煙雲散去,火紅的燈籠高高挂起,院子裏擺起了宴席,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身後吹來一陣溫暖的風,陸懷遠一回頭。只見龍鳳紅燭,鴛鴦被上鋪滿了錢幣和五色同心糖,兩人牽着紅綢花的兩端坐于床邊,同飲合卺酒。女人笑靥如花,目光柔和地看向他。
陸懷遠冷眼旁觀,看着他們相愛、生子,看着孩子一天天長大。
多麽溫情……又虛僞。
他的念頭甫一出現,幻境劇烈動蕩,女人畫皮一樣溫柔的笑容裂開一道猙獰的口子,所有的幻境一齊崩塌,鮮血流到了陸懷遠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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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懷遠的頭都快炸了,一臉菜色地坐在一片廢墟之中。
溫容急匆匆趕來,連衣服都沒穿好:“陸公子,半夜起來練功嗎?”
陸懷遠嗆咳一聲,短促地笑了一下,聲音有些嘶啞地說:“是啊,晚上吸收日月精華,功力精進得更快。”
溫容說:“你是遇到了幻境?”
陸懷遠疲憊地點了點頭,在床沿上坐下,揉了揉眉心:“你進來的時候,有看到什麽人,或者……看到什麽花嗎?”
溫容在滿地狼藉中找了找,沒找到完整的凳子,只好拍了拍床沿上的木屑,在陸懷遠身邊坐了:“沒有,沒有人,也沒有花,不過我進來的時候你房裏有一股很濃的香味,有點像……芙蓉館裏的熏香味。”
“芙蓉館?芙蓉館……”陸懷遠皺眉。
如今,現存的所有證據都指向芙蓉館。男性死者死前都去曾去芙蓉館尋歡作樂過,而且何昭是拒霜的常客,毛樂聖曾經扣過拒霜的花牌,姚華茂曾經在芙蓉館設宴,并且曾經與拒霜有過接觸……難道所有的死者都曾與拒霜有過接觸嗎?
可是……
那個妖怪,究竟是誰呢?
是據霜嗎?如果拒霜殺人,那她是芙蓉館的清倌,又不是賣藝不賣身的那款,那麽多人,為什麽只死了這幾個?死者裏,為什麽既有一夜的春情,又有多日的常客,受害人選擇的标準是什麽?
如果不是……
“是什麽花嗎?”陸懷遠想。
花香,幻象。
他忽然醍醐灌頂——沒錯,阿芙蓉。
芙蓉館拒霜姑娘房中花瓶中插着的幾支,還有最開始,在毛樂聖房中發現的那顆植物的種子,很有可能也是阿芙蓉。
陸懷遠沉默不語。
除了能控制精神的妖怪,肯定不能遠程殺人。花妖雖然能影響人的神智,但他和青雨都是在聞到香味之後陷入幻覺,既然是香味,那麽味道的來源,應當是花。
陸懷遠看向溫容:“你進來時當真沒有看見花嗎?”
溫容一挑眉:“我騙你做什麽?”
陸懷遠又沉默下來,沒有花,也沒有妖,那麽香味從何而來?
陸懷遠突然感覺腦子裏有個鈴铛“叮”地一響。
他恍然大悟,迅速收拾好儀容飛掠而出。
溫容大吃一驚:“陸懷遠——!”
盛開的阿芙蓉,幻覺之前聞到的花香……
還有夏同光那個古怪的夫人。
原來今天下午在拒霜房裏的問詢,早就被另一人得知,難怪他們剛到府衙,就能正好撞見夏夫人,對方還“正好”暈倒。
花妖竟然就這麽嚣張地走上臺前,混進監妖司,還意圖殺了他。
陸懷遠速度飛快,一眨眼間,就翻進了一間小院,溫容跟不上他的速度,早就被他甩在了身後。
小院裏種着桂花樹,月光融融,安靜非常,連蟲鳴聲都比別處輕些。
陸懷遠豁然推開房門,一道勁風已經打了出去。風狠狠地破開珠簾,去勢不減,床“哐當”一聲,從中間斷成了兩節。
珠簾噼裏啪啦的落了一地,木屑簌簌而下,房間裏卻空無一人。
床鋪整整齊齊地疊好,枕頭上靠了一朵阿芙蓉花。花瓣半展着,是溫柔小意的粉色。
陸懷遠“啧”了一聲。
草木化形不易,而且必須培于土中,如果被人找到,則必死無疑。草本和木本又大不相同,木本真身往往堅如銅鐵。而草本柔弱,只能另辟蹊徑,它們往往會在許多地方留下備用的身體,并且可以在各個身體中來去自如,變化成型。
陸懷遠上前撿起那一支阿芙蓉花:“這是給我下了戰書啊。”
陸懷遠将手中的阿芙蓉花擰斷,自言自語道:“她在這個案子裏殺了許多人,其中有三個都和拒霜有關,她舍不得走太遠,必然還在城中……”
可是,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