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姜羚—重述

姜羚—重述

“姓名?”

“姜羚。”

“年齡?”

“二十二。”

“十二月八日,你、李瑜航、殷緋一起在金晖古鎮站下了火車,根據你們之前的交代,李瑜航去換取現金,你和殷緋留在賓館房間內,對嗎?”

“對。”

“賓館的走廊監控顯示,期間你出了房間,一直等在走廊轉角,後來殷緋拎包出門,你抓住了她,你們發生争吵,後來又一起回了房間,你承認這段經過嗎?”

“承認。”

“你出房間去幹什麽?”

“我去買水。”

“那你一直在走廊轉角不走,等着殷緋,又是什麽原因?”

“我當時覺得殷緋不想讓我們跟着她,但是又不明說,因此我覺得她可能會在她去買水的時候離開。”

“為什麽她不想讓你們跟着?”

姜羚沉默了一下,心裏盤算着有沒有必要把所有一切如實拖出。

但其實她從頭到尾也沒想過為殷緋隐瞞什麽。

她是同情她的過往,也憎恨唐銘,但殺人就是犯罪,不是兒戲,對誰來說都是一樣的。

姜羚說:“因為她知道我們在警局實習,可能也注意到我和李瑜航對她有所懷疑。”

警官問:“有所懷疑?”

姜羚說:“介于她在派出所獨自離開,還有之後的一些反常表現,我和李瑜航覺得她很奇怪,當然,當時我們并沒有接觸這個案子,也沒有任何證據,完全是出于一種直覺和好奇心,具體的細節我們在之前的筆錄中提到過。”

她将路上的細節重新說了一遍,和之前大差不差。

警官又問:“你們在走廊裏,你抓住殷緋之後,争吵的內容是什麽?”

姜羚想了想,道:“我質問她為什麽要逃跑,她說我們沒有邊界感,讓她很煩,我們就吵了起來。”

警官問:“她對你們表示厭惡,你們為什麽還要一直跟着她?只是因為她可疑?”

姜羚說:“主要原因是我們還欠了她錢,得還錢。”

警官問:“你們發生争吵一個小時之後,李瑜航帶着現金回到賓館,然後你們一起出了賓館。那時候你們還錢了沒有?”

“還了”。

“那你們繼續和殷緋一起行動的原因是?”

姜羚道:“因為我和殷緋道歉了,她原諒我們了,然後問我們晚上要不要去看螢火蟲。”

“這個季節不可能有螢火蟲。”警官說道。

姜羚說:“對,她騙了我們。我和李瑜航喝了殷緋拿給我們的水,然後昏迷,我們醒過來的時候……”

警官打斷她的話,說:“停一下,根據監控,你醒過來的時間是遠遠早于李瑜航的。你醒過來之後,找機會割斷了繩子,你和殷緋之間發生了打鬥,你甚至抓住了殷緋,但最後她還是走了,為什麽?”

他們已經看過監控。

姜羚如實道:“因為她抓住機會重新給我灌了有迷藥的水,我暈過去了,所以她走了。”

“你們當時說了什麽內容?”

姜羚說:“我質問她為什麽要做這些,讓她把我們放了。”

“她說什麽?”

姜羚回答:“殷緋說她有自己的原因,讓我們不要多管閑事。然後她給我看了一張診斷書,是肺癌晚期,我當時比較震驚,然後她就抓住機會,把我弄暈了。”

警官思索了一會兒,道:“好,現在我們來說你回來之後的事。你回來之後的筆錄并沒有提到這一段,為什麽?”

姜羚說:“我應該說過。”

警官翻看筆錄,道:“你當時說,你醒過來之後,發現自己被綁着,殷緋為了逃跑,又重新給你們灌了水,然後你昏迷了。”

姜羚點頭道:“我當時就是這麽說的。”

對面的警官按了按耳機,從審訊室出去了,安靜的屋子只剩下她一個人,她看向監控的方向,又轉回頭。

過了很久,她甚至在裏面短暫地打了一個盹,等她醒過來地時候,竟然已經過去了快一個小時。

審訊室還是沒人,燈光也被調暗了。

門打開,一陣飯香飄進來,韓铮提着兩個飯盒,給了她一個。

今天食堂的菜色不錯,他們給她打了仨肉,實屬奢侈。

韓铮收拾完桌子,坐在她對面。

姜羚正襟危坐,正要開口。

韓铮按了按耳機,對她說:“在開始之前,我先跟你說點別的事。你剛才進市局,有沒有感覺市局很安靜?”

姜羚一愣,不知道韓铮為什麽這麽說,回道:“好像是。”

韓铮道:“今天在市局的,只有平常三分之一的人。”

姜羚不解地看着他。

韓铮又說:“據周逸青交待,他知道許苑的死訊之後,懷疑和唐銘有關,所以他一直伺機報複。後來他結識殷緋,有了這個機會。周逸青以為是殷緋做掉唐銘,他負責處理屍體。但是,焚燒爐裏雖然化驗不出DNA,但根據一些別的痕跡,屍體有很大可能不是唐銘。”

姜羚驚訝道:“那是誰?”

韓铮道:“還在查。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許苑如果遭受了唐銘的侵害,無論她本人還是她父母,都沒有報警記錄,這一點我們同樣覺得奇怪,盡管唐銘現在不在,許苑的事情我們依舊要查清楚。”

他又道:“同樣的,屍體不是唐銘,有可能他現在還活着,我們也必須找到。你有十分鐘的時間,思考要不要重新回答。”

韓铮說完這句話,就靜靜地看着她。

姜羚沒開口,她正在進行判斷。

韓铮的意思是,許苑的案件,市局裏确實出了問題,他們想要重新查許苑案件,但沒有掌握核心證據。

如果要證據,韓铮他們完全可以派人跟着自己,拿到一模一樣的東西,但韓铮選擇來要她手上這一份。

原因是什麽?

如果韓铮是好人,那恐怕他們實際上并不能找出市局裏是誰出問題,一旦拿證據裏面混了不懷好意的,證據可能會被破壞。

如果韓铮是壞人,那他就是為了破壞姜羚手上這一份證據。

十分鐘很快,姜羚暗自深呼吸一口,擡頭道:“有一個u盤,裏面存着我找到的東西,但現在不在我手上,我寄回家裏了。”

她又道:“不過我在網上有備份。”

韓铮按住耳機道:“叫人拿一臺筆記本進來。”

他看起來只需要內容,沒問姜羚再要那個U盤,姜羚稍微松了一口氣。

賭對了。

姜羚把所有事重新說了一遍,

她從在火車上她認識殷緋說起,說到她們去許苑的墓地,說到殷緋目睹許苑的死亡,最後說到在工廠的時候她和殷緋見的最後一面。

談完話已經是深夜了。

接下來幾天都沒人來找她談話,組裏的關注重點都在抓捕殷緋的身上。

之後她被放回了家,沒說對她進行什麽處理,但是她的行動和通訊設備收到嚴密的監控。

姜羚在家裏待了幾天,既沒人說話,也不能上網找李瑜航了解情況。

她閑着沒事就收拾屋子的時候,許苑給她的那條裙子被她翻了出來。

那天在天橋上看見她,也是穿着白裙子,是人真的有在天之靈,還是她餓暈了出現的幻覺?

姜羚希望這是幻覺。

快過年的的時候,她去了雁江附近有名的金塔寺。

那天天氣很好,晨光中有霧氣漂浮。

金塔寺聽說是清朝時侯有某個高僧在此坐化,肉身不朽,金身就供奉在大殿裏。

這地方她小時候每年都來,但打小就不喜歡進殿裏去,中二時期她堅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在審訊室待着的那段時間,一開始想的最多的,是自己還能不能當警察,後來想的是許苑的事情能不能有個了結。

再後來,她被放出來,那幾天雁江降溫,下起小雪。

姜羚閑着沒事總看天氣預報,不知道殷緋現在在哪裏,不知道她有沒有被警方找到,不知道她……有沒有活着。

金塔寺香火很旺,姜羚坐在門口的樹下,看往來香客拿着祈福的紅布條向她這邊走來。

有個講解員指着她身後的那棵樹,說這是幾百年的古樹,之前好幾次山火洪水,都沒死成。

她趕緊往旁邊挪了挪屁股,跟着游客擡起頭看,心說好死不如賴活着,就是這個理。

殷緋走的時候答應她會回來,姜羚相信殷緋當時沒騙她。

但想回來和真有命回來是兩碼事。

順勢死在路上,也算不上一種欺騙。

或許殷緋不想要了,這也是一種如願。

姜羚擡頭去看那棵古樹,想着幾百年前,此時此地,風刀霜劍,洪水滔天。

那樹皮上傷痕累累,枝端卻顫顫巍巍地挂着一點鮮嫩的綠芽。

殿內金身的目光似乎恰巧穿過袅袅香煙,落在綠芽上,突然顯得格外悲憫。

那朝生暮死的螢火蟲不生在臘月寒冬,殷緋走之前,廠房地上塑料瓶子裏裝着荒唐的塑料熒光棒。

瑩瑩一點綠光,将亮不亮。

姜羚眼眶突然酸了一下,她趕緊打了個哈欠掩飾過去,站起來混在人群中,裝模作樣地雙手合十。

她還是希望殷緋好好活着。

願上天有好生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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