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長生殿4

長生殿4

煞白的月光下,一群白衣白面的小鬼兒,寂寂無聲地圓睜着黑溜溜的死魚眼,視線随着二人身影晃動,情形安靜而詭異。

若是撲上來撕咬一通,兩邊酣戰一番,反而會讓人安心,就怕二人做正事的時候,她們背地裏悶不吭聲地爬過來咬上一口,那可真是沒處說理了。

“窈窕……”風儀不死心,萬一窈窕還有救,哪怕是一線希望,都應該要帶着她離開,這是她答應趙大有的。說着便往麻衣女們走近幾步。

這一走進可真是捅了馬蜂窩,他倆人并排而立地出現在衆人面前,麻衣女們也不必煩惱往誰身上看,一眼正好瞧全了兩人。現下兩人分開近一丈遠,麻衣女們看看這個,再扭頭望望那個,像是被人吊住腦袋的木偶,整齊劃一地搖頭晃腦,還從脖子裏發出有節奏的咔咔聲,真讓人擔心她們會不會把自己的脖子扭斷。

扭了數次,又聽到她們胸腔裏傳出一陣嗡嗡的,類似蚊蟲煽動翅膀的聲音。麻衣女們臉上白紙一般無甚表情,卻用胸腔裏的躁動表達急躁與威脅。

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密,但從始至終,窈窕的目光都未從風儀身上移開過,這讓風儀很受鼓舞,猜測她心裏還保有一絲神智。

正要嘗試喚醒窈窕,突然肩膀一沉,穹靈拉住了她:“她們在慶賀窈窕獲得永生,不要打斷她們就沒事。”

兩人重又站在一處,咔咔聲和嗡鳴聲立刻止息,熱鬧邪詭的場景複歸死寂。

風儀卻難掩興奮:“窈窕與她們不同,你看到了吧,喊她的名字後她一直看着我,她還有意識。她努力清醒,日日憂懼,等的正是這樣一個機會,我們不能放棄她。”

日思夜想的執念,無人知曉的愁悶與痛苦,沒有人能比風儀了解更多。除了穹靈。

“道長可知,日日憂懼算不了什麽,被圈在此處的人,有哪個不是呢!曾有人在一夕之間主動獻出魂靈,丢棄人身化作麻衣。你道為何?生魂被燒之苦比淩遲更甚,将神智抛了才能免去鑽心蝕骨疼痛。窈窕的生魂已然燃盡,如今不過尚有一絲清明而已,強留只會讓她痛苦。她所受之苦夠多了,放她去。”

這段話似一張密實的網,撲得人喘不過氣。而他說得極慢,聲調沉得仿佛浸了冰水一樣,寒冷潮濕,讓聽此話的人亦覺沉重無比。

長生殿蠶食人的靈魂,倘或意志不堅,被一口吞了倒還好呢。似窈窕這般,二十年間,日日承受錐心扒肝之刑,到如今被吃得只剩一口氣兒在,倒不如讓她就這樣安靜的放下執念,獲取解脫。

“執念太深,是苦。她若有知,必當希望我二人能夠逃脫,便莫要辜負了她,風儀,去拿神器吧!”

圓月戚戚,照耀四方,無法之地沉寂無聲。

拾九級臺階,登上漢白玉鋪設而成的廣場,向北望去,十五丈外,與廣場相接的便是他們要去之所——浮沉閣:兩層、飛檐、鬥拱、盔頂,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兼具雄渾與靈秀,潇灑多姿。①

浮沉閣後頭是堆滿墳頭的來世山,人之一生,常常浮沉不定,真有來世,死又何懼。何等諷刺,麻衣女以它為家,更是悲劇之至。

本該挂在墳頭的白練,此時全部飄到了廣場中央,密密麻麻近百人,白衣白面,視線随着二人移動,哪怕同她們相距不過兩丈遠時,竟然也是既不武力進攻,亦不出言阻勸,只齊刷刷地将圓睜着的黑漆無神的眸子射向他們。

經歷過為窈窕恭賀永生的儀式後,風儀已了解這種鬼把戲,企圖以這種無聲的恐吓吓唬她是再也不能。傀儡戲她看過許多,斬斷麻繩或者擊倒牽繩之人,傀儡戲自然而然就唱不下去了。

“擒賊先擒王,哪個是大祭司?”

穹靈沉着臉回:“道長很聰明呢。喏,就是最前面一排中間偏左那個,麻杆似的細高麻衣女。”

順着穹靈所指,看到一身高接近三尺的女子,臉色慘白,一對圓溜溜的眼眶裏幾乎沒有眼白,盡是瞳孔。黑黢黢的眼眶安在白紙一樣的臉上,被凄慘的月光一照,簡直比見了鬼還讓人覺陰森可怖。

風儀沖着大祭司咧嘴一笑,很講禮儀地率先打招呼道:“你好啊,鬼妹兒!”

噗嗤,穹靈笑出了聲:“挑釁,赤裸裸的挑釁,待會兒挨揍,可別哭。”

果然,大祭司被激得開口暴喝:“你好大的膽!”

習慣了麻衣女特有的雙眼無神與拉扯不動面皮的白臉後,這聲怒斥便很是雷聲大雨點小,造不成任何實質性的威脅。

“哎呀,真是雷霆之怒呢。穹靈,她在你面前這麽放肆,你不管管?”風儀抱着心口,吓得跳起了小碎步。

戲演得破綻百出,她自己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穹靈無語扶額:“我出了百年好合院,等同叛逃。”

叛逃?果真他不是什麽大人。風儀小腦瓜一轉,計上心來,給穹靈使了一個眼神,氣急敗壞地叫道:“好你個不知好歹的,還不快去給大祭司賠禮道歉!”

穹靈很上道,立刻接話:“好啊,大祭司,我來向你道歉!”一面說,一面向大祭司走去。

大祭司似乎有些緊張,一雙黑瞳悄悄地往右飄,眼看穹靈已走了三步,現在兩人距離不過丈餘遠。她壯着膽子凜然道:“膽敢私逃,罪無可赦!”

穹靈笑問:“有何處罰,我們趕時間。”說着話,人已倏地移至大祭司跟前。

诶?廣場上麻衣女沒有選擇看他們兩人中哪一個的麻煩,像是把風儀忘掉了一般,一溜兒地都往穹靈臉上瞧。

等等,麻衣女們眼神無光,她們剛才做了和大祭司一樣的動作了嗎?

不等風儀回憶明白,穹靈已經動手,大紅的袖袍如一團火紅的雲彩奔襲,不過他的目标不是大祭司,而是她右側的人。

那女子比大祭司矮上一頭,料不到穹靈突然出手,只來得及飛身後退。

一退之下,滿廣場的麻衣女像是提前得了指令一樣,嘩啦啦地全往後撤,秩序井然,沒有一個人落下或者後退不及。

那不易覺察的眼神,穹靈離的更近,自然觀察的更明白。

一擊不中,雖然錯失最好的機會,但好歹找到了真正的目标。

衆麻衣女翩然似白蝴蝶,張着寬大的翅膀無聲落地,一股冷寒不知不覺從地面漫出,在漢白玉的廣場上生根發芽生長,結成薄冰,不多時已從麻衣女腳下蔓延到穹靈身前。大祭司怒喝:“請大人伏法!”

吃過麻衣女冷氣的虧,這句話在風儀心理很有威懾力。此刻的冷,肉眼可見的強橫又無理,吓得奔跑着的風儀腳底差點打滑,她心中着急亂罵:呸,狗東西不讓我們使用道法,你們用的挺歡。

“別過來!”

說晚了,她跑的快,已經到了,早知道在山間小院裏時就老實點,不該圍着小院跑操鍛煉身體。

耶?怎麽有霧氣升騰,并且體會不到寒霜般的冰冷了。低頭一看,地面薄冰如受大火烤炙,滋啦兩下就融化了。

好家夥,原來穹靈這個狗東西也能使用道法,好的很,只有她自己不行,感情無法之地只對她無法了。

看到風儀加入,大祭司發出更強勁的一聲咆哮:“新娘子大膽,伏法!”

伏哪門子的法?風儀向前兩小步,笑道:“大祭司看錯了,我乃除鬼鎮邪的道士,不信你看我這身道袍,舊是舊了點,但只要你眼不瞎,一定能看出來我不是新娘子。”

穹靈一邊施法,一邊将頭歪向風儀:“你與她一個紙人辯駁什麽,她們聽不懂的。”

眼看形成僵局,他們進不了,她們也不退。風儀看着手裏的檀香,正思索如何破局,陡然聽到衆麻衣女胸中嗡嗡亂震的聲音。

擡眸的一瞬間,只見茫茫一片鋒利幾如利刃的白紙挾着寒氣,盤旋着向二人逼近。倉皇之下,還不知要做何反應,那些紙刃已擦着她的臉飛馳而過,争先恐後地往穹靈身上刺去了。

穹靈:“??????”

風儀:“!!!!!!”

竟無用武之地,紙刃活的一般繞開她,向着穹靈投懷送抱。風儀不禁疑惑,無論什麽戰術,總該分出幾人來纏住自己才是,哪裏有放着一人不管的打法,豈有此理!

也不難理解,麻衣女人數雖多,奈何受提線人控制,提線人同為麻衣女,擺脫不了麻衣女沒有魂靈不知變通的困境,她追着一個人打,剩餘的麻衣女甚至包括大祭司,也只能跟着她圍着一個人打。

但投鼠忌器,穹靈對于她們是有天大的作用的,引誘趙家獻祭新娘,為長生殿帶來運轉所需的靈魂。別看他眼下沒用處,但卻有長遠的好處,所以大祭司她們看着出手兇猛,實則根本不敢下殺手。

這便好說了,她要乘其不備,暗箭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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