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緋—公開羞辱
殷緋沒想到他家還有個臺球廳,和徐曉曉姑姑的化妝品店隔了兩條街。
早晨的臺球廳沒有她印象中的嘈雜,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瓷磚地板上反射出明亮的光。
金聚正拖地,她順搜拿了一塊抹布擦窗戶。
殷緋問:“這臺球館是你家開的嗎”
金聚點頭:“這是我舅舅之前的鋪面,舅舅一家搬去外省了,店面給了我們。”
她又問:“那你爸媽呢?”
他道:“爸媽在村裏,家裏還有地呢。”
她問:“那你怎麽沒上學了?”
金聚撓撓頭道:“其實舅舅沒給我們這個店之前,我家挺困難的,供不起我上大學,我哥初中畢業就沒上了。”
殷緋又問:“那當初怎麽想着要跟魏哥幹呢,你們兩兄弟自己經營這個臺球廳不也挺好的嘛?”
金聚給她遞了杯水,說:“魏哥之前幫過我哥,我對魏哥的事參與的不多。”
殷緋真心實意地說:“這挺好的。”
金聚想了想,又問:“你是不是在學校裏被欺負了?”
“沒有的事。”她說。
金聚看着遠方,道:“其實上學挺好的,大學生能找到好工作,在大城市裏當白領,又輕松,又體面。”
殷緋點頭:“我也這麽想的。”
她一口喝幹了杯子裏的水,出了臺球廳。
要走也是楊浩走,憑什麽她走呢?
*
接下來幾天她雖然沒有去學校,但還是抽出時間看了書寫了作業。
在放學時間裏,她在校門口的角落裏站着,等待着楊浩的出現。
殷緋跟蹤了他三天,放學之後楊浩有時候會在學校打籃球,有時候會去網吧,總而言之不回家,那麽每天早上來抄作業也是必然的。
現在校外沒人沒監控的小路他基本不會走,可見也不是完全的蠢材。
但是沒關系,他這種人,破綻比毛衣眼還多。
楊浩去的網吧很固定,坐的位置也很固定,都是靠牆的角落。
打完游戲之後,他趁四下無人帶着耳機看黃片的流程也很固定。
殷緋隐藏在後排,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保存下來。
最後一天是星期五晚上,他們的籃球打完,學校裏基本都走得沒人了。
殷緋路過籃球場,把一瓶加了瀉藥的礦泉水和楊浩擺在旁邊的礦泉水換了位置。
中場休息,楊浩灌了幾口水繼續打,過了一會兒,果然捂着肚子急匆匆跑去廁所。
籃球場旁邊的教學樓是實驗樓,這個時間點已經沒人了。
殷緋在樓梯轉角看見他跑進去之後,關上了門,把正在打掃的牌子放在門口。
所有的隔間門被她踩着凳子反鎖了,現在沒有一間門是可以拉開的。
殷緋站在門外,聽見外門門鎖被焦急地擺弄。
外門也被她反鎖起來了。
然後阿聽見楊浩氣急敗壞的聲音,大喊着“有沒有人,快來開門”。
那門挺結實,被他踹了好幾腳依舊□□。
楊浩焦急地錘了幾下門,過了一會兒又出來,聲音都微弱不少。
殷緋有點想笑,好歹忍住。
看着表,大概過了快半個小時,裏面都沒聲音了,楊浩的那群球友看他半天沒回,書包還放在操場,于是收了球過來找他。
殷緋把門口正在打掃的牌子挪走,把鎖打開。
那群人一邊走還一邊道:“楊浩怎麽去上個廁所那麽久,不會忘記帶紙了吧。”
他們一邊說着,推開外門,驚恐地大叫一聲:“卧槽楊浩,你他媽怎麽在地上拉?”
楊浩羞憤的大吼和衆人炸了鍋一樣七嘴八舌的嫌棄聲在實驗樓回蕩。
楊浩把其他人全都趕走了,然後為了隔絕球友們的視線,竟然又狠狠地把衛生間的門一關。
殷緋真的想笑,站在外面打開學校的貼吧,開始用小號發帖。
“震驚,實驗樓一樓男衛生間有人在地上拉!”
“這個在網吧看毛片的男生是不是我們學校的人啊,有誰認識?”
裏面不斷傳來水流聲,殷緋便趁機把門重新鎖上。
楊浩拉了兩下門,開始瘋了一樣的發飙,大吼:“是誰!”
殷緋沒理會他,這個時間點不可能有人過來。
天色漸漸地晚下去,八點多了,估計楊浩也體力不支了。
殷緋聽了下裏面的動靜,楊浩好像正在研究能不能把窗戶卸了跑出去。
殷緋給上次那幾個小混混打了個電話,把衛生間的門鎖擰開來,特地敲了敲門。
他們來的很快。
後門外是一片綠化樹,晚上在裏面很難看清人。
楊浩剛從實驗樓裏出來,走了兩步,立刻被拖到小樹林裏面,像上次一樣被布袋套住了頭。
他立刻反應過來,掙紮着要喊人。
殷緋使了個顏色,有人立刻把楊浩嘴捂住。
殷緋踢了他一腳,微笑道:“別喊了,你猜對了,又是我。”
她蹲在他耳邊,問:“副校長和你家什麽交情?這次你是不是還要去告狀?”
楊浩沒敢說話,她又道:“一遍一遍試探別人的底線是不是特別爽,特別高興?其實吧,我也這麽覺得。”
“你是不是特別恨我”殷緋問道。
她盯着楊浩的眼睛,繼續道:“那就繼續找我的麻煩,報複我,或者去告狀。”
她彎起嘴角道:“我會陰魂不散地,一直盯着你。”
她笑了笑,把他頭上布袋拉下來,朝其他人揮揮手,在夜色的掩映下走了。
*
下個星期一,她背着書包,重新回了學校。
楊浩坐在位子上,眼睛盯着眼前的書本,顯得很僵硬,沒有看她。
殷緋發在論壇上的兩個帖子看的人很多。
今早殷緋進來的時候,往常和楊好吹牛聊天的那些人都沒有在他旁邊。
殷緋把書包丢在椅子上,抽屜裏把之前剩下的半瓶墨水拿出來,手腕一抖。
楊浩的桌面,書面上留下一灘黑色的痕跡。
“哎呀,”她說陰陽怪氣道:“不小心墨水甩在你桌子上了,怎麽辦啊?”
楊浩手捏緊又放開,自己拿了張紙把桌面擦幹淨了。
殷緋笑了一聲,坐回自己位子上。
然後數學老師走進來,給他們上早自習。
一切都像上個星期的重演,甚至連老師穿的外套,走進來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她打開書本,一反常态,開始積極舉手回答問題。
*
這是一種報複嗎?算得上是勝利嗎?
坐下來的時候,殷緋心裏在想着。
原來是這麽簡單。
集體裏總有那麽一兩個手段強硬的,高高在上的人。
想辦法讓他害怕,想辦法讓其他人看到他的害怕。
然後那些隔岸觀火的,就會立刻向你倒戈。
後來許苑問她:“那怎麽才能讓那個人害怕呢?”
殷緋說:“這還不簡單,人怕暴力,怕餓,怕窮,怕鬼,怕被孤立,怕蜘蛛,怕蟑螂,怕很多東西。你也是人,但你只需要比他怕的少一點點,就夠了。”
只要一點點。
如果楊浩能同她一樣敢,那他确實是個棘手的麻煩,确實也可以把她的生活搞得一團糟,但楊浩慫了。
在跟着魏哥的這一個月,殷緋就學會了一件事。
人要麽學會懦弱,要麽學會勇敢。
如果像楊浩一樣既不勇敢又不願懦弱,那痛苦的只會是自己。
許苑那時候沒說話,沉默着。
許苑在殷緋後來的記憶裏總是沉默。
留在殷緋記憶中的那些畫面,沒有太多話語。
許苑只是在風中看着窗外。看着地平線,看着遠方。
那時候殷緋在西河遇見她,她在文藝彙演之後從雁江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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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彙演,是殷緋整完楊浩一個星期之後。
整整一個星期,沒有人來觸殷緋的黴頭,甚至沒有人再對她避之不及。
她在突如其來的禮貌溫和的班級氛圍裏,再一次感受到那種模糊的魔法,繼而厭倦起來。
中途那天突然冒出來幫了她的初中生來找過她,姜羚。
姜羚其實是比較顯眼的那類學生。
但凡一群人走在一起,上蹿下跳,眉飛色舞的那個一定是她。
好幾次殷緋和金聚在學校門口,看見她和她的小跟班跑跑跳跳地從校門口跑出來。
金聚問她:“你是不是認識?”
殷緋靠在摩托車上點點頭,道:“嗯,小學妹,她爸是警察。”
有幾次警察巡邏到學校門口,殷緋看見姜羚和他們問好。
殷緋還不知道姜羚和許苑認識。
了解這件事,是在那次出了意外的文藝彙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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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剛好是雁江三中三十年的校慶,請的人不少,節目也是精心準備。
許苑有一個自己單獨的鋼琴演奏。
姜羚還是攝像,殷緋跟着班級進去的時候,看見姜羚端着一個挺大的攝像機,蹲在舞臺旁邊記錄。
鋼琴獨奏的節目在中間,許苑穿了一身白色的禮服裙,走上臺去,坐在鋼琴凳上。
全場燈光暗下來,後面的大屏幕本來應該播放背景視頻,卻突然出現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許苑似乎感受到了什麽,轉過頭去看。
緊接着,下一秒,全場嘩然——
黑色的視頻中出現了一點點光線,似乎在轎車裏,有個男聲在模糊地喊許苑的名字,然後音響傳來許苑的聲音和男人淩亂的喘息。
演出後臺似乎很是混亂,殷緋站起來,從高處看見姜羚在底下拿着對講機大聲講話。
後臺那邊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那個視頻就這麽播放着,一直沒有關。
姜羚丢下對講機,飛一樣地朝總閘那邊跑去。
不過片刻,整個體育館突然之間就全都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