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雙膽式軍炮庫
司馬灰在黑暗中摸到那堆冰冷的鋼鐵,憑觸感似乎是一門火炮,他腦海裏立時浮現出從死人七竅中“咕咚咕咚”冒出黑血的情形,都是在緬甸那些戰友被政府軍重炮震破五髒的慘狀,他想到這些事,心裏就像被狠狠揪了一把,但倘若是重炮,這炮筒子未免也太長了?
司馬灰急于看個究竟,他用手擰緊了松動的礦燈,将光束照向身前,不禁低聲驚呼道:“佛祖啊!”
這時羅大舌頭等人見司馬灰好半天沒有動靜,就跟着從裂縫中爬了下來,借着礦燈看到橫卧在眼前的物體,也都當場呆住了。
其實司馬灰先前的感覺沒錯,這就是一門大口徑重炮,不過體積很大,形狀也十分特殊,尤其是炮管子長得吓人,而且炮管角度幾乎與地面平行,跟常見的山炮截然不同,在這狹窄有限的空間內,給人以極強的壓迫感。
這種形狀奇特的火炮,很像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在越南見過的蘇聯D-20式152毫米加榴炮,同時具備加農炮與榴彈炮特性,既可以進行遠程火力壓制,也能夠直瞄射擊,不過眼下發現的這門加榴炮,應該是中國仿照蘇聯生産的66式,口徑規格與蘇聯完全一致,只是誰也沒想到在大神農架主峰裏,竟然隐蔽着一座“雙膽式軍炮庫”。
高思揚雖是軍醫學院的學員,但畢竟不在野戰部隊,再說當兵的也未必各種槍炮都認識,她就從沒見過“66式152毫米加榴炮”,甚至連聽都沒聽過,這時不免對司馬灰等人的身份産生了一些懷疑,普通人誰能準确識別出火炮型號和具體口徑?
還好司馬灰等人先前胡吹的時候打過埋伏,羅大舌頭聲稱他老子是少将,他家在軍區裏住樓房,上廁所都不用出門,那見識過炮兵裝備也就不算什麽了。
衆人四處環顧,發現周圍除了另外幾門重炮,還堆積着一箱箱炮彈,牆壁上塗有“建設強大的人民炮兵”語錄,仔細觀察這座“雙膽式軍炮庫”的結構,應該是整體隐藏在山腹洞穴內部,洞中澆築雙重鋼筋混凝土掩體,夾層能夠有效抵禦轟炸造成的沖擊,中間設有通道連接,南北兩端寬闊,分別布置四門66式加農榴彈炮,它們可以居高臨下,從南坡和北坡的洞口向外射擊,此處射界開闊,位置隐蔽,從戰術角度而言十分理想。
六十年代末期,中國領導人感受到了戰争的威脅,開始進行大規模戰略調整,湘鄂雲貴川藏等地被部署為戰略縱深區域,各個單位和駐地基層部隊,都接到了具有針對性的施工任務和訓練項目,更有許多專門的軍用設施對外嚴格保密,這座大山深處的“雙膽式軍炮庫”就在此範疇之內,工程大概是從山腰處展開,而“66式加榴炮”的部件也是拆散了再運進來組裝,所以連當地民兵都不知道山裏還有這麽個地方。
此時南北兩側的洞口已經堵死,使“雙膽式軍炮庫”完全封閉在了山腹中,想來是因時局變遷,以及構造不合理導致壁殼崩裂,它才被臨時放棄,但“66式加榴炮”移動不便,所以當時沒有撤走,而是留在山裏備用。
這是司馬灰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釋了,不過現在還有個更深的疑問,那采藥老蛇為何知道山峰裏面有軍事設施?要是想引爆彈藥庫進行破壞,在這沒有人煙的深山腹地,也無法造成太大效果,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那就應該與“山洞”本身有關了。
衆人推測“雙膽式軍炮庫”廢棄不過數年之久,這個洞穴卻是年代古老得不可追溯,掩體邊緣處多有崩裂,可以通往山腹深處。正要繼續尋找線索,驀然嗅到陰冷的空氣裏有股“福爾馬林”的氣味。
司馬灰尋着氣息擡頭一看,只見彈藥箱後的牆體裂縫裏,無聲無息地探出半個身子,那人格粗壯,細腰闊背,臉部似是某種早已滅絕的古猿,兩個眼珠子白多黑少,渾身上下沾滿了泥土,竟像是剛從墳裏爬出來的僵屍一般。
司馬灰一看那人的身材面目,就知道是民兵所說的采藥者“老蛇”。對方先前應該是自己埋在地洞子裏,才遮掩了身上的怪異氣息,并且成功躲過了搜索。但此人去年就已經死了,而且活人也不可能把自己埋在地洞的泥土中,以司馬灰之敏銳,只要對方稍微吐口大氣,都不至于察覺不到,即使此刻近距離對峙,也感覺不到這個人身上存在絲毫生氣,但這種感覺又與“綠色墳墓”那個幽靈不同。
另外幾人也沒料到對方會忽然出現,心裏都打了個突,而且看到“老蛇”手裏拎了一盞點燃的煤油燈,還帶着一捆開山用的土制炸藥,倘若落在地上失火引起爆炸,那可不是響一聲就能了帳的事,因此都怔在原地無法采取行動,但民兵虎子已将土铳的槍口瞄準了對方。
老蛇聲音嘶啞的說:“那民兵伢子,你把土铳端穩了,要是走火打錯了地方,可就別想從這走出去了。”
高思揚并不示弱,也舉起土铳質問道:“你以為你又能跑到哪去?”
司馬灰知道對方是有備而來,就對勝香鄰和羅大頭使了個眼色,示意:“見機行事,不要冒然上前。”
這時老蛇又對高思揚說:“我一個換六個,也不算虧本,不過咱們何苦要鬥個兩敗俱傷?”
“老蛇”說他自己這些事情,其實也沒什麽可隐瞞的秘密,以前憑着一身絕技,在大神農架原始森林中哨鹿打獵,不管是珍禽異獸,還是成了形的何首烏千年靈芝,只要他出手就從來沒有走空的時候。
可自從遇難毀了面容,他沒處尋找人皮,只能剝了猴臉補上,又不得不敷藥防止潰爛,從此身上多了股怪味,日子過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人人避之惟恐不及,自己也覺得真是生不如死,不免動了邪念,對周圍的人銜恨在心,打算找機會下手弄死幾個,再弄兩件“大貨”,越境潛逃到南洋去。
整件事的起因,還得從民國初期說起,那時有一個美國地質生物學家塔寧夫,多次來到神農架進行考察,發現陰海峪是中緯度地區罕見的原始森林群落,栖息着很多早已滅絕的古生物,他組織了一支狩獵探險隊,到高山密林中圍捕罕見的野獸,并且搜集了大量的植物和昆蟲标本。
“老蛇”當年的師傅,在解放前是個挖墳摳寶的土賊,曾給塔寧夫做過向導,那山裏的土賊眼孔窄、見識淺,看塔寧夫身上帶有金條,就在探險隊發現了一個地底洞穴,返回來做準備的時候下了毒手,把那些人全給弄死了,總共就為了三根手指粗細的金條。
最後“老蛇”的師傅得了場重病,他臨死前把當年下黑手壞掉塔寧夫性命的經過,以及将探險隊屍體和裝備都藏在山腹裏的事,全部告訴了自己的徒弟,不過也不是出于忏悔而是“後悔”,後悔那時候眼界太低,就以為真金白銀是錢,而且當時做賊心虛,別的東西都沒顧得上掏。
師傅告訴徒弟說:為師做了一輩子土賊,又有哨鹿采藥的絕技,可到頭來也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鼈。塔寧夫要去尋找的那個地底洞穴,就在陰海峪原始森林下面,最深處通着陰山地脈,以往老郎們常說人死為鬼,若是生前德行敗壞,死後便會被鎖在陰山背後,萬劫不得超生,多半就是指那個地方了。塔寧夫不信鬼神,他事先準備得很充分,地圖武器一應俱全,探險隊裏的成員也都個頂個是好手,可惜那時候為師看見金條就心裏動了大火,根本按捺不住貪念,否則等到塔寧夫從地底下摳出幾件“大貨”再把他們弄死,然後将東西帶到南洋出手,那如今得是什麽光景?
師傅說完便死不瞑目的蹬腿兒歸西了,當時“老蛇”就開始惦記上這件事了,可始終沒找到機會下手。後來他發現工程兵秘密在山腹裏修築“雙膽式軍炮庫”,更加難以輕易接近,直到他“哨鹿”時失了手,在林場子裏混不下去了,便打定主意要找幾件大貨逃到南洋,于是着手準備。先是通過關系摸清了“雙膽式軍炮庫”的結構,知道外殼出現了崩裂,可以從山上岩脈交界的地方打洞鑽進去。
另外他還從林場裏的知青嘴裏探聽一些消息,知青裏有不少人在大串聯的時候去過廣東沿海,據那些人講:“從海上越境潛逃到香港是最常見的方式,不用擔心風大浪急,更不會被邊防軍的巡邏快艇撞死,你稍微給漁民一點好處,他們就敢在深夜裏帶你出海。如果趕上天氣好,即使不會游泳,抱個‘充氣枕頭’漂也能直接漂到香港,那海面非常開闊,哪就那麽倒黴就被巡邏艇撞上?有很多家裏受到沖擊的右派子弟,都從這條途徑跑到香港去了,說是打算到那邊組織武裝起義推翻殖民統治,可過去了不少卻始終沒見動靜,大概是都躲了起來,悄悄等待世界革命的高潮到來。”
“老蛇”不敢輕易相信,既然跑到香港不是什麽難事,當地那些漁民怎麽不去?
林場子裏山高皇帝遠,那些知青也就毫不避諱的告訴他實際情況:“馬克思早已指出——資本主義的本質是人吃人,你是打漁的到了那邊仍是打漁的,抗大包的去到那裏也照舊抗大包,沒錢沒勢的人在哪活着都不容易,唯一的區別就是有的人過去之後運氣好一些,可普通的平民百姓到哪不是過日子?所以除非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大多數人還是願意選擇安于現狀。”
“老蛇”畢竟沒離開過山區,心裏仍是覺得沒底,他又聽說深夜時分會有敵臺廣播,想事先聽聽那邊的情況,不料被人發現檢舉了,雖然沒有直接證據,可還是受到了嚴密控制,便詐死脫身躲到山裏,直至“3號林場”發生火情,人們都被調去挖防火溝了,便趁機摸到通訊所,裏面守林的民兵以前整過他,他對此懷恨已久,下手毫不留情,随後立刻開始掏洞子。但一個人做這種大活确實有些力不從心,時間不免拖久了些,眼看就快得手了,但前來恢複無線電聯絡的通訊組也到了門口,他在窗口看見有人到了,只好暫時躲在地洞裏,沒想到這組人頭腦清醒,行事異常嚴謹,眼看着再搜索下去,随時都可能發現埋藏塔寧夫探險隊屍骨的洞穴,所以他再也沉不住氣了,便試圖跟通訊組談個條件。
老蛇把話說得清楚,如果通訊組放不過他,他就當場引爆炮彈,大夥一同命赴黃泉,若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将塔寧夫探險隊的地圖帶走,通訊組就立刻原路退出去,雙方只當是誰也沒見過誰……
可這番話早惹得民兵虎子氣炸了胸膛,他仗着自己獵戶出身,有一手打狍子的好槍法,不等對方把話說完,就出其不意扣下了扳機。雙方本就離的不遠,那老蛇正在土铳轟擊範圍之內,只聽“嗵”的一聲槍響,電光石火之際又哪裏躲避得開,當時他就被貫胸射倒,煤油燈摔在了彈藥箱上打的粉碎,火焰呼地蹿起半人多高。
第二話 塔寧夫探險隊
司馬灰一時想不明白那“老蛇”怎麽能夠死而複生,對方早在衆目睽睽之下被當成屍體埋到墳裏,此刻竟又出現在深山通訊所中,并且躲藏在地洞泥土中完全沒有呼吸,這可都不是活人應有的跡象。
司馬灰也看出“老蛇”只是個在深山裏的土賊,雖然同他師傅一樣殘忍陰狠,平日不知壞過多少人的性命,卻是器量狹窄,也沒什麽心機謀略,完全可以先把對方穩住再動手。
但司馬灰沒考慮到附近還有別的不确定因素,那民兵虎子便是性情嚴急,卻像一團烈火,半句話說得不合心意,略觸着他的性子,便會暴跳如雷,恨不得撲上去咬個幾口才肯罷休,此時再也忍耐不住,突然端起土铳轟擊,老蛇被當場撂倒在地,摔碎的煤油燈立刻引燃了彈藥箱,那裏面裝的全是66式152毫米加榴炮彈,煤油燈裏的燃料雖然不多,迸濺開來也搞得四處是火,那土炸藥同時掉落在地,紙撚子引信碰到火星就開始急速燃燒,“哧哧”冒出白煙。
司馬灰眼見情況危急,搶身蹿過去抱住那捆土制炸藥,就地一滾避開火勢,随即掐滅了撚線,再看那撚信只剩半寸就炸了,不禁出了一層冷汗,這地方如果發生了爆炸,幾百發炮彈就得在山腹裏來個天女散花。
羅大舌頭等人分別上前撲火,而那民兵虎子卻紅了眼直奔老蛇,一看死屍胸前都被土铳打爛了,便狠狠踢了一腳:“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但他忽覺腳脖子一緊,似被鐵鉗牢牢箍住,疼得直入骨髓,竟是被地上的死屍伸手抓住了。
民兵虎子以前就知道“老蛇”手上都是又粗又硬的老繭,這層繭足有一指多厚,都是在深山老林裏磨出來的,平時爬樹上山有助攀援,指甲也是奇長無比,更有一股怪力,往常能夠徒手剝掉鹿皮,眼下見對方被土铳放倒才敢上前,沒想到“老蛇”突起發難,不禁駭得面無人色,當時就被捏碎了踝骨,疼得他一聲慘叫向前栽倒。
對方不容民兵虎子倒地,又将五指攥成蛇首之形,對準他心窩子猛戳過去,來如風,去如霧,動作快得難以想象,民兵虎子頓覺胸口像被鐵錘擊中,眼前一陣發黑,因踝骨碎裂發出的慘叫戛然而止,他嘴裏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老蛇”又趁勢一口咬在他的臉頰上,連着皮活生生扯下手掌般大的一塊肉來,嚼在嘴裏“吧唧吧唧”地咂着血水。
這些情況與司馬灰撲滅土制炸藥,以及其餘幾人上前撲火,全部發生在一瞬之間,等到衆人發覺,那“老蛇”已拖着全身血淋淋的民兵虎子,快速向“雙膽式軍炮庫”地面的裂縫中退去。
衆人見“老蛇”身上沒有半分生人氣息,被土铳擊中後仍然行動自如,實不知是什麽精怪,都着實吃了一驚,可事到如今,也只得壯着膽子上前搶人。
誰知民兵虎子本已昏死過去,臉上撕裂的劇痛又使他醒轉過來,感覺自己臉上粘粘糊糊眼前一片漆黑,并且身體後仰,被人不斷拖動,他心中恐懼無比,但完全喪失了抵抗能力,只能伸着兩只手四處亂抓,揪住了身邊一門66式加榴炮的拉火索。
世上的事往往是越怕什麽越有什麽,這門“66式152毫米加榴炮”的膛子裏,居然安裝了引火管,還頂着實彈,這座地下雙膽式軍炮庫,是六十年代末期所建,當時部隊裏完全按照戰備值班任務要求,每天都要反複裝填拆卸實彈訓練,也許是在掩體內部發生了崩塌,人員撤離的時候由于疏忽,竟沒打開炮闩檢查,導致“66式加榴炮”處于随時都能發射的戰鬥狀态。
司馬灰等人置身在黑暗當中,并沒有看見民兵虎子拽動了“拉火索”,驀然間一聲巨響,“66式152毫米加榴炮”從後邊炸了膛,原來彈藥在陰冷的空間內長期暴露,難免有些發潮,使爆炸并不充分,但威力同樣不小,在近乎封閉的“雙膽式軍炮庫”中聽來格外沉悶,無異于震地雷鳴,衆人猝不及防,都被氣浪貫倒在地,眼前金圈飛舞,牙花子麻酥酥的腦子裏嗡嗡轟響。
等衆人搖搖晃晃地爬起身來,用礦燈和手電筒向前照視,就見那門戰鬥全重數千斤的“66式152毫米加榴炮”,已被膛子裏的爆炸掀動,斜刺裏躺倒在了牆上,後邊整個給炸豁了嘴,而四周并沒有老蛇和民兵虎子的蹤影,估計是在爆炸的時候,都滾落到裂縫深處去了。
這座“雙膽式軍炮庫”雖是鋼筋混凝土結構,但位置設計很不合理,岩脈交界處的天然張力不斷施壓,使它內部産生了很多崩裂,此時被五千多公斤的重炮一撞,破碎的牆體紛紛塌落,司馬灰兩耳嗡鳴,也能聽到頭頂鋼筋發出斷裂般的異常聲響,心道:“糟糕,再不撤離就得被活埋在山裏了。”
司馬灰這個念頭也就剛在腦中出現,忽聞亂剌剌一片響亮,那動靜非同小可,是整片牆體向下沉陷,急忙打手勢讓其餘四人躲進“66式加榴炮”旁的地縫裏避難,大量的鋼筋混凝土随即傾砸下來,霎時間塵埃四起,把地裂堵了個嚴絲合縫。
從民兵虎子用土铳擊倒“老蛇”,引燃了土制炸藥,再到無意間拽開拉火索、66式加榴炮炸膛,“雙膽式軍炮庫”發生崩塌,只不過短短的一分多鐘,衆人卻已由生到死走了幾個來回,那濃密的煙塵中不能見物,也無法停下來喘氣,不得不摸索着兩側的岩壁繼續向下移動。
衆人發現“雙膽式軍炮庫”下面是個岩層間的大豁子,也就是山腹裏的一道深澗,越向下越是寬闊,其中淤積着泥土,生滿了潮濕深厚的蒼苔,形成了多重懸空的土臺,把兩側的洞穴都掩蓋住了,司馬灰聽到不遠處有些響動,将礦燈光束照過去的時候,恰好看到“老蛇”正拖着生死不明的虎子要爬進一個洞口,距離衆人還不到十幾米遠。
高思揚救人心切,端起土铳朝空中放了一槍,“老蛇”似乎沒料到司馬灰等人這麽快就跟了過來,聽得槍響也是心慌,急忙往旁一躲,不料踩塌了岩縫間的土殼,連同民兵虎子一同墜向了山腹深處。
衆人心頭也都跟着一沉,往下俯視山腹裏的裂縫,淵澗之中冷風凄然,黑茫茫的幽深莫測,這大神農架主峰海拔兩千多米,如果山體內的縫隙直通到底,那就是銅皮鐵骨掉下去也得摔成一堆爛泥了,塔寧夫探險隊當年選擇從這裏出發,此處很可能通着原始森林下面的地底洞穴。
高思揚心急如焚,當時就想覓路下去,但四周黑得好像抹了鍋底灰,連東西南北都辨認不出。
司馬灰見地勢險要,忙攔住高思揚說:“我可不是給你潑冷水,你覺得從這摔下去還能活嗎?”
羅大舌頭也道:“我看就是不摔下去,那人也沒救了……”
勝香鄰說:“總不能視而不見,得想法子下去仔細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說完又向高思揚和“二學生”詢問情況,如今上面的洞口已被徹底填死了,林場子幾時才能派人來實施救援?
高思揚和“二學生”兩個人冷靜下來想想,眼下還要面對一個極其殘酷卻又不能回避的事實,深山裏的無線電聯絡至今未能恢複,等林場子發現通訊組失蹤,再派人過來察看,那一來一回至少需要五天時間,就算能動員部隊前來救援,等挖到這地方起碼也需要一兩個月,這還是盡量往好處想,文革時期各個行政部門名存實亡,最大的可能就是直接認為通訊組在山裏遇難了,而不會采取任何措施,留在這等待救援和死亡沒什麽區別,自己找辦法脫困的可能性也幾乎為零。
勝香鄰不想看通訊組的兩個幸存者在此送命,便詢問司馬灰是否能帶這兩個人一同行動?
司馬灰尋思高思揚是軍醫學院的學員,擔任衛生員綽綽有餘,她本身也是膽大心細,行事果決,值得信任;別看那個“二學生”體格單薄,卻懂得無線電通訊技術,啃得書本多了,紙上談兵的理論也非常豐富,說不準什麽時候還用得着他。帶上這兩個成員倒也不算累贅,只是自己這三人攜帶的食物和裝備不多,僅能維持最低限度的生存所需,可以說是利弊均衡,于是司馬灰直接告訴高思揚:你和二學生除了留下來等候“救援”,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跟着考古隊一起走,但我們除了會設法搜尋“老蛇”和民兵虎子的屍體,還有一個更為的重要任務——要設法穿過山腹,深入陰海峪原始森林下的地底世界,不過具體情況不便透露,生還的希望也很渺茫,所以咱得把話說在頭裏,選擇走這條路你們就必須把“恐懼、疑慮”這些東西,統統抛在腦後,凡事聽我指揮,盡量別給我添麻煩,我這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麻煩。
高思揚十分清楚現在的處境,救援是指望不上了,民兵虎子也是有死無生了,可那個“老蛇”卻很難用生死兩字揣摩,只憑自己和“二學生”未必對付得了,與其活活困死在山腹中,倒不如冒險跟着考古隊一同行動,還可順便搜捕“老蛇”,當即點頭應允,但她不滿司馬灰言語冷酷,顯得不近人情:“還不知道誰拖累誰。”
“二學生”更是個蔫大膽,早就對自己的前途不抱希望了,又覺得這事可比在林場子裏幹活刺激多了,何況組長都已作出決定,他還能有什麽意見?
衆人說話的時候,羅大舌頭已爬進那個被“老蛇”扒開的洞穴探察,不久便爬回來報告情況:“沒想到除了塔寧夫探險隊的十幾具枯骨,還有一件大貨!”
第三話 潘多拉的盒子
司馬灰心想“塔寧夫探險隊”剛集結到出發地點就遇害了,哪來的什麽大貨?但“老蛇”想找的地圖,應該還在某具屍骨身上,就跟着進去看個究竟。
那洞窟裏面很是狹窄,縫隙中栖息着很多岩鼠,受到驚動便四處亂竄,地上橫倒豎卧着十幾具枯骨,頭上都戴着類似于“Pith Helmet”的軟木涼盔。
司馬灰知道民國年間來自英美沙俄等地的冒險家,經常打着地理考察的名義,到處搜掠古物或是捕捉珍禽異獸,運氣不好客死異鄉的也大有人在。神農架原始森林中蘊藏着大量罕見的野生動植物,如果能逮到活生生的“野人、驢頭狼、雞冠蛇、棺材獸”,回歸本國之後,名聲財富之類的東西自然唾手可得,哪怕是死了制成标本賣給博物館,也足夠發上一筆橫財。塔寧夫這夥人大概就是幹這行的,沒想到被做向導的土賊所害,不明不白地屈死在了山腹之中。
羅大舌頭從枯骨旁拖出一個沉重的帆布口袋,原來這就是他剛才所說的“大貨”。
司馬灰看那帆布口袋的形狀和分量,就明白裏面裝着槍械,打開來一看,果然都是油布包裹的槍支,還有幾個大鐵盒子裏裝滿了子彈,倆人急于看清都是些什麽洋貨,迫不及待地揭開捆紮防潮的繩子,就見其中有幾條槍形狀非常奇怪,槍托像是普通步槍或獵槍,但槍身卻短了三分之一,扳機下部還有個剪刀形的手柄套環,司馬灰畢竟在被稱為“萬國牌武器陳列館”的緬甸混了多年,識得這是裝填12號口徑彈藥的“溫徹斯特1887型杠杆式連發槍”,這種槍的生産年代較遠,但便于攜帶,構造簡單易于分解,足以适應各種惡劣環境,它利用杠杆原理退彈上彈,能裝填六發12號口徑獵槍霰彈,射速和殺傷力頗為理想。袋子裏還有一支打熊用的“大口徑雙筒後膛獵槍”,使用8號彈藥,是加拿大生産的重型獵槍,另有一柄德國造“瓦爾特P38手槍”。
司馬灰暗絕僥幸,這也算是天公有眼,要是被“老蛇”搶先一步找到塔寧夫的屍骨,自己這夥人現在全是槍下亡魂了。他先撿了兩頂軟木盔,讓高思揚和二學生戴在腦袋上,又告訴衆人要各自帶上槍支彈藥防身:其實“塔寧夫探險隊”就是夥強盜,和山裏的土賊沒什麽區別,這洋落兒不撿白不撿,咱跟他們沒必要客氣。
羅大舌頭早已挑了“後膛獵熊槍”,又将“P38手槍”挎在身邊備用,司馬灰和高思揚、勝香鄰三人則選取了輕便的“1887型杠杆式連發獵槍”。二學生也想跟着拿支“杠杆式連發槍”,司馬灰看他是個高度近視,握槍的架勢也是個生手,搞不好再把自己人給去了,就吩咐他仍舊用那條從林場子裏帶來的土铳:“能給你自己壯膽就足夠了,咱是有多大鍋下多少米,千萬別有多餘的想法。”
“塔寧夫探險隊”的枯骨旁還有若幹背囊,裏面大多數東西都已不能使用,司馬灰逐個翻了一遍,讓高思揚看看有沒有能用的急救品,都裝在她的軍用挎包裏帶走。司馬灰又找出幾捆火把,那是些事先削好的木棍,粗細長短相近,頂端纏着混有固體魚脂油膏的布條,外邊纏着膠皮套筒,使用的時候摘下套筒就可以點燃,燃燒時間很長,也不用擔心揮發受潮,這東西在洞穴裏不僅能夠照明,更可用于防身,就撿了個破背囊裝進去,還多塞了兩大盒子彈藥,都讓“二學生”背在身上。
勝香鄰見高思揚身邊只有一支手電筒,也沒有備用的電池,便給了她一盞“電石燈”用來照明。
高思揚謝過接在手裏,急着問司馬灰:“現在有了槍支和火把,是不是該下到山腹深處搜捕老蛇了?”
司馬灰說:“且慢,那土賊要真是個成了氣候的屍怪,杠杆式連發槍也未必對付得了它。”
高思揚道:“你究竟是不是在考古隊工作,怎麽滿腦子迷信思想,這世上哪會有能說人言的僵屍?”
司馬灰說我剛想起來舊時挖墳摳寶的土賊們有種絕技,叫做“僵屍功”,練就了之後是半人半屍,可以不呼不吸蟄伏在地下許多天,被活埋了還能自行挖洞爬出來,卻只能晝伏夜出,據說早已失傳了上百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尋思那“老蛇”身懷妖術,常年在深山老林裏采藥哨鹿,沒少吃過野鹿銜來的靈芝肉芝,說不定就會這路邪法,而且此人生性孤僻,手段極為兇殘,被土铳轟擊後渾然不覺,更是不合常理。如果他掉在深澗下都沒把他摔死,就肯定找地方躲了起來,這山豁子裏深不見底,咱們總共只有五個人,根本沒機會找到他的蹤跡,何況拉網式的分散搜索過于冒險,若是在落單的情況下碰上“點子”,只怕誰也讨不到半分便宜。不過主動權還在咱們手裏,這個“老蛇”打算找到探險留下的地圖,到地底下摳件大貨潛逃境外,否則唯有死路一條,只要咱們先把“地圖”拿到手,就等于斷了他的生路,不愁那土賊不自投網。
衆人均覺司馬灰所言在理,“老蛇”身上那股子酷似福爾馬林的味道,正是其最大的弱點,除非埋在土裏,否則根本遮掩不住,倘若對方主動接近,便很容易暴露目标,到時候亂槍齊發,即使真是銅皮鐵骨也能給他射成一副篩子。當下就在洞穴裏逐個翻檢那一具具枯骨,終于找出一個兩只煙盒大小的羊皮本子,歷年既久,紙都已泛黃,其中繪滿了各種生物植物的圖形,還有一些山脈森林的标記。
司馬灰等人仔細翻看記事本,他們不懂那一串串英文注釋,但看圖猜意,也能明白一多半。記事本裏的素描,多是探險隊在深山裏發現的各種野獸和植物,末頁是副簡易地圖,還夾着幾張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好像是拍攝了某些古墓裏的壁畫。
照片裏的壁畫,應該就是這幅地圖的主要依據,地圖起始于一座山峰,路線穿過山腹下幽深曲折的地谷,每隔一段就标有一個黑點,盡頭是地脈交彙形成的盆地,那地方大概就是塔寧夫想去尋找的“地底洞穴”,地形和山海圖上的記載如出一轍,只是抹去了濃重的神異色彩,加入由外圍勘測獲得的坐标,使地圖更具實用性。
不過當中還有個很難理解的标記,是一個繪有大骷髅的盒子,雖只是簡單勾勒,卻顯得鬼氣森然,令觀者有種不祥之感。
高思揚問司馬灰:“地圖中的這個标志是什麽意?”
司馬灰沒有頭緒,亂猜說:“八成是裝着古屍的棺椁。”
勝香鄰搖頭道:不像是棺椁。西方人習慣用這種符號代指“黑盒子”,也就是“潘多拉的盒子”,它預示着一旦揭開秘密,就會出現災禍和死亡。
司馬灰覺得“潘多拉的盒子”這種假設應該沒錯,綜合記事本裏的各種線索來看,也許“塔寧夫探險隊”發現了古楚國遺留下來的壁畫,拍成照片後經過分析考證,繪制成了這份地圖,并想以此做為依據,去尋找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境,民間傳說那地方是鎖鬼的陰山,也有楚幽王時期埋下的重寶,至少兩千年沒人進去過了,塔寧夫探險隊自持裝備精良,但也感到此行吉兇難料,難免會心生畏懼,在地圖中标注了“潘多拉的盒子”,可能正是他們對未知危險的一種評估。
司馬灰原想翻過燕子垭到陰海峪,再設法由隧洞進入地下,探尋山海圖上記載的“天匦”,可途中出現了很多意外,最後被悶在了山豁子裏,不得不臨時調整計劃,改為依照“塔寧夫探險隊”留下的地圖行進,也許天匦就在“潘多拉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