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的正屋內，田沐楓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低着頭，不去看歪在榻上早已氣的面如土灰的老娘。态度堅決，誓死都要将林語嫣娶進家門。
一身朝服還未來的及換下來的田老爹，整襟危坐，怒道，“這些年，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麽？竟為了一個女人杵逆父母，真該杖斃了你這孽障！”
田沐楓目不斜視，看着田老爹，“兒子自小聽父母的話，單只這件求父母成全。”
太太李氏已經完全氣的說不出話，只嘴唇不住的顫抖着。田榮柏聽了勃然大怒，一掌拍在炕桌上，整個人猛然站起身來，喝道，“你這孽障，不知修身齊家，竟鬧出這樣的事端來。好好的，竟跟自己表妹做出這樣芶且之事。這原就丢了祖宗的臉面，如今竟還想要娶她做正頭太太。你不過才進了翰林院，日後的路還長着，你就這麽不知長進，要斷送大好前程麽？”
田沐楓一言不發，完全沒有害怕的意思，依然直直的盯着田榮柏。
父子倆對視半天，終于田榮柏敗下陣來，目光從兒子深邃烏黑的雙眸處挪開。
又重新緩緩坐下來，輕咳一聲，壓低聲音道．“我們各退一步，納語嫣為偏房。”
田沐楓不大滿意，原本想着繼續為林語嫣争取一下。李氏卻受不了刺激，猛然坐直身子，一雙玉手用力敲在炕幾上，怒視着田榮柏。“休想！你想讓你的兒子如你一般嗎？你們不要臉面，我還要！能做出這樣芶且的事來，想必那心思也不必秦姨娘好到哪裏去。不過也是個狼心狗肺的狐媚子，整日霍亂後院。你們若想讓她進門，就要踏着我的屍體去！”
田榮柏的臉色黑了又黑，明明是教訓兒子，沒的扯上他當年的花邊新聞做什麽？可是李氏說的很是有道理，饒是口才極好的他，也找不到什麽話來反駁。只能漲紅着一張老臉，低下頭，低聲對兒子道，“你母親的思慮不無道理，莫要同父親犯相同的錯誤。”
田沐楓也一時愣住，想了想秦姨娘當年的處境，似乎和林語嫣差不多。饒是他是真心喜歡林語嫣的，可秦姨娘給他幼小心裏造成的陰影不可小觑，沐風哥哥當場露出了猶豫之色。
田榮柏抓住兒子一瞬間的遲疑道，“你還年輕，好些個事情還看不清楚。你祖父活着的時候，寵妾滅妻，挑撥你祖父和二叔的夫子關系，将你二叔趕出家門，家中打亂。若不是你祖母含辛茹苦拉扯着我，如何有田家今日。”
“你父親寵秦姨娘，鬧的家宅不寧，你也不是沒有看見！那些年，母親是如何守着你們兄妹熬過來的？你當真都不記得了？”李氏完全不管田榮柏的臉色，繼續補充教育。
“語嫣表妹不是那樣的人。”田沐楓的聲音很小，已然沒有方才的堅定和固執。
田榮柏見兒子這樣的舉動，便知道他已經心思大動。放柔聲音道，“你若真心喜歡語嫣，就為她找一個好的退路吧。找一個牢靠的莊戶人家的鳏夫嫁過去，踏踏實實的過一輩子也是好的。”
田沐楓皺着眉，垂在身體兩側的手緊握成拳。林語嫣的柔情似水．善解人意，如何讓他能舍棄的了。
“文家的婚事也已經談的八九不離十了。那文家滿門清貴，文大小姐溫柔賢良，最是良配。你仔細思量下，是不是要為了一個表妹葬送了大好前程。”田榮柏盯着兒子，決定一戰到底，說什麽都要大獲全勝。
田沐楓緊緊皺着眉頭，沉吟半晌方道，“兒子保證文家小姐過門後，比相敬如賓，嫡庶有序，不亂了規矩。表妹還是留在府上罷。”
他的口氣聽起來已經緩和許多，沒有了方才的強硬，多了幾分懇求。
田榮柏不介意，林語嫣是不是留下做妾，只要正頭太太的位子留着就好了，可是李氏卻絕對不能容許。同為被小三迫害過的正房太太，她絕對不允許自家媳婦還沒過門就讓小三上位。
“還是那句話，若想納了她，就踩着我的屍體過去！”李氏怒目圓瞪，完全沒有妥協的意思。
田沐楓見母親如此執着，竟也起了執念。再次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田榮柏惡狠狠的瞪着媳婦，她這麽一攪和，明擺着前功盡棄了。
這邊僵持不下，榮壽堂卻上演了悲情的一幕。
林語嫣哭的歇斯底裏，跪行到老太太跟前，用力抓着老太太的衣擺搖晃。“外祖母，外祖母，您怎麽發配我都行，就是一輩子不讓我見沐哥哥也行，就是不要讓我打掉肚子裏的孩子啊。外祖母……
老太太眼底的疼惜稍縱即逝，将眼睛自林語嫣身上挪開，冷冷道，“不論你能不能留在田家，這孩子都不能要了。”
聽了這話，林語嫣頹然坐倒在地上，目光渙散，嘤嘤抽泣着。被隔在裏屋的田柔佳聽後也是呼吸一滞。老太太好狠的心腸，既要打掉林語嫣肚子裏的孩子，還不保證能将她留在這府上。難道這不是她親生的外孫女麽？不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嗎？
難怪人人都說老太太面慈心狠，果不其然。
孔嬷嬷曾說過，老太太若是沒有兩下手段，如何能将風流成性的老太爺抓的牢牢的，又如何能讓大兒子從善如流，做個清清廉廉的文官，讓二兒子白手起家做成京城第一皇商，又如何能将才情學問一定一的庶子送上滅亡的絕路。這裏面個中道理，不是一言兩語便能參透的。
侯府的嫡女，行事作風果然有魄力。
見田柔佳一臉恐慌，陪在一旁的孔嬷嬷忍不住安慰道，“姑娘莫怕，老太太這麽做也是為了表姑娘好。到底是老太太嫡親的外孫女，哪裏有不疼的道理。”目光看向屏風外面影影綽綽的影子，又恨恨道，“只是這表姑娘太不長進，明知道老太太最讨厭的就是這種龌龊伎倆，竟還這般！好的不學，偏學秦姨娘那套子。如今有了老爺那檔子事兒，沐哥兒哪裏還能上當。”
田柔佳眉心跳了跳，詫異的看着孔嬷嬷平靜中帶着幾分怒氣的臉。她的意思是，林語嫣早有預謀，是想要留在田府？
“好好的為她說親事，她不要，偏做這沒臉的事情，沒的讓人寒心。老太太什麽樣的脾氣，恐怕林姑娘……哎……”孔嬷嬷搖着頭，後面的話不說田柔佳也明白了。
老太太最恨別人背叛。而且她常說，身邊的人不計別人說她好壞，只要這人心術是正的就是好人。好多剛正不阿的人，因看不慣阿谀奉承，又言語中多有諷刺，遂不招人喜歡，是以些許人都會說他壞話，可老太太卻覺得這樣的人是極好的，起碼能不人雲亦雲，保持着自己獨立的立場和獨特的簡介。相反有些人口碑頗好，可卻不過是帶着面具做人，該笑的時候笑的刻意，不該笑的時候笑的違心，大家覺得這樣的人八面玲珑，最是好相處，可老太太卻覺得是讓人惡心。
活着就該活的痛快自在一點，成日頭裏算計的人，沒有好下場！
如今，這個看似柔弱善良的林妹妹，貌似是變成了老太太深惡痛絕的一類人。她找準了自己嫁不了什麽好人家，又沒有父兄撐腰，就絞盡腦汁的勾引了沐哥哥，想仗着老太太的寵愛做上田家的嫡長孫媳。
當養在身邊的外孫女的幸福和看着長大的嫡孫的前途發生沖突的時候，炮灰的那個顯而易見。
林語嫣太不聰明了。她還是太不了解老太太了。當然田柔佳也是今天才徹底的了解了老太太，了解到不禁吓了一身的冷汗！還好她懶得動歪腦筋，沒有凱觎老太太的錢財，田地和莊鋪。好險好險。
外屋的林語嫣哭着哭着，漸漸沒了聲音，向來是已經耗費了太多體力。她趴在老太太的腳邊，挺屍了半天，猛然起身，一把将臉上的淚痕擦幹抹淨，一臉堅定道。“只要能留在沐哥哥身邊，這孩子大可不要！”
老太太神色松了下來，嘆氣道，“算你是個明白的。孔嬷嬷！”
孔嬷嬷見老太太招手叫自己，忙不疊的轉身走了出去。
“湯藥已經備下了，就等老太太下令了。”
聽了孔嬷嬷的話，老太太很滿意的點了點頭，一招手，便有幾個小丫頭上來，将癱軟在地上的林語嫣拉了出去。
“守嚴了院子，莫要吓壞了別的姐兒。”老太太疲憊的靠在軟墊上，微微合了眼睛。孔嬷嬷應聲出去後，老太太又道，“三丫頭，出來吧。”
田柔佳惴惴不安的從裏面走了出來，神情凝重的蹭到老太太跟前坐下，伸出冰涼的小手去揉老太太的太陽穴。
這樣的動作，讓頭疼不已的老太太感覺舒服不少，眉心漸漸舒展，嘆氣道，“這丫頭同我是個沒緣的，日後怕是見不得了。”
田柔佳瞪着眼睛，想着老太太難道是要把林語嫣攆出去不成。其實想要給林語嫣說說情，可看老太太的神情卻又沒膽子開口。只得乖乖的閉了嘴。
老太太倚在軟墊子裏，稍微放松了一下神經，道，“做人莫要太貪心，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三丫頭，你可懂我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