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月色朦胧,梁氏披了一身猩紅鬥篷,趕到娘家。
守門的小厮聽到叩門後,趿着鞋子,随便的披了件衣服便走了出來。擡頭瞧了瞧如黑色幕布般籠罩在頭上的夜色,嘴角不自覺的下耷,神色十分不滿。
門環再次被叩響三聲,十分急促。門外的人似乎很急。
小厮拉了拉衣服,将自己裹緊,打了一個冷戰。聲音還帶着幾分睡意,“誰啊?也不瞧瞧什麽時辰了,梁府的門也是你随便扣的?”
“快些開門,是姑娘回來了!”金釵瞟了一眼面色不愉的梁氏,将門環扣的更響。
那小厮一聽,頓時唬的魂飛魄散。顧不得将自肩上滑落的衣服撿起來,三步并兩步沖了上去。原是想要快些開門,可卻是慌亂,手越是不聽使喚。廢了好大力氣,方才将門闩擡了起來。
一只手才剛用了力,大門便猛然被人踢開。那小厮還在懵懂之中,一只穿着紅色緞面繡着金絲鳳凰的腳,已然踹到胸口。
那小厮吃痛,捂着胸口倒退兩步。強壓着口中的甜腥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頭。“奴才該死,不知道是姑娘回來,奴才該死。”
梁氏擺着固有的姿态,傲慢的走到那小厮身邊,又是狠狠的一腳。“豬油蒙心的夯貨,素日裏就是這麽當差的麽?你是誰家的小子?你爹娘在府上做什麽?”
那小厮呗踹的左肩極疼,卻顧不得去捂去揉。依然跪伏在地上,聲音顫抖。“奴才并不是家生子,才來府上當差不久。”
“蠢物!”梁氏啐了一口,從他身邊走過。
小厮正舒了一口氣,準備爬起來。卻忽而見梁氏又轉了回來,“這月的月錢扣了,他日若還這樣當差,定将你打一頓板子扔出去。”
“奴才知錯,奴才知錯。”那小厮調轉了方向,依然對着梁氏叩拜,一分不敢疏忽,直到再聽不見梁氏的腳步聲,方才把早已嗑的紅腫的頭擡起來。
耳房裏走出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妪,近前将方才小厮落在地上的青布長衫撿了起來,小心為其披上。還未開口,便長長嘆息一聲。“早就聽說梁家的大姑娘霸道無理,如今一見果不其然。我的兒啊,得虧咱們的夫人是個仁慈的。若不然光憑你今日頂撞了姑奶奶又瞞了自己的身份,也得叫咱們娘兩個不得安生。”
那小厮撫着額頭,把身上的衣服褪下重新披在那老妪身上。扶着她向屋子裏走去,“扣了這月錢,咱們還不知道拿什麽給妹子看病呢。她如此為難人,日後定遭天譴,保不齊哪日就被姑爺休了。”
“可不興渾說。”那老妪神色慌張,忙上千将小厮的嘴捂住,四下見無人,方才放心。“若是讓姑奶奶聽見了,仔細你的皮。”
“怕什麽?大不了咱們不幹了。”那小厮狠狠的将門扣上,母子二人繼續交談。
梁氏被引到父親的書房。偌大的房間裏只有她和一盞快要燃盡的油燈。
“爹。”梁氏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四下張望,卻不見有人回答。
正要轉身出去詢問引路的小厮,忽而聽見身後有櫥櫃轉動的聲音。随着木櫃相撞發出的悶響回頭,父親已然站在了巨大的書櫃前,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爹?”梁氏瞪大眼睛,上前敲了敲父親身後巨大的書櫃。“您是從這後面出來的?”左右敲了很多次,卻聽不出什麽門道。梁氏擰了眉,偏頭看向父親。“這後面是密室?”
梁父但笑不語,只将長眉微微一揚,寵溺的看着梁氏,“晴兒,這麽晚趕回來,可是出了什麽事?”
一想到回來的原因,梁氏的細眉就忍不住的皺在一起。“還不是那搗亂的田柔佳。突然中了什麽奇怪的毒,不省人事。爹爹可有法子救她?”
梁父負手而立,轉身仰頭看着巨大的書櫃。“你不是正盼着她死?前不久才剛打發人在賞花會上對她下毒手?”
梁氏猛然瞪大眼睛,極力辯白。“爹說的什麽糊塗話?我怎麽會找人殺她?田柔佳那丫頭着實可惡,不僅手中握住秘籍,還将那秘籍秘不宣人。爹不知道,田家那秘籍竟是無字天書,只有她有一個人能看見,爹知道上面記載了什麽嗎?”
“什麽?”梁父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勢,可聲音中卻有三分驚慌未能掩住。
梁氏得意,湊到父親身邊。
“是長生不老藥的秘方。”
在袖中暗暗握成拳頭的手陡然松了下來,梁父嗤笑一聲。“生死由她罷!那丫頭不過是哄騙你罷了。”
“爹知道秘籍裏記着什麽?”梁氏來了興致,繼續追問。
“為父如何知道?只是猜測罷了。若當真有什麽長生不老藥,皇上怎麽可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又對那秘籍置之不理?”言及此處,梁父轉身輕拍了一下側頭沉思的梁氏。“晴兒啊,枉費為父多年栽培,你還是沒有什麽長進。我告訴過你多少次,看事情不要總是看表象,很多時候真相同你看見的表象是截然相反的。不要讓表象騙了。”
“爹說我被田柔佳那丫頭騙了?”梁氏自尊心受挫,語調拔高兩度。
梁父無奈點頭,“恩。她定然看不見那秘籍中的字,你只管等着她命喪黃泉再将她手中一切歸為己有吧。切記,要将秘籍和那玉镯一并弄到手,方才能見奇效。”
“可那玉镯丢了。”
梁氏的話如同平地驚雷,梁父毫無表情的臉陡然血色全失。“丢了?丢去了哪裏?”
“田靖稀賭錢押給了賭坊,大概是在南平郡王的手中。”梁氏在父親的桌案前找了位置坐下。
梁父的眉頭緊蹙,沉思着搖頭。“大概不是。”
“爹又知道?”梁氏驚異。
“爹怎麽會知道?”梁父挑眸,看着梁氏微笑。“好了,晴兒,天色不早了。你留在府上休息吧,明日再回去。田家的三姑娘,讓她自生自滅罷。”
“女兒巴不得她早些死掉呢,爹不知道她有多惹人厭煩。自打生了那一場重病醒來,簡直就變了一個人,刁鑽古怪,有使不盡的手段。就說前幾日……”
梁氏絮絮叨叨,恨不能将田柔佳這一兩年裏做過的所有事情都說來給父親聽。梁父也不阻止,只微笑着傾聽。眼神卻完全沒有焦距,盯着遠處的不知名物體,進入沉思。
田柔佳沉沉的睡了一天一夜,滿院子等待救援的人見梁氏遲遲不來。蘇氏也猜的十有八九,一捧辛酸淚止不住的向下流。
“我命苦的三姑娘,竟就這樣讓人害死了。天殺的王姨娘,錯手害死了自己的兒子不算,如今又來算計我們姑娘。作惡的都該讓夜叉叉了去,碎屍萬段!哎呀,我的姑娘,你死的好冤啊。”梁氏哭天搶地,将田柔佳抱在懷裏,恨不能将其揉碎。
春桃被這幾聲哭喊惹得眼眶發酸,眼淚猝不及防的滑落,也站在一旁戳起來。
田靖稀頂着黑眼圈,慘白着一張臉站在床邊,動了動幹裂的嘴唇,“別哭了,她沒死。死的這麽醜,她肯定不願意。再想法子。”
“哎呀我的姑娘啊,你死的冤啊。死的冤枉啊!”蘇氏根本不為所動,依然哭天搶地。
靠在門框上,魂不守舍的沈玉瑾,穿着一身皺皺巴巴的白袍。抻着脖子,原本小心翼翼的看着這邊,忽而聽見蘇氏喊冤。一咬牙,喝道,“我去替表妹報仇!将那惡婆娘送官!”
“表少爺莫去!”春桃慌忙抹了一把眼淚,跑上前橫臂将沈玉瑾攔住。“你去了也是徒勞,姑娘早就把姨娘放在裏面的香草拿了出去,如今就算是報官咱們也占不着一個理字。”
沈玉瑾像是被紮了的氣球,頓時氣焰全消。垂頭喪氣,“那該怎麽辦?總不能讓表妹枉死啊。”他回頭,望着呗蘇氏揉在懷裏的田柔佳,眉頭緊鎖。
“大奶奶真的不救姑娘了麽?”春桃悵然的望着窗外,期盼着梁氏早些到來。
蘇氏冷哭道,“想來是她看穿了姑娘唬人的伎倆,早就知道咱們也看不到秘籍上的字。便想着等姑娘死了,把東西奪走,自己鑽研。”
“最毒婦人心!”田靖稀啐了一口,惡狠狠道,“報官做什麽,我這就去将害死我姐姐的王姨娘砍了。”轉頭想了想又道,“不妥,砍了太便宜。我去逮十只蜈蚣放在她的床上,在放一屋子的蜘蛛活活将她咬死。”
“似乎還差了什麽。”沈玉瑾偏頭想了想,恍然大悟,将手一揮,道,“我去捉些蛇來!”
“莫不如再加些蠍子罷。”透着幾分笑意的聲音響起,衆人回頭,見一紫衣少年倚在門口,漫不經心的晃着手中的玉佩。
身後這月牙長袍的少年一臉焦灼,将他推開,疾步走了進來。“我有辦法救小柔。”說着,便上千自蘇氏懷中将田柔佳解救出來。打橫抱起,不等衆人反應,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