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1)

算下來, 何小梅有足足一年半沒回到第三生産隊了。

前年的臘月裏, 就在何小花的訂婚宴上,何小梅為了救下被李桂芳推倒的大姐何小紅,意外導致流産。

何小梅沒想到多年不曾懷孕的自己居然懷上了, 何小紅也沒想到偶爾一次疏忽大意會導致來弟重病。李桂芳是脾氣大,不過下手也是有分寸的,那會兒是臘月裏啊, 何小紅穿得特別多, 就算她一把将人給推倒了, 最多也就摔出個淤青來,出不了大事的。可誰能想到呢?何小梅護姐心切, 硬生生的沖出來托了一把, 結果……

平心而論,這真的只能算是一次意外, 誰都預料不到的那種。

可何小梅婆家那邊,卻是忍不住埋怨起了何家。沒辦法, 誰讓何小梅是回去參加親妹妹的訂婚,還是為了護住親姐姐才出的事兒,她婆家盡管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卻還是遷怒了何家。

不過何小梅卻不怪她姐姐, 她始終認為她姐是無辜的,跟她一樣都是受害者。再說姐妹同心, 那不是外人三言兩語能挑撥得了的。只是, 随着她姐第五次懷孕, 她卻是真的怕了,怕死了她姐再動起換孩子的心思來。她只能被迫選擇避開她姐,甚至為此連正月裏都不曾回過娘家。

再然後……

“姐。”何小梅頂着壓力往前走了幾步,停在了何小紅的床前。與此同時,何母和何小花也跟着走上前,何小花看起來還是有些不痛快,索性站在何母身後,低着頭不吭聲。

可很顯然,何小紅壓根就沒注意到別人,她的眼裏只有她親愛的好二妹!

“你調到鎮醫院去了?”

饒是何小梅已經看出了她姐眼裏的怨怼,卻還是沒想到,她姐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微微愣神後,她點了點頭,道:“嗯,手續已經辦得差不多了,從八月份開始正式上班。”

何母驚了:“啥意思?小梅你要去鎮醫院上班了?可你上回不是還說,這事兒沒戲了嗎?”

所謂的上回,其實就是兩年前,也就是來弟出生前後那段時間。本來何小梅的希望是很大的,誰知道何小花突然發了瘋,在衛生所痛打何小紅,而後李桂芳又不依不饒的把事情徹底鬧大,就不說第三生産隊了,那段時間整個紅太陽公社都在談論何家姐妹的事情。托大姐和三妹的福,何小梅調職一事徹底搞砸了。

可此一時彼一時,鎮醫院那頭一直很缺護士,畢竟現在護校少得很,畢業生又都愛往縣裏、市裏的大醫院去。作為鎮醫院,其實是非常尴尬的,完全沒辦法跟縣市的大醫院争搶人才,只能從底下公社裏的衛生所招人。本來,這事兒咋樣都輪不上何小梅的,她只是運氣好去護校培訓了兩年,哪怕技術不錯,錯過了上次的機會,也沒啥指望了。誰知道正好攤上何小紅難産大出血,何小梅心系姐姐,一看情況不對,立馬要求送去醫院,人被救回來了,何小梅也因此被上頭記住了。

其實,換做別的病患,醫護人員是不敢這樣随便做主的。

難産大出血的死亡率太高太高了,就算送去醫院,也幾乎不太可能被救回來。可到時候,要是人沒救回來,醫藥費卻得讓病患出,這是絕對會鬧出大糾紛來的。也就是何小梅了,她一口咬定非要救人,正好苗解放是個糊塗的,見小姨子堅持,也就聽她的,她咋說就咋樣,甚至連人都沒管,而是聽從吩咐回家拿錢。

整個流程下來,何小梅确實擔得上一句當機立斷,加上她專業技能的确不錯,人又吃得了苦受得了罪。這不,還在何小紅住院期間,鎮醫院就找她談過話,讓她盡快辦理手續,入職鎮醫院,還是正式工。

何小紅什麽都知道,她聽到了,後來也找醫生确認過了。可她想不通。

等何小梅簡單的将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後,還在屋裏的幾個大娘嬸子紛紛給她道喜:“那你以後就是大醫院的護士了?正式工?那你豈不是比你男人還厲害?他只是公社的幹部啊!”

“人家小梅本來就厲害啊,你看她在衛生所待了那麽久了,有誰說過她一句壞話沒?都說何大夫人美心善,打針又快又好,對孩子還特別耐心,看到孩子哭了還會哄……啧啧,鎮醫院的領導還是很有眼光的。”

“小梅我問你啊,你這調去了鎮醫院,工資漲了沒了?”

要說原先只是笑着恭賀,聽到這個關鍵問題,別說那些大娘嬸子了,連何母和何小花都眼睛一錯不錯的盯着她。何小梅心知這鄉裏鄉親的,可不知道啥是避諱,偏這個問題還不好含糊帶過去,遲疑了一下索性說了實話:“鎮醫院算是縣人民醫院下屬的,我拿的縣裏七級工資,一共二十五塊七毛八分。”

“我的乖乖!”

一屋子的人全都驚嘆了起來,眼睛都發亮了,片刻後又一疊聲的誇起了何小梅,還羨慕起了何母。

何小花也很高興,她從昨個兒起就一直板着臉,哪怕想退婚的人是她,她也還是不高興。可眼下,聽說二姐調職去了鎮醫院,哪怕依舊還是個護士,那身份地位也大不同了。何小花不禁想起了她第一個訂婚對象,那就是她二姐幫着介紹的,當時覺得不如李蘭香的對象,如今想起卻是懊悔不已,記憶裏的那個人完美到不真實。

可惜,那人三年前就結婚了。何小花倒還不至于去破壞人家家庭,她想的是二姐既然能介紹一個,就能介紹兩個。她那些個破事兒,興許在紅太陽公社不是什麽秘密,可鎮醫院那邊卻不一定聽說過。再說了,她大姐也生了兒子了,怎麽着都破了何家女只會生賠錢貨的謠言。這麽一想,她還是很有希望嫁出去的。

有這個事兒打岔,屋裏方才那凝重的氣氛倒是徹底散了,大家夥兒都喜氣洋洋的,仿佛調職去鎮醫院的是自家人。

顯然,何小紅也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她臉色愈發難看了起來:“你們啥意思啊?知道的說你們是來探病的,不知道還以為是來賀喜的!”

其他人面上均閃過一絲尴尬,有個平常比較能說會道的嬸子忙開口打圓場:“解放媳婦你說岔了,咱們可不是來道喜的?恭喜你生了個大胖小子,瞧瞧這孩子長得多好啊,回頭長大了肯定像他爸,好模樣!”

“對對,你看這眼睛鼻子的,可不是像解放嗎?個頭肯定也像他,個子高體格壯,一看就是種莊稼的好手!”

誇孩子這種事兒,中老年婦女自是擅長得很,從頭到腳都誇了一通,把這個出生才半拉月的小嬰兒誇得那叫天上有地下無。然後,所有人就發現何小紅的臉色随着她們的誇贊越來越難看了,最終那些個臉皮薄的先撐不住了,随便扯了個借口開溜了。

有一就有二,很快西屋這邊就只剩下了何家母女四人,以及躺在搖籃裏的小嬰兒。

“這孩子倒是乖,睡得真香。”何母尴尬得笑了笑,走過來瞧了眼孩子,之後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索性繼續盯着孩子猛瞧,仿佛這孩子是稀世珍寶一般。

何小紅面沉如水:“何小梅我問你,我的腿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大姐……”何小梅嘆了一口氣,耐心的将剛才已經對其他人說過的話,又重新講了一遍。這一次,她更細心了,盡可能用通俗易懂的話來解釋,并且語速很慢,反複的解釋了三遍後,才遲疑的問,“你聽懂了嗎?”

疑難雜症本來就很難對不懂行的人講,要是對方原就是個通透的,那興許還好辦。關鍵是吧,何家三姐妹的學歷是成反比的。老大何小紅才小學學歷;老二何小梅起碼念完了初中,又機緣巧合得以去護校進修了兩年,勉強可以算是高中學歷;只有老三何小花才是正經的高中學歷,且她的成績也還可以。

要讓一個才念過幾年小學的人,理解這種發病率極低,堪稱小概率事件的罕見病,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為啥其他大娘嬸子聽何小梅說了一遍就聽懂了?因為她們不懂裝懂啊,不然其他人聽完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自己則反複詢問咋回事兒,這多丢份呢!再說了,別人那是湊過來聽個熱鬧,懂不懂也就那麽一回事兒,反正只要記住了何小梅的話,回頭能拿幾個詞跟別人閑聊時顯擺一下就可以了,壓根就沒人真的有那麽旺盛的求知欲。

可何小紅不同,她是當事人,她沒辦法接受這種事情。

何小梅努力的解釋了,可何小紅依舊目光冰冷的看着她,半晌後,又開了口:“你就編吧!生個孩子咋可能把腿給生沒了?還能不是你送我去醫院的時候,撞車子了?肯定是這樣的,你就是不肯承擔責任,故意胡亂編個故事出來诓我!”

“不是……大姐你啥意思啊?哦,你是說,我讓拖拉機載你去鎮醫院的路上出了車禍,是這個意思吧?大姐,做人要有良心,我咋就編故事了?拖拉機手就是咱們公社的人,你去問啊,你問他就知道了,哪有這種事兒?”

“良心?你跟我扯良心!”何小紅氣得拿拳頭捶床板,“那你說啊,我的腿到底是咋沒了的?你說啊!”

“你難産,你生孩子的時候大出血了……”

“我不要聽你講故事!你随便逮個人問問,有沒有人聽說過生孩子還能丢了一條腿的!對,我是難産了,我是大出血了,那不是救回來了嗎?我的命不是被醫生保住了嗎?那為啥還要給我把腿鋸了?”

何小紅說着說着,忍不住哭了出來。

從出事到現在,已經有大半個月了,可她一直沒辦法接受這個事情。一想到自己少了一條腿,以後再也沒辦法像正常人那樣走路、跑步了,她整個人都崩潰了,完全沒辦法平靜下來,更無法接受這個慘烈的事實。

其實何小梅已經很努力的解釋了,可她不想聽,她拒絕接受生孩子少條腿的事情。

“反正現在你咋說都行,我又知道個啥呢?那時候,我人在衛生所生孩子,直接就暈過去了,我咋可能知道中間到底出了啥事兒?反正等我醒來,人家就告訴我,我的一條腿沒了!!你說,你說這到底是回事兒?肯定是路上撞車了,都是你的錯!!”

“還說我沒良心,你何小梅才是沒心沒肝的壞東西!你為啥不保住我的腿?就因為你,我的腿沒了,沒了啊!你呢?你調職了,你終于能去鎮醫院了,你還漲了工資,所有人都誇你好。很得意是不是?還要我把你當成救命恩人……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何小梅!!是你害我沒了腿,就是你害我的!你賠我的腿!!”

……

七月裏,就算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太陽依舊曬得很。

可何小梅卻覺得渾身冰冷,整個人都是木的,她連自己到底是怎麽走出了苗家都不記得了,反正等她回過神來,就已經在何家院子裏了。

“小梅啊,你大姐說的那些話,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啊!她就是太難受了,才亂說的。”何母邊說邊嘆氣,作為一個母親,肯定是希望自己的兒女和和睦睦的,哪個有困難了,其他幾個也好拉拔一把。原先吧,雖說各家各戶都不算太寬裕,不過倒也還算和氣,最多也就是小兒子何小軍太淘氣了點兒。誰曾想……

“媽!你就老和稀泥!誰對誰錯,你以為大家夥兒不知道還是咋的?實話實說啊,憑啥老護着她?她是家裏的老大,結果你看呢?一天天的幹得都叫啥事兒,我幾次搞對象都是她給我攪合了的,這次也是!還有二姐肚子裏的娃兒,也是讓她給撞沒了的。她這種人,誰沾上誰倒黴,趁早躲遠點兒才叫好!”

何小花氣死了,本來她看着大姐已經那麽慘了,也就不想怪對方了。萬萬沒想到啊,她大姐還能極品到這個地步,誰都知道這次的事情她二姐居功至偉,她大姐竟然把救命恩人指着鼻子罵了一通。

說完了親媽,何小花又安慰起了她二姐,努力讓她二姐明白,媽只是不想破壞姐妹之間的感情,不是故意偏心眼兒的。還拍着胸口保證說,一定站在她這一邊。

“今個兒太晚了,我還是先回去吧。”

然而,甭管何小花咋說,何小梅都是一副被傷透了心的模樣,很快就告辭離開了。

等她一走,何小花又不高興了:“我剛才特地說了我這次的對象也叫大姐給攪合黃了,為啥二姐都不問問是咋回事兒?她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你就行了吧!都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了,你還記着……得了得了,我還得去問問你老嬸,退婚那個事兒到底咋樣了。最好是能沒啥動靜的退掉了事,反正也沒還辦訂婚酒。這要是再鬧騰出去,咱們老何家真的不用做人了。”

“他還能鬧出啥事兒來?這事兒明擺着是他不厚道!”

何母看着氣紅了眼的小閨女,又想了想剛才離開時滿臉心碎的二閨女,以及人在苗家絕望崩潰到滿臉怨毒的大閨女,最終只能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鄉下地頭別想有秘密,尤其像這種本來就備受關注的事情。

那些個大娘嬸子雖然在何小紅發飙之前就都找借口離開了,可事實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走遠了,有些僅僅只是出了何小紅所在的西屋,走到院子裏磨磨蹭蹭的就不願意走了。還有些更能耐,直接去逗弄來弟,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行為,實則人家可一直盯着西屋那邊呢。

何小紅發飙時,嗓門震天響,當然跟她婆婆李桂芳是沒得比的,可西屋的門僅僅是虛掩的,都不用費什麽勁兒,就能把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都不用說那些刻意凝神細聽的大娘嬸子們了,連坐在門檻上思考人生計劃未來的來弟都聽了個七七八八的。來弟驚呆了,為何小紅那奇葩到了極點的邏輯點了一排蠟。

平心而論,來弟很反感何小梅的。要說何小紅換孩子,還能勉勉強強的扯到母愛這事兒上頭,那何小梅呢?姐妹情深?

呸——

再想到何小梅還是個醫護工作者,簡直就跟吞了蒼蠅一樣惡心。來弟以前是覺得,醫生護士老師之類的不過是個職業,沒必要出個啥事兒就上升到道德層面上,甚至牽連到整個群體。可就這個事兒而言,她真的很難平心靜氣,只要想到何小梅是個護士,卻偏偏做出了這種造孽的事情,實在是厭惡得很。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還比原書中更早了一兩年調職去了鎮醫院。

來弟記得,原書裏何小梅是遲早會去鎮醫院的,但肯定不是何小紅生孩子的這一年。而是要再往後一些,據說是何小梅趕巧救了一個退休老幹部,那老幹部本身倒是不值得一提,偏有個出息的兒子。對方感激她,特地登門拜訪送了重禮,可何小梅愣是表示這是她作為醫務工作者該盡到的義務,堅決不收。也因為這樣,對方被深深的感動了,想法子将她調到了鎮醫院,算是還了這個人情。

轉念一想,來弟覺得現在這樣也挺不錯的。因為少了個所謂的後臺,何小梅應該不可能像原書裏那樣把事業幹得風生水起了,哪怕後臺并沒有怎麽幫助她,有個名兒讓她借用也夠了。

樂觀的來弟很快就将何小梅調職一事抛到了腦後,毓秀也完全沒在意,事實上她還不是很明白衛生所和鎮醫院的區別有多大,她又沒去過鎮醫院,再說與其關心這事兒,還不如多寫兩頁暑假作業。

比起這倆淡定姐妹,隊上其他人卻是激動壞了。

就不說別人了,連李桂芳下工後從別人處得知了這個消息後,也是驚嘆不已。在她看來,能去鎮醫院當護士,可不是老何家祖墳冒青煙了嗎?可惜呀,老何家生閨女也太不穩定了,好的好差的差,差距也太大了。

李桂芳屬于整個第三生産隊消息較為靈通的那一種人,其實她本人倒不會故意去打聽什麽事兒,可架不住人家都愛跑來跟她叨逼。

別的事兒且不提,何小梅調職去鎮醫院這樁事兒,跟苗家多少能沾上邊。誰讓李桂芳兒媳婦是何小梅的親姐姐呢?還有就是,何小梅之所以能夠調職成功,也是因為何小紅生兒子難産大出血了。

很難得的,李桂芳在路上碰到何母時,沖着她露了個笑臉。

何母:……

吓得瞬間奪路而逃,全然忘了她本該跑去小閨女對象家掰扯道理。

一次示好沒成功,李桂芳索性在她屋裏的大木箱子裏翻找了半天,心痛地選擇了一對小號的搪瓷缸子,拿着去了何家。甭管咋說,人家閨女救了她兒媳婦的命,哪怕兒媳婦是很糟心沒錯啦,那也是她家的人。

這年頭,能拿出去一對簇新的搪瓷缸子,哪怕是小號的,那也稱得上是一份不薄的禮物了。

何母顫顫巍巍的接過了東西,哭喪着臉問她咋了。

李桂芳是真的想示好,而不是想要吓死救命恩人的親媽,遂平心靜氣的解釋了兩句,又道這對缸子正好能當做何小花的嫁妝。

本來,何小花聽說李桂芳來了,立馬就躲回了她自己那屋。等她貼着門板聽了幾句後,自覺沒啥危險,就又出來了。結果,就聽到了李桂芳最後那句話,頓時一屁股坐到了門檻上,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哭開了。

于是,李桂芳又被迫聽了一耳朵八卦消息,等回家時,忍不住在飯桌上叨逼了幾句。

“解放啊,你那小姨子,就是何家那小閨女喲,她又退婚了。這回是她想退婚,人家不樂意,說啥都不同意,兩邊正鬧着呢。”

“這回又是為了啥?”苗解放呆住了。

“唉,還不是你媳婦造的孽。”李桂芳把緣由簡單的說了一遍,不住的搖頭嘆息,“我尋思着,那小子可能就是說話沒過腦子。不過吧,何小花不願意嫁倒也沒啥好說的,嫁人不就是圖他心裏有你嗎?這以後真要是攤着事兒了,那興許就是另外一個說法了,可咋能啥事兒都沒發生,先把話說出去了呢?”

李桂芳也是想不明白,她只能認為對方可能出娘胎時忘了把腦子捎帶上了,咋就能蠢到這個地步了呢?還是又蠢又毒。

“不能嫁。”來弟随口嘟囔了一句。

“喲,小傻子也知道這種人不能嫁?”李桂芳低頭瞧了她一眼,興許是覺得跟來弟說話太跌份,又擡頭跟三個大些的孫女道,“你們也記住了,姑娘家嫁人很重要的,一定要擦亮眼睛,可不能随随便便找個男的嫁了。真要是那樣的話,回頭在婆家吃了虧受了苦,我可不會給你們做主。”

招娣、盼娣、毓秀,三人齊刷刷的擡頭看向她們奶,用表情诠釋了一把“沒聽懂”。

李桂芳很快就放棄了說教,而是直截了當的說:“我的意思是,以後你們要嫁誰,必須經過我這一關!我要是不同意,你們誰也不準嫁!記住了嗎?”

“記住了。”招娣一本正經的點頭,滿臉嚴肅。

“哦。”盼娣翻了個大白眼,繼續低頭吃飯。

“好的奶,奶說的沒錯。”毓秀依舊是最捧場的那個。

來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正打算開口說話時,卻被李桂芳一個用力,愣是摁頭到了面碗裏:“吃你的!小傻子還想嫁人呢?我琢磨着,起碼也得二十年後!”

說句良心話,來弟沒想那麽早嫁人,哪怕二十年後好了,那她也才二十二周歲,還是個寶寶呢,嫁個屁啊!可話是這麽說的,道理卻是另外的道理,她可以不嫁,但是她奶不能說她嫁不出去。

沒等來弟怒目而視,衆人紛紛吃完飯下了桌。

暑假裏嘛,盡管不用上學了,可每個人的事情其實都不少的。

因為何小紅少了一條腿的緣故,下地幹活掙工分那是別想了。事實上,她連家務活兒都徹底沒法幹了,甚至于還需要別人來照顧她。

李桂芳和苗解放要忙着秋收的事情,實在是無力分心,只能讓招娣盼娣頂上去,而毓秀自然還是負責盯着來弟。

“盯着”來弟。

來弟看着眼前這個,寫一會兒作業就盯她一眼的女主姐姐,只覺得腮幫子疼。她想說自己很老實的,不吵不鬧不亂跑,更是闖禍的絕緣體。可顯然,就她如今這個年紀,還不足以說出這些話來,沒奈何,她只能裝作啥都不懂的懵懂模樣,老老實實的坐着想事兒。

只這般,一晃眼七月份就過去了。

原本,七月裏是來弟的生日,可惜家裏人太忙了,壓根就沒人記得這個事兒。及至都八月份了,李桂芳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了這個事兒,煮了個雞蛋給來弟吃,還往她手裏塞了一塊糖,哄她說:“今個兒是你過生日,吃吧。”

來弟:……

你以為我是真的傻嗎?都過去半個月了!

“吃!”來弟笑眯眯的接受了這份遲來的生日禮物,一點兒也沒暴露她穿越女的身份。

李桂芳滿意的拍了拍她的腦子,笑着點頭:“可真是個小傻子。”

上了八月裏,天氣熱得簡直像是孫猴子又把太上老君的煉丹爐給掀翻了。好在,地裏的收成相當不錯,又因為老天爺給面子,曬谷子的那幾日,天天都是豔陽高照。不過,等一切都完事後,倒是連着下了幾天雨。然而,都沒等大家夥兒涼快幾日,天氣就又一次熱了起來。

可這一回,哪怕天氣再怎麽熱,河裏都沒了小孩崽子。

這年歲小的孩子是不敢往河裏去的,就算真要玩水,那也是去小溪邊的。只有那些已經上了學的孩子們,才會嫌棄小溪裏玩水不痛快,非要像那下餃子一樣的往河裏去。哪怕各家各戶的大人千叮咛萬囑咐,小孩崽子們也照去不誤,打罵都不起作用。

然而,眼下已經是八月下旬了,臨近開學的日子。

為啥河裏沒了人?因為不上學的孩子沒膽子去,上了學的孩子們則忙着補暑假作業呢。

雖說這年頭的暑假作業沒有後世那麽誇張,可凡事都要對比着來。暑假作業是沒有後世那麽多,他們平常的家庭作業也很少啊。從比例上來看,是差不多的。也因此,面臨這“一大堆”的假期作業,熊孩子們心态崩了。

一年級升二年級的那幫孩子還行,很顯然老師們沒打算為難那些才剛念書的學生。可二年級升三年級卻是要不得了,作業又多又雜,居然還有預習作業。

到了這個時候,毓秀就高興了。因為她熱愛寫作業,別的同學是眼看着八月就要過去了,這才哭唧唧的忙着寫作業,她卻是在七月中旬之前,就已經将作業寫完了。

“毓秀你寫了半個月?咱們的作業那麽難嗎?”盼娣一面心急火燎的補作業,一面驚恐的問道。

毓秀覺得假期作業一點兒也不難,反正她不覺得難,至于為啥會寫半個月……

“作業為啥要急着寫?慢慢來不就好了?我都是瞅着卓凡哥哥沒空搭理我時,才寫了作業。每天就寫一點,慢吞吞的寫,字寫得端正一些,最好別用橡皮擦,不然卷面就不整潔幹淨了。”毓秀慢吞吞的解釋着。

盼娣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沒錯啊,毓秀說的那個話一點兒錯都沒有的。暑假作業為啥要火急火燎的寫?放假足足兩個月呢!毓秀的邏輯是,她不着急,她磨磨唧唧的寫着,雖然不能保證數量,但是可以保證質量。再說了,她為啥要保證數量呢?她有的是時間。

可問題是,別人都跟她完全相反。大家其實也覺得暑假作業沒必要着急寫,所以就大玩特玩瘋玩,直到一口氣玩到八月底了,眼瞅着離開學沒幾天了,就開始哭着寫作業,那可真的是火急火燎,恨不得沒日沒夜不吃不喝的盡快寫完。

其實相對而言,盼娣還是好的。

她成績不錯,再就是她平常要幹不少活兒,有時候好不容易把活兒幹完了,卻發現時間不上不下的。想玩吧,估計其他小夥伴兒都回家去了,不玩吧,可活兒都做完了。權宜之下,她寫起了作業。也因此,她補起來還是挺容易的,起碼不像她大姐那樣邊哭邊寫。

苗·邊哭邊寫·招娣。

招娣好慘一孩子啊,她明明是家裏的大姐,腦子卻是墊底的。她原本就功課很差,隔了兩個月沒翻書本,那是真的将老師教過的知識徹徹底底的還回去了。偏生,她暑假作業一個字都沒寫,翻開來就是簇新的。最可怕的是啥呢?作業是新的,她感覺上面的字和題目也是全新的。

全、都、不、認、識。

寫着寫着,招娣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甄珠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神奇的一幕。招娣哭着,盼娣寫着,毓秀跟來弟一起托着腮幫子看着兩個姐姐。

“你倆咋了?哇!胖弟你居然沒寫作業啊!!”甄珠驚呆了,她還特地湊上前,搶走了盼娣手裏的作業,唰唰的翻了起來,“這個沒寫!哇,那個也沒寫!哇哇哇……”

于是,盼娣一個沒忍住,擡手給了甄珠一個腦瓜崩:“你能耐!你厲害!你難不成都寫完了?”

“上個月就寫完了。”甄珠捂着腦門,委委屈屈的說,還警告道,“我跟你說,這要是甄偉打的我,我一定把他捶進土裏打!”

盼娣對甄偉提不起絲毫興趣來,只揪着作業的話題不放:“為啥你都寫完了?你跟毓秀一起寫的?”

沒等甄珠開口,毓秀先搖了搖頭:“沒有,我在家寫的。”

“我也是在家寫的,我哥看着我寫的。”甄珠鼓着腮幫子告狀道,“我哥可兇了,他在毓秀面前像一個真正的好哥哥一樣。等毓秀一回家,他就兇我,吼我,沖着我咋呼!我要是不寫作業,他就讓媽媽不給我吃飯,還搶走了我的糖果果!”

這下,輪到毓秀驚呆了,不敢相信她的卓凡哥哥居然是這樣的。

盼娣也不信:“你編的吧?甄卓凡會這樣?”

“那你說,我為啥在上個月就把假期作業給寫完了?”甄珠翻了個大白眼,那表情像極了盼娣,幾乎一模一樣。

“好像有點兒道理……”盼娣陷入了思考之中。

一旁的招娣哭着哭着,就停了下來,問甄珠:“珠珠你可以把作業借給我抄一抄嗎?”

“好啊!”

“不行!”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甄珠和盼娣深情對視。

盼娣正色道:“作業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不可以借別人的來抄。你要是敢抄作業,我回頭就告訴唐老師去!”

甄珠無辜的看着她,又看向招娣:“哦,那我不借你了。”

毓秀跟着點點頭:“對的,不能借作業。”

招娣委屈極了,她決定還是繼續哭着吧。哭着哭着,作業也去了一些,可她怎麽也趕不上盼娣的速度,等盼娣也把作業搞定後,她這邊還剩下一半沒寫完:“怎麽辦啊?哇嗚嗚嗚,老師要罵我了……”

盼娣态度格外堅決,她看着胸前的紅領巾,堅定的要求招娣自己寫,還讓毓秀不準幫忙。毓秀本來也沒想過要幫忙,她根本就不是那種樂于助人的性子,很是幹脆的答應了盼娣的要求後,又臨時想起了一個事兒,對盼娣說:“二姐,卓凡哥哥說,三年級算術要教乘法除法了,你背了九九乘法表嗎?”

——那是個什麽東西?

盡管滿心的困惑,盼娣還是崩住了:“沒背,要不你指給我瞧瞧,我瞅兩眼。”

毓秀轉身找出了自己先前抄的九九乘法表,遞給了盼娣:“就是這個,卓凡哥哥說要背下來。”

作為頭一次看到九九乘法表的人,盼娣實力懵逼,拿着紙看了半天,她擡頭問毓秀:“你沒逗我?這些要背下來?”

“嗯,卓凡哥哥是這麽說的。”毓秀很肯定的點頭,臨時又添了一句,“珠珠也背了。”

“珠珠也能背下來?”盼娣內心無比震驚,又一次低頭看,還是感覺撲面而來的絕望。

毓秀想了想,邊回憶邊解釋:“我們背了好幾年了,我在上小學之前就背得差不多了,只是不太流利不熟練。珠珠好像是這個暑假才背完的,她早先還跟我說,卓凡哥哥吓唬她了,我不信,可她的确背下來了。”

“哦,那就是甄卓凡吓唬她了。”盼娣還是很震驚,盯着一張紙看了半晌,不得不開口,“毓秀你這個……借我抄一份。”

“送你好了,我已經倒背如流了。”

盼娣微笑不語,她是想感謝毓秀的,但是這真的太打擊自信了啊!!

事實上,三年級遠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美好。确切的說,一二年級屬于低年級,老師們多半都是抱着帶孩子的心态來教的,就算作業沒完成,或者考試沒考好,也多半都是一笑而過,并不會揪着不放的。可一旦上了三年級,情況就徹底變了。

九九乘法表只是個開胃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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