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緋—殺人
她在崖邊站了一會兒,金聚手裏黑色的雨傘撐在她頭上。
殷緋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在滴水,撐不撐傘的倒也沒什麽所謂。
伸手随意往後捋了捋頭發,她對金聚道:“上車,去江邊。”
金聚親自開車,她在後座拉了簾子重新換了身幹燥的衣服,擰幹了頭發。
金聚一遍開車,一遍囑咐道:“記得把頭發擦幹。”
她擦到一半,金聚電話響了。他連着車載藍牙,接通後聲音響起來。
“金哥,你們下來嗎?”手下的人問。
金聚道:“在路上。”
殷緋動作很快,唰一下拉開簾子,直接問:“撈到了沒?”
那邊道:“老板放心,撈到了。”
她問:“他一掉下去你們就給撈起來了?”
那邊道:“哪兒能啊,兄弟幾個看着,給他泡了一會兒才撈的。”
“那我就放心了。”
那頭又道:“現在人還昏迷着,老板,要不要救一下?”
她道:“意思意思救一下,半死不活就行了。”
那邊心領神會,挂了電話。
很快車子就從觀景臺繞到江邊。
她披着雨衣下去,打撈隊的船亮着燈,幾個人圍在一起,看見他們來,将位置讓開。
唐銘臉色青白地躺在那裏,身上還有幾根水草,很是狼狽。
她伸手探了一下,感覺不至于死了,轉頭道:“辛苦大夥,紅包已經發給各位了,今天的事誰也不要透口風。”
幾個人連忙道:“一定一定,老板我們有恩,兄弟幾個肯定把嘴縫上,打死不說。”
她笑了笑道:“好,你們先回,記得把痕跡都收拾幹淨。”
又轉頭吩咐車上的人,把人帶上,出發。
車隊其他都散去了,只剩下兩輛最不起眼的,向B城駛去。
唐銘躺在車上後排,她只留了一個醫生看着他。
從南河到B城開車要一整天,中途的時候唐銘有幾次想要蘇醒的跡象,都被注射提早準備好的針劑,昏了過去。
第二天晚上的時候,他們的從B城的郊外繞進了唐家老宅的別墅區。
算算時間,唐槿他們一家現在在國外應該剛剛下飛機。
唐槿的消息來得很快,問她行動進行到哪一步。
殷緋說她在西河,接着發了一張昨天拍的照片。
殷緋又道,之後的不方便網上發給你,等你回來見面說。
上次他們密談的時候,她心裏有底,所以唐槿也沒有多問。
唐家大宅靜悄悄的。
殷緋坐在車上,金聚率先下去,過了大概一個小時,他回來,道:“都排查好了。”
于是他們從後門悄悄進去,沒有驚動任何人,便到達了閣樓。
當時留下的記號還在,上次他們離開之後,也沒有任何人來過這裏。
這裏确實是唐家被遺忘的一個地方。
二樓的窗簾嚴絲合縫地拉着,今晚是滿月,但是閣樓裏仍舊伸手不見五指。
她和金聚把唐銘擺在地上,雙手和雙腿綁好,終于坐下來休息了片刻。
唐銘依舊沒有醒,他們不再動作之後,整個閣樓寂靜一片。
她看着躺在地上的唐銘,伸手進包裏,摸着那柄匕首。
上面的觸感很熟悉,當時她去綁架魏星,用的就是它。
她盯着唐銘,久久沒有動作,金聚問:“你想動手嗎?還是我來?”
她搖頭,半晌,又問:“你說,把他餓死會不會更好一點?”
金聚不贊成道:“太慢了,夜長夢多。”
她點頭。
整個房間黑得她透不過氣,她把窗簾掀起一點小小的縫隙。
月光透了進來,在這個漫着灰塵的陳舊房間裏,頗有幾分如夢似幻。
真的走到這一步了。
她要殺了唐銘。
金聚又問了她一遍:“要不要幫忙?”
她道:“你幫我把他擺好,讓我自己呆一會兒。”
他沒再多說,做完之後自己轉身下去了一樓。
匕首出鞘,她蹲在唐銘面前,嘗試找一個合适的位置。
刀鋒的貼着他的咽喉,冰涼得讓人汗毛倒立。
不知是不是到了生命盡頭,唐銘有所感應,他竟然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她的手還停在那裏,唐銘仍舊很虛弱,面色蒼白,也沒什麽力氣大聲說話,更別提掙紮。
他眯着眼睛,恍惚地看她,道:“我沒死啊。”
她道:“是啊,你還沒死,不過快了。”
她說完,唐銘便也看見了她手裏的匕首,瞳孔一縮。
她問:“你想快一點,還是慢一點?”
唐銘道:“阿緋,我不想死。”
殷緋平淡道:“這就由不得你了。”
唐銘艱難地動了一下脖子,她用匕首壓了壓他的皮膚,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細細的血線從他的脖子上滲出來,唐銘頓時就不動了。
冷汗從他額頭上冒出來,他定了定神,強裝鎮定地開口,道:“在此之前,我能不能再問幾個問題,阿緋,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這十年也是有真心的。”
殷緋對他口中的真心冷笑了一聲,但也沒再讓刀繼續向下。
“好啊,”她道:“黃泉路上,讓你走得明白些。”
他張了張嘴,沒出聲,似乎有很多事想問,以至于都不知從何說起。
她看了下表,提醒道:“時間有限。”
他道:“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第一次我跟你回唐家的時候,我就感受到你害怕那個地下室,”她道:“也害怕唐槿。後來你給我看了你姐夫的照片,我找人來查地下室,發現了一些線索。”
“你說你喜歡玉蘭樹,你還記得吧?”
唐銘深深看着她,道:“我從來沒和任何人說起過這個閣樓,你是唯一一個找到這裏的人。”
他說着說着,有些激動,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殷緋平靜地看着他,道:“你被唐銘認領之後,回了老宅,唐龍重男輕女,于是唐槿看不慣你,她媽也暗地裏包庇她。”
“你經常被唐槿拖去地下室,那裏有蛇,給你造成了抹平不了的陰影,你恨唐槿,試過向唐龍告狀,然後唐龍和你說,連一個同輩女孩都擺平不了,不配當他的繼承人,所以你更恨無能為力的自己。”
“後來唐槿還是贏了,你被送到雁江,你總是想要在這條食物鏈裏證明自己沒有輸,你總是選擇一些看起來無助又脆弱的對象,你試圖懲罰那個在童年的戰争裏輸掉的自己,你看着他們掙紮的時候,又希望他們不要這麽輕易的死去。”
“還有嗎?”殷緋冷眼看着他,問道:“你想要說什麽?”
他的童年确實不幸,可是這不是借口。
冤有頭,債有主,他沒有任何資格去謀害無辜的人。
唐銘的話被梗在喉頭,最終咽了下去,仰着的臉逐漸在回憶中出現一些癫狂。
“我……”他咳嗆着笑了兩聲,看着殷緋道:“我真的沒看錯你……”
唐銘目光中甚至有一種熱切的愛意,仿佛在欣賞着什麽。
殷緋道:“你在我身上,又想找到什麽呢?”
“你贏了啊。”他咧開嘴。眼神恍惚道:“終于贏了啊。”
“嗯,”殷緋看了一眼表,對他道:“所以你要死了。”
她用手指緩緩撫摸着匕首的刀面,繼續道:“這個房間自從你搬走之後,再也沒人來過,你會一個人死在這裏。”
殷緋又道:“但我不會讓你死得很快,直到他們回了唐家,你依舊還會活着。如果他們能想起來這間閣樓,或許還有機會在你死前發現你。”
一刀斃命或許對他都是一種恩賜。
死亡對于他來說應該更漫長,在黑暗的閣樓裏,被不确定的希望折磨着,感受到生命一點一點的流逝。
唐銘這次或許真的害怕了,臉上終于出現恐懼。
“你敢不敢和我賭最後一次?”她微笑道:“你覺得你會贏嗎?我是為了許苑而來的,有人會為你而來嗎?”
唐銘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本來氣若游絲的聲音突然提高,嘶啞道:“你殺了我,阿緋,直接殺了我吧。”
見她無動于衷,他拼盡全力用額頭去撞擊地板,在地上不住地掙紮。
這點反抗不足以構成任何威脅,殷緋固定住他的手腕,看他一眼,準确地劃下一刀。
血流出來了,在木地板上,和灰塵混合在一起,慢慢地滲開。
她蹲在旁邊,沒有看他,從窗簾的縫隙裏盯着月亮發了會兒呆。
漸漸地,旁邊沒了聲響,唐銘絕望地躺在地上,因失血和恐懼而呈現出蒼白的臉色。
他還在掙紮,但已經沒用了。
殷緋仔細打量着他的臉,十年前她就告誡自己,要謹慎挑選你的對手,因為你最終會變成它的模樣。
她拿着滴血的匕首,看見他瞳孔中倒映着自己冷漠的臉,心想,她果然做到了。
殷緋看着月亮,問他:“你後悔嗎?”
唐銘沒有力氣說話,似乎也沒聽到她的聲音。
殷緋随口一問,也沒有期待他的回答。他後悔不後悔,也改變不了什麽。
等待的時間頗有些漫長,她思緒漫游了一會兒,又輕聲道:“你為什麽這麽怕他們呢好像比起恨他們對你的傷害,你更愛他們用來傷害你的權力。”
鮮血和灰塵的味道讓她想起那時候在魏星的房間裏,因為綁架魏星,她被魏途的人拳打腳踢。
幾千年前,商朝貴族喜歡殺人向鬼神祭祀,希望獲得更多的力量。于是有的人為了躲過一劫,便專職獵殺同類,獻給貴族,希望獲得庇護。
人總是怕,然後把對侵略者的恐懼,變成對同胞的厮殺。
“你輸了,”殷緋低下頭,對唐銘道:“許苑沒有輸。”
她又問唐銘:“那你說,唐槿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