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戰
白衣人拐進王府後院的巷子,輕松翻進院裏,風儀攥着拳頭緊跟其後進府,她也是沒想到,回自個兒家竟要像個賊一樣,不敢從門裏進,只能鬼鬼祟祟的翻牆,甚是好笑。
夜間寒冷,青石板小道上,表層雪粒子已經結凍,走在上面發出喀呲喀呲的響聲,聲音不大,但在空曠無人的夜裏卻異常清晰。白衣人明明聽到了聲響,卻只是略作遲疑地放慢了一瞬腳步,像是在确認人是否有跟上,随後加速腳程,往風儀居住的幽篁院行去。
幽篁院大門敞開,幾杆鳳凰竹雪因竹葉上覆壓着厚厚的白雪而彎腰不起,相互覆壓的竹竿遮擋住了風儀的視線。繞過綠竹,已不見白衣人,卻在院中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正是玉黎嫲嫲,她提着白紙糊的燈籠大搖大擺地從堂屋出來,看到風儀沒有半點驚惶害怕,反而立定等在屋檐下,像是在迎接她一樣自然。
一張白面,眼角因為微笑皺巴出一團細紋,嘴角扯動臉上的贅肉而使雙頰高聳,肥胖的身軀将堂屋正門遮了一半,粗而細嫩的右手裏挑着那盞白紙燈籠,燈籠晃晃悠悠,發出慘淡凄冷的微光。
一陣冷風吹過,揚起雪粒子往她身上臉上撲,她依舊巋然不動,睜着細長的眼,臉上淡淡含笑。
玉黎嫲嫲冷面不語、笑容僵硬的樣子,倒是有些麻衣女的意味,若是再穿上一身白,就更像了。也許她是想穿白的,只是她身軀肥壯,府內沒有合她身的衣物,只好穿着粗布棉襖将就一下了。
長生殿是她領會世間奇詭怪絕之事的開端,麻衣女無生無死、似傀儡似死屍的不可名狀的恐懼之感瞬間蔓延上風儀的心頭,令她脊背發寒,只覺身後似乎有千百支羽箭正攜着殺意呼嘯而來,馬上就要射穿她一般。
無論如何,玉黎嫲嫲都絕不是以往的那個人了,她變得陰冷怪異,麻木的舉動就像中邪了一樣。
風儀穩住心神。總有一些邪祟愛擺弄意味不明的陣勢吓唬人,經歷過那麽多事,說來道去,法力高的如鶴鬼,哪怕是殺人全家也從來都是直接手起刀落,才不愛搞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掉身價,只有法力微弱的邪祟才要利用人愛胡思亂想的本性來做局,虛張聲勢,讓人自亂陣腳,他好趁虛而入。
邁着沉穩的步子上前,她一面走,一邊思忖,這裏頭能有什麽陰謀在等着她呢?東極王派出跟蹤玉黎嫲嫲的人,從來沒有寄回過信箋,如今看到玉黎出現在王府肆無忌憚,可知跟蹤的人大約已經兇多吉少。
哎,她心中悵然一嘆,嗣月族真是被害的不淺,也不知當年相世子是怎麽給他們洗的腦,怎麽就能讓嗣月族獻祭兩千年不斷,哪怕如今嗣月族人口凋零,沒有合适做新娘的人選,只有一個一半嗣月族血統的人,玉黎也要耗費心血的算計。
遙想當年,玉黎照看自己長大的時光,她簡直不會讓自己受一點委屈,冷了熱了、渴了餓了,這些都是沒有的事,現在竟然能狠下心獻祭她,一般人可做不到這般翻臉無情。
除非她一早就做好了打算,只等着她長大。想到這風儀不禁全身發寒。
玉黎敢明目張膽現身,自然還有後手,風儀猜測是白衣人,也就是她的義兄李白也。
碧血山上,她見識過李白也的身手,是個深谙刺殺精髓的好劍客,有勇有謀,可惜當時她身邊有穹靈,李白也铩羽而歸。
此刻她身邊無一人,既要應付玉黎嫲嫲,又要防備李白也偷襲,顧及到白恒那邊的情況,她又不能向穹靈求援。
風儀背在身後的手輕輕一彈,一縷金錢從指尖彈出,就像小溪裏透明的小銀魚一樣,迅速游進空氣裏消失了,實則是飄飄蕩蕩離開了幽篁院,尋人去了。
走進房檐下,同玉黎嫲嫲一樣面朝雪白的院子站定,看着路上的兩串腳印,心知她早就等在幽篁院了,風儀冷笑一聲:“玉黎嫲嫲何時來的,怎的不提前打聲招呼,我好吩咐人為嫲嫲接風?”
玉黎保持着先前皮笑肉不笑的邪異面容,緩聲道:“郡主何必明知故問。”
裹緊狐裘,風儀挑眉哼道:“哦?我應該知道什麽?嫲嫲就別打啞謎了。”
玉黎:“我此行來是了卻公主遺願的。”
聞聽此言,就像琉璃盞碎裂了一樣,她的心也崩的一聲要開裂了,她叫到:“你放屁!我娘疼我愛我,絕不可能拿我獻祭!”
玉黎站得紋絲不動,聽到風儀的痛罵嘻嘻一笑,聲音尖銳刺耳,仿佛魔音般令人頭昏,她道:“公主若不願意,又怎會留我性命,你被活着生下來,唯一的目的就是作為神明的新娘嫁去長生殿呀!”
任誰聽到自己活着的使命就是作為祭品死掉都無法接受,風儀在最初的瘋狂惱怒過去後,聽到這些話反而鎮定下來,嫲嫲不過是拿假話來诓騙她,企圖讓她心生怨恨,再讓她心生死意,最後心甘情願去死。
可惜她并不會因為假話羞惱痛苦,因為父母對她的愛是實實在在的,她不需要懷疑自證。
風儀輕笑數聲:“你不會就這點本事吧,我在靈秀山時聽過更多惡毒的咒罵,這種虛假之言可傷不了我分毫。”
“王爺收服了我們的家園,将我族人遣散,不讓我們祭祀我們的神明,那我們也只能讓他妻離子散,讓他無後而終了。郡主,只要我在,你爹下輩子都別想安穩。”
編排風儀的話,風儀不在乎,但事關她的父親和母親,玉黎話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東極王确實将嗣月族人遷徙出了東海之濱,也嚴禁他們活人祭祀,而她的母親來自嗣月族,所以她一時也很難說清,玉黎口中的恨意與詛咒到底來自于誰。
如果那些不滿憤恨,來自于玉黎這種抱着惡劣習俗不放的人,她不在乎,但如果恨意來自于自己的母親,她當然無法忽視。
她的母親為給族人争取一線生機,嫁給了一個令她恨之入骨的仇人。她的父親戎馬一生戰功赫赫,卻娶了一個恨不得對他啖肉飲血的人。
這實在太可笑了,若真相就是這樣,他們恐怕連相敬如賓都做不到,何談恩愛生子。
她堅信玉黎嫲嫲在胡說八道,但還是忍不住揣測,玉黎跟随母親左右,母親了解她,就算不願意傷族人性命,完全可以驅逐她啊!
握緊雙手克制殺意,深深呼氣再吐氣,不能上當,不能被這個老婦牽着鼻子走。風儀平靜地道:“你活不過今夜,嗣月族在歸降的那一刻就沒了,你也別抱希望有人能繼承你的遺志。”
至于來生,可憐人連今生過的都那麽艱辛不如意,哪裏有能力安排來世,安慰自己的話語罷了,她不屑于就此點展開争論。
聽到風儀的話,知道她不會上當受騙,玉黎嫲嫲發出癫笑:“那麽就請郡主上路吧!”
玉黎嫲嫲将白紙燈籠從左手甩到右手,伴随着這個動作,大風猛起,幽篁院裏滿地的雪粒子随風狂舞,洋洋灑灑散在半空裏,四周白茫茫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起陣了,玉黎嫲嫲消失在原地。風儀仿佛置身在漫無邊際的白沙之中,只有風吹竹葉發出的沙沙聲告訴她,她仍在王府裏。
若是以往任何時候,她可能會害怕,但現在她知道長生殿不可能再開啓了。
“嫲嫲,你若打算将我送往長生殿的話,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了,那裏已經沒了鏈接此方天地的信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陰邪的笑聲在漫天白雪中回蕩。
“郡主誤會了,我是要送郡主去見閻王呀!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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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恒和狄景安鬥得熱火朝天,截止到穹靈沒有耐心看下去,兩人戰果分別是,狄景安斷右臂、斷左小腿、胸腔上有一大兩小三個洞,鼻骨歪了,脖子似斷非斷,頭顱挂在脖子上胡亂提溜着;白恒的藍色袍子被狄景安的利爪抓成了流蘇,人卻沒有受傷。
穹靈心中擔憂風儀,着實害怕她對付不了白衣刺客的花招,正要出手了解兩人的恩怨,電光石火間,一道白色身影閃現在白恒背後。
噗嗤一聲,利劍快準狠地從白恒腹部刺穿。圍觀的府衛本來看自家王爺威風赫赫,快把那骷髅架子打散了,兀自興奮昂揚,只當看戲解悶,未料到半路裏殺出來個刺客,還将王爺捅了個對穿,頓時都吓傻了眼。
此人突然出現,讓穹靈始料未及,他閃身上前,一掌推向刺客,刺客連人帶劍都被打飛。
府衛們這才有人恍過神來,要去摁人,卻聽穹靈急喊道:“都起開,離遠點!”說着右手在空中一握,一根金色縛仙繩出現在手中,再一揮,繩子就綁住了刺客的雙手雙腳。
白恒那邊,不等窮靈動手,狄景安已拖着漏風的胸膛,瘸着腿攀上屋脊,一溜煙兒地逃沒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