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場燒死了兩個,其餘兩個在事後被關押送審,可沒人相信他們交代的情況,認為只是妄圖推卸責任,所以很快就給轉送走了,具體是判刑還是槍斃,那就不得而知了。

司馬灰知道深山老林裏有種“千腳蛇”,別稱“碎蛇”,分開為蟲,合則為蛇,沒見過的人不可能憑空捏造,看來那些知青所說的經過,應該大部分屬實,但引起山火是很大的罪過,說出什麽理由都推卸不掉責任,想想先前那少年獵戶憤怒的樣子,也是在情理之中,這密林中遍地都是枯枝敗葉,火頭燒起來就沒法撲,人家世世代代靠山吃山,當然把森林防火看得很重。

女兵接着說起山裏的情況,3號林場的火災發生之後蔓延到蒼柏鎮,鎮上的老弱婦孺都被臨時轉移走了,民兵和林場職工則全部進山撲火。

按照上級領導指示,要亡羊補牢挖掘防火溝,神農架的幾處林場,主要集中在西南部的萬年坪,現在除了各個林場子裏有少數留守人員之外,整個山區為之一空,但工程沒有涉及到陰海一帶的原始森林,所以不會對司馬灰等人的行動構成影響。

這個女兵名叫高思揚,籍貫在南京,現在是武漢軍區軍醫學校的學員,該院校連續多年到神農架山區開展三支兩軍活動,也就是部隊支援地方,除了強化軍管軍訓之類的工作,還包括深入交通閉塞的區域,為山民治病送藥。

位于大神農架至高點上的了望塔裏設有電臺,可以進行簡易的無線電聯絡,用于通報林區火情,常年駐有護林員,可是自打3號林場生火災之後,那座了望塔便與外界失去了一切聯絡。

上邊一發話,地方上就得把全部力量用于挖掘防火溝,實在騰不出多餘的人手,而且了望塔裏的無線電型號陳舊,經常出現故障,隔三差五地就壞上一回,因此沒有引起足夠重視。

當時林場裏恰好有個外號“眼鏡”的知青,插隊前曾學過通訊測量專業,學習起來很刻苦,也懂些無線電維修的技術,但他還沒等到畢業,就因為家庭成份問題,被發到這大山裏鋸木頭砍樹樁子來了,林場裏的人習慣将眼鏡稱為“二學生”,二學生是山裏的土語,意指比大學生低了一級,雖然不是很明顯的貶義詞,卻也多少帶着些挖苦和嘲諷的意味。

林場裏管事的領導看“眼鏡”體格單薄,挖防火溝時經常累得像條死狗,就讓他背着一部無線電,跟随民兵虎子進山,去“了望塔”對通訊設備進行更換或維修,林場考慮到護林員也有可能染病或受傷,才導致通訊中斷,于是又向“三支兩軍”分隊借了高思揚一同前往,以便到時候能采取相應的急救措施。

高思揚先後數次到過神農架,已對當地環境十分熟悉,也具備獨立完成任務的經驗和能力,就成了這個臨時小組的組長,獵犬在途中嗅到了生人氣息,看方向顯然是在密林中瞎走亂碰迷失了方向,随即一路追蹤過來,發現司馬灰等人正在使用明火,便立刻加以制止。

高思揚常聽當地山民說起大神農架最恐怖的地方,就是陰海那片原始森林,即便在帶有火铳和獵犬的情況下,也絕少有人膽敢冒險深入,所以勸司馬灰慎重考慮,起碼要有獵槍和經驗豐富的向導才能成行。

司馬灰明白高思揚是一番好意,可他卻不能知難而退,就敷衍說:“其實我們早有上火線的思想準備,臨來的時候還寫了遺囑和入黨申請書,要是萬一回不去了,就讓同事們把我下個月工資取出來,替我交上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黨費,為什麽是下個月的工資呢?因為本月工資已經吃光花淨了。”

高思揚暗暗搖頭,她覺得司馬灰這種人,大概就是典型的“盲目樂觀主義”,非得碰了釘子才曉得回頭。

司馬灰問清了來龍去脈,又尋思要想個什麽法子,把虎子那杆火铳借來防身,深山老林裏的危險主要來自于野獸,不管是驢頭狼還是野人,也有畏懼火光的弱點,打獵用的土铳雖然落後,性能也不太可靠,但那好歹是個能冒煙的家夥,震懾效果遠比它的殺傷力出色,便低聲對羅大舌頭耳語了幾句,讓他一路上找些機會跟虎子閑扯套近乎,免得到時候張不開嘴。

羅大舌頭那張嘴雖然口齒不清,卻正經的能過千軍萬馬,他上來就對虎子說:“我說兄弟,咱哥兒倆商量商量,等我們進陰海原始森林的時候,把你這條土铳借我們使幾天,将來有機會為兄帶你去見見世面,我爹是少将,我們家住樓房,上廁所從來不用出屋……”

虎子是土生土長的山裏娃,長這麽大連趟縣城都沒到過,頭腦比較簡單,說好聽點是愛憎分明,說不好聽就是個一根筋的直腸子,他本就非常痛恨司馬灰等人在林區點火的行為,認為對付這種人就應該直接抓起來,因此帶着先入為主的成見,此刻他一聽羅大舌頭的話又覺得是在吹牛,不免更是氣憤:“世上哪有去茅房不出屋的人家,你那屋連狗窩都不如。”

羅大舌頭自認為參加過波瀾壯闊的世界革命,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物,而虎子則是個不開眼的山區土八路,思想覺悟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倆人話不投機,越說越不對付,幹脆誰也不理誰了。

這一行人分做前後兩組,沿途翻山越嶺,直至第二天日落,才抵達大神農架主峰,那山上松竹蔽空、林海茫茫,一派與世隔絕的原始風光,北坡的密林中矗立着一座了望塔,下邊有間木屋,那就是設有無線電的防火通訊所,除了大雪封山的數九隆冬,平時都會有一名護林員在此駐守。

護林員的職責十分重要,以往都是由年老的獵戶擔當,同時還要負責巡山,後來設立了無線電通訊所,便改由林場裏派遣民兵輪流執勤,因為大山深處交通閉塞,受過簡易通信訓練的民兵總共也沒幾個人,通常個把月才能輪換一次,比戍邊還要艱苦。

衆人走到通訊所門前的時候,密林深處已是風聲如潮,木屋裏面黑漆漆的沒有燈光,那條獵犬似乎嗅到了危險的氣息,突然對着通訊所狂吠了幾聲,好像是在警告主人不要接近。

民兵虎子向來膽壯,他想也不想就上前推動屋門,卻發現從裏面栓住了。

為了防備野獸和防風保暖,通訊所的建築材料,全部使用直徑半米多粗的冷杉,雖屬木質結構,卻極為堅固,只有前邊一道門,窗子也都釘着木栅,如果裏面沒人,絕不可能從內部将門栓住。

虎子大聲招呼守林員的名字,又去用力叩門,門窗緊閉的通訊所裏仍是沉寂無聲。

司馬灰心想:“沒準那個守林員猝死在了通訊所裏,無線電才會失去聯絡。”他當即把臉湊到窗口上,拿手電筒往屋內照視,試圖看清裏面的情況。

那木屋裏漆黑一團,手電筒勉強照進去一米左右,能見到的範圍也非常模糊,司馬灰剛接近窗口,竟看到屋裏有個全是黑毛的怪臉,腥紅的兩眼充滿了邪氣,也在隔着窗戶往外窺探。

司馬灰心中突地一跳,忙向後閃身,他再定睛去看,那張臉已經消失不見了。

羅大舌頭見司馬灰神情古怪,也湊過來往通訊所裏看了兩眼,黑沉沉的又什麽也沒有,他問司馬灰:“你瞧見什麽了,這裏邊有人沒有?”

司馬灰到神農架以來,沒少聽到有關野人之謎的傳聞,普遍認為野人是秦始皇修長城的時候,逃到深山裏避難的民夫,可早在春秋戰國時期,楚國的屈原就曾在他的辭賦中,将神農架野人描繪得栩栩如生,應該算是最早的記錄了,近代目擊遭遇的事件更是層出不窮,都形容那是一種近似古猿的高大生物,出沒于陰海原始森林,至少要翻過燕子垭才有機會遇到,神農架主峰上并沒有它的蹤跡。

司馬灰懷疑自己看到的東西,有可能是個野人,于是提醒衆人多加防備,通訊所裏的守林員也許遭遇不測了,應該破門進去看個究竟。

高思揚點頭同意,她雖然知道在這片與世隔絕的深山老林中,任何意想不到的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但憑着人多勢衆,又有獵犬和兩杆土铳,就算突然遇到什麽大獸也不至有失。

衆人打量通訊所,整個建築結構堅固,屋頂的煙道過于狹窄,誰也鑽不進去,司馬灰便用力将木門推開一條縫隙,拿刀子撥掉門栓。

民兵虎子提着土铳就想進去,司馬灰經驗老道,瞧這情形就覺得有些反常,不想讓這土八路莽撞有失,擡手将他拽了回來,随後舉着手電筒探身進去看了看,通訊所裏好像空置了很久,四壁一片冰冷,鋪蓋卷仍在床上,長柄獵槍和裝火藥的牛角壺也都挂在牆邊,顯然沒被動過,但那守林員卻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如果通訊所裏沒人,封閉的木屋怎麽可能從內部栓住,剛才隔着窗戶向外窺視的東西會是什麽?司馬灰還發覺這狹窄的空間裏,存在着一種令人寒毛直豎的怪異氣味,可找不到是從什麽物體上發出來的。

随着山風灌進木屋,那陣古怪的氣味迅速減弱,人類的鼻子已經嗅不到它了,不過跟在司馬灰身後的幾個人,也都察覺到了這種怪味。

高思揚突然說:“這像是……死人身上才有的氣味!”

羅大舌頭說:“死人我見得多了,那又能有什麽特別的氣味,你找筐鹹魚放太陽底下曬倆小時,那氣味就和死人身上的差不多一樣了,無非是腐爛發臭,跟通訊所裏的氣味可完全不一樣。”

司馬灰也覺得确實不像死屍發出的氣味,不明白高思揚為什麽會這樣形容。

勝香鄰判斷說:“應該是某種化學藥水的氣味,很像用來防腐的藥液。”

其實在正常情況下,誰也不會經常同腐爛發臭的屍體打交道,高思揚以往在軍醫學院裏見過的死屍,都被浸泡在裝滿“福爾馬林溶液”的水泥池子裏,用來讓學員進行解剖練習,因此她形成了條件反射,一聞到這股氣味,腦子裏最先出現的信號就是“死人”。

如果準确的加以形容,通訊所裏出現的強烈刺鼻氣味,近似于“甲醛”在空氣中發揮時産生的味道,甲醛的水溶液,即是制作屍體标本時常用的“福爾馬林”。

司馬灰把他先前在窗口看到的情形告知其餘幾人,要不是剛才看花了眼,就一定有些東西躲在通訊所裏,但那分明是個活物,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死屍标本”的氣味。

羅大舌頭等人聽了此事,只是各自提高警惕,倒也沒覺得怎樣,還準備到通訊所裏進行搜查。

唯獨當地林場的知青二學生和民兵虎子,臉上同時流露出一抹恐懼的神情,他們十分肯定地告訴司馬灰:“你看到鬼了!”

第七話 采藥的人

大神農架地僻林深,充滿了各種離奇恐怖的傳說,聽得太多了也難免讓人心裏毛,一般沒人敢在深山老林裏說鬼,可高思揚是軍醫學院的學員,沒些膽量的人學不了醫,她又是隊伍裏唯一穿軍裝的,因此并不相信唯心主義言論:“黑燈瞎火的沒準看錯了,通訊所裏怎麽可能有鬼?”

勝香鄰也問民兵和二學生:“我讀過一本資料,那上面說古時候将野人叫做山鬼,你們說的鬼是不是指野人?”

司馬灰一看那倆人的反應,就感到事有蹊跷,民兵虎子祖上數代都是神農架的獵戶,從沒離開過這片大山,那個懂得維修無線電的“二學生”,也在林場插隊好幾年了,可以算是半個本地人,他們或許知道些外人不了解的情況,但不論剛才看到的那張臉是山鬼還是野人,都不可能在衆目睽睽之下逃離通訊所,于是問那“二學生”是怎麽回事,為何會認定木屋裏有鬼?

“二學生”見問到自己頭上,就原原本本地說明了情況,他打1968年起就到林場插隊了,平時除了看書也沒別的愛好,這鄂西腹地山嶺崎岖,人煙稀少,條件非常艱苦落後。他記得剛來的時候,這林場裏最寶貝的東西就是一部“春風牌收音機”,開關還有故障,後來二學生把收音機修好了,林場為此還特意開了個會,搞得很隆重,不僅特意在桌子上鋪了一塊紅布,把收音機擺在當中,甚至還在後面挂了毛主席和林副統帥的畫像,有許多老鄉和附近林場的職工聞訊趕來,都想看看這個會說話的黑盒子。收音機的信號非常不好,一打開裏面全是“呲啦呲啦”的噪音,女播音員的聲音根本聽不清楚,但大夥還是非常高興,紛紛誇獎“二學生”的手藝好,真沒想到這收音機裏還有個娘們兒,都商量着要把她給摳出來看看長得什麽模樣。

“二學生”從沒受過這份重視,感覺很光榮,正興奮着呢,忽然聞到人群裏有股很不尋常的味道,就像死屍标本發出的氣味。

記得在學校生物教室裏看到的野獸标本,也有這種刺鼻的化學藥水味,二學生起身向四周打量,發現後排有個巴頭探腦的人,那人臉上蒙了塊破布,故意掩蓋着面孔,僅露出兩只白多黑少的眼珠子,身上一股濃烈的“福爾馬林”氣味。

當時人多事雜,二學生見無人見怪,也沒顧得上繼續追究,轉天向林場裏的幾位老職工打聽,才得以知道詳情,原來那人以前是個采藥的,本家姓佘,大號沒人知道,當地山民都習慣稱其為“老蛇”,四十來歲的年紀,生得虎背狼腰,進山打獵從不走空,還有一身“哨鹿”的絕技。

在深山老林裏采藥的人,大多善識藥草物性,能夠攀爬峭壁危崖,但這只是末等手藝,要想找到罕見的珍貴草藥,除了膽大不要命,還得有足夠的運氣,而上等采藥人皆有獨門秘術,“哨鹿”便是其中一門幾近失傳的特殊本領。

陰海峪那片原始森林中,從古就有成群結隊的麋鹿,為首的鹿王生性奇淫,每逢春末夏初,它都要一天之內,先後同百餘頭母鹿交配,最後精盡垂死,卧倒在地悠悠長鳴,這種鹿鳴相當于一個求救信號,深山裏的母鹿聽到之後,便會立刻銜着靈芝趕來,別看采藥的人尋覓不到千年靈芝,但鹿群卻總能找着,那鹿王吞下靈芝,用不了多大功夫又能騰奔蹿躍恢複如初了。

哨鹿的人則須頭戴鹿角,身穿鹿皮僞裝,躲到原始森林中模仿鹿鳴,引得母鹿銜來靈芝,然後打悶棍放倒母鹿,剝皮刮肉再取走靈芝草,不過學這種聲音得有天賦,一萬個人裏未必有一個人能夠模仿得出。

六十年代老蛇進山哨鹿,剛拿鐵棍子砸碎一頭母鹿的腦殼,沒想到那體型比牛還要壯大的鹿王,竟突然從後邊蹿了出來,那鹿王生有骨釘般的鹿角,枝杈縱橫,鋒利堅硬,山裏的大獸見了它也得避讓三分,老蛇猝不及防,肚子上當場就被戳了個大窟窿,他憑經驗拼命逃向林木茂密之處,據說鹿角最怕密林,倘若被藤蘿纏住動彈不得,那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但逃得太急不辨方位,一腳踏破了橫倒的古樹軀幹,那是個腐爛的枯樹殼子,裏面有數叢毒菌,他撲在上面濺了一臉汁液,為了不讓毒性入腦,便自己忍疼用刀剝掉了臉皮,總算撿了條性命。老蛇精通藥草習性和各種土郎中的方子,回來後弄死一只老金絲猴,把獸皮粘在自己臉上,不知用了什麽藥物,毛絨絨的臉皮逐漸變黑,從此身上總有股揮之不去的古怪氣味,再也不能去山裏“哨鹿”了。

司馬灰等人聽二學生大致描述了經過,均是不勝訝異,想不到這世上還真有如此狠人,自己把自己臉皮割下來得是什麽滋味?

另外從形貌特征與氣味上判斷,司馬灰在木屋窗子中看到的怪臉,就是那個常在深山裏哨鹿的老蛇,不知道對方鬼鬼祟祟地躲在通訊所裏意欲何為,只怕其中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木屋裏空間有限,那麽個大活人能躲到什麽地方?

二學生對司馬灰說:“你看見的不可能是活人,因為那個人早就死了。”

民兵虎子證實了“二學生”所說情況完全屬實。六十年代後期,部隊在神農架山區進行“三支兩軍”運動,林場子一度實行軍管,民兵的編制和訓練逐漸正規化,軍隊還提供無線電設備,支援地方上建設了森林防火通訊所,了望塔就是那時候搭的,而這座木屋則是解放以前便有,當時有人舉報“老蛇”偷取林場裏的收音機,每天深夜都要收聽敵臺,還經常到通訊所附近轉悠,東挖西刨地好像在找什麽東西,但一直缺乏足夠的證據,只給抓起來審訊了幾次,最終也沒得出什麽結論。

去年“老蛇”跟幾個山民前往燕子垭,垂了長繩攀在絕壁間采藥,不成想被一群金絲猴啃斷了繩索,他當場墜下深澗,那些采藥人都說死在“老蛇”手裏的野獸實在太多,而且他手段太狠,時常生吃猴腦,捉到蛇就活着剜出蛇膽吞下,臉上那張獸皮也是一只老猴的,這山裏的金絲猴都特別記仇,襲擊人的情況在早些年時有發生,尤其看見他眼就格外紅了,趁其不備便來報複,可見深山老林裏的生物都有靈性,不能随便禍害。

後來民兵們從深澗下的水潭裏,把“老蛇”的屍首打撈出來,埋在林場附近的亂墳中了,這件事是好多人親眼所見,如今屍骨大概都腐爛了,當然不可能出現在通訊所。

司馬灰事先并不知道還有這些內情,他聽完民兵和二學生的述說,就尋思那個“老蛇”不像普通的采藥人,畢竟死人不可能再從墳裏爬出來,但先前看到的那張臉孔,還有木屋裏殘留的古怪氣味,又是怎麽回事?這些怪事為什麽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會出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

司馬灰打定主意要探明究竟,便說:“老子平生殺人如撚虱蟻,還怕它有鬼不成,等我先仔細搜搜這地方,然後……”剛說到這就被勝香鄰在身後輕輕扯了一把,他自知失言,趕緊住口。

高思揚警覺地盯着司馬灰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司馬灰遮掩道:“我是怕撞見不幹淨的東西,說句狠話給自己壯壯膽子。”

羅大舌頭也說:“這事我可以作證,他看見殺雞的都會腿肚子轉筋,哪有膽子殺人啊?”

高思揚聽司馬灰承認是在胡吹法螺,也沒再追究下去。她不認為這深山通訊所裏有鬼,但守林員不會無緣無故地失蹤了,很可能遇到了意外,這不是什麽小事,現在外邊已經黑透了,無法再去了望塔上發出告急信號,她是隊伍裏唯一的軍人,自然要站出來拿個主張,于是讓“二學生”動手調試無線電對講機,争取盡快與林場取得聯系,又命民兵虎子把獵犬牽進來協助搜索。

“二學生”家庭出身不好,被人呼來喝去的早都習慣了,他從林場裏背來的那部無線電,本身無法正常工作,僅能用于更換零部件,分工後看通訊所裏的無線電也存在故障,便立刻着手忙活起來。

民兵虎子雖然膽子很大,但山裏人免不得有些迷信,鄂西山區有個風俗,最忌諱讓黑狗見鬼,看見死人也不行,因此堅決不願意讓獵犬進屋,高思揚見說服不了他,便讓他暫時守在外邊,其餘幾個人打亮手電筒,徹查通訊所裏的每個角落。

司馬灰當先搜索過去,他眼尖目明,瞥見鋪板似乎有被挪動過的痕跡,好像不在原位,心念一動:“這木屋裏有地道?”立即招呼羅大舌頭幫手揭起鋪板,眼前暴露出一個豎井般的方形洞穴,裏面有股腐爛的潮氣,但洞口的位置并不十分隐蔽,如果不被鋪板遮住,進到屋裏就能瞧見,看起來應該是用于存放食物的“菜窖”。守林的民兵在山上一住就是一兩個月,這裏海拔甚高,酷暑時節會較為炎熱,需要這種地窖儲備糧食蔬菜。

這地窖內部很寬闊,但垂直深度僅在兩三米左右,裏面充斥着陰冷潮濕的腐氣,用手電筒照下去,角落處有具皮肉殘缺不全的屍骸,似是被什麽大獸啃過,胸腔中的肋骨裸露在外,屍身也已經開始變色,要不是在陰冷的地窖裏,大概早就腐爛臭了。封閉的通訊所木屋和地窖內部,除了這具死屍以外,也沒有其它生物存在的跡象。

第八話 地窖

通訊所地窖裏有種濕腐的土腥氣,完全遮蓋了其它一切氣味,司馬灰分辨不出是否混有那種近似“福爾馬林”的氣息,但這具屍體臉頰還算完整,不像先前在木屋窗子裏看到的“老蛇”,其身份應該是那個遇難的護林員。

衆人用手電照到護林員屍體的慘狀,都不禁暗暗皺眉,這通訊所裏門窗從內緊閉,也沒有其餘的出口,因此導致護林員死亡,以及啃噬死屍的東西,可能仍然躲在這個地窖裏。

高思揚感覺到了事态的嚴重性,她身邊沒有武器,就拿了“二學生”從林場裏帶來的土铳,想下到地窖裏探明情況。

司馬灰怕她會有閃失,便打手勢讓勝香鄰和羅大舌頭留在原地接應,然後戴上“Pith Helmet”,打開裝在頭頂的礦燈跟了下去。

高思揚有司馬灰跟在身後,心裏踏實了許多,兩人分別借着手電筒和礦燈,在地窖中到處察看。

司馬灰見那守林員屍體上的齒痕斷面很大,不會是蟲鼠所咬,倒像被體型很大的猿類啃噬,他心裏冒出一個不好的念頭:“聽說深山裏成了精怪的僵屍,不僅要吃人腦髓內髒,還能夠埋形滅影出沒無常,難道那個早已入土的老蛇……真從墳裏爬出來了?”

司馬灰覺得那個死掉的采藥人“老蛇”,生前一定有很多不能說出來的秘密,說不定真就陰魂不散,變成晝伏夜出的飛僵行屍,而且從已經發現的各種跡象來看,它此時此刻還在通訊所木屋裏沒有離開,可是墳地距離林場子很近,僵屍怎麽會出現在人跡罕至的大神農架主峰?

司馬灰又想起二學生描述過的情形,那“老蛇”被人舉報與特務組織有聯系,在深夜裏暗中收聽敵臺,還經常偷偷溜到通訊所附近刨地,像是打算挖掘什麽東西,這通訊所無非就是座守林人居住的木屋,除了一部總出故障的無線電,以及那四十來米高的了望塔,還能有什麽特別的物事?就算想摳開老墳盜寶,也不該到這海拔兩千多米的山峰頂部來動手。

這時高思揚在地窖邊緣發現了一個綁有繩索的大籮筐,裏面裝滿了泥土,推開籮筐,牆根處有個傾斜向下的洞口,裏面黑沉沉的很是幽深,她有些吃驚地對司馬灰說:“你看這下面還有條地道!”

司馬灰上前一看,發覺洞中空氣不暢,就起身讓羅大舌頭把電石燈遞下來,然後貓腰鑽了進去,這條地洞曲折狹窄,估計垂直深度不下數十米,盡頭被挖出了一個土窟窿,滿地都是爛泥碎土,還戳着一把短柄鐵鍁,好像還沒挖到底。

地洞至此而止,由于空氣并不流通,電石燈呈現出藍幽幽的微弱光芒,司馬灰四周摸索了一遍,見沒有什麽發現,便從地道裏退了回來,他和高思揚爬出地窖,向其餘幾人說明了情況:“看情形是有人想從地窖裏挖掘某些東西,守林員也因此被殺害,那籮筐就是用來往外運土的工具。”

高思揚看“二學生”還沒把無線電修好,焦慮地說:“這會不會是敵特在進行破壞活動?可通訊所位于大神農架主峰北坡,周圍地僻林深,又能埋着什麽東西?那個挖掘地洞的人躲到哪裏去了?”

司馬灰說:“怪就怪在這了,除了咱們幾個之外,我感覺不到通訊所和地窖裏還有多餘的活人氣息。剛發現地洞的時候,我曾懷疑是有盜墓的土賊,企圖挖開老墳摳寶,可海拔這麽高的山峰上不該有古墓,想從此處挖至山腹也絕非人力可為,如果洞子打得太深,首先供氧問題就解決不了,另外我仔細察看過地道作業面上的泥土,全是從未被翻動過的天然土層。”

勝香鄰聽司馬灰說完,就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個山峰的形狀,代表大神農架的主峰,峰頂是了望塔,背陰的北坡是通訊所,她又在通訊所下描了兩條角度狹窄的虛線說:“山峰裏的地質結構以岩層為主,岩脈岩層之間必定存在斷裂帶。通訊所下的地窖裏都是泥土,還可以挖出幾十米深的地洞,說明此地恰好位于岩層交界處,最深不會超過百米,再往下就全是堅固的岩石了。假如岩層交界的地方存在着某個物體,也許它距離地道盡頭已經很近了,所以那裏才會被掏成了一個大窟窿。”

高思揚見司馬灰等人說得都在點子上,顯得很有效率,心想也多虧遇到這個進山搜集化石的考古小組,否則只憑自己這通訊組的三個人,遇上這種情況真不知該當如何處理,看來無線電通訊暫時無法恢複,等林場派來援兵,則至少需要兩天時間,很容易事遲生變夜長夢多。她思索片刻,決定請考古組繼續協助,連夜挖開地洞,探明通訊所下的秘密,同時設法搜尋敵蹤。

二學生和民兵虎子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不免都有些緊張和興奮,覺得有立大功的機會了,當下反複念了幾遍:“下定決心,不怕犧牲……”

司馬灰暗覺此事很可能與“綠色墳墓”有關,自己當然不會置之不理,但他清楚高思揚這個小組,太缺少相應的經驗和必要的思想準備,所以得在事先告訴這三人:“最後不管在地洞裏挖出什麽,它都一定是個極其危險,極其可怕的東西,所以大夥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則稍有閃失就得出大事。”

民兵虎子認為司馬灰是考古隊裏的壞頭頭,根本不信他的話:“這洞子還沒挖到底,你又不是能掐會算的神仙,怎就知道那裏面的東西一定有危險?”

司馬灰說:“你個民兵土八路不懂科學,都什麽年代了還用掐算,我說有危險它就會有危險,因為這是摩菲定律。”

民兵虎子氣呼呼地說:“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因為有頭驢就是科學了?”

二學生對他說:“這可不是什麽驢子,而是一個混沌定律,基本上分為三個部分。事物發展運行的軌跡好像是多元化的,存在着無數種可能性,不管你預先布置得如何周密,事到臨頭也總會出現意料之外的情況,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是對第一定律的最好概括。第二定律說白了就是‘怕什麽來什麽’,你越是不想讓它發生的事,它發生的概率就越大。比方說我有塊面包,正面抹滿了黃油,又不小心失手把它掉在了名貴的地毯上,面包正反兩面朝下的概率看起來似乎差不多,其實不管面包掉落多少次,抹了黃油的那一面都會永遠朝下,因為事情總是會往咱們最不想看到的方向發展,這既是摩非原理——宿命的重力。另外還有第三定律……”

民兵虎子緊皺眉頭,插言問道:“面包黃油還有土豆牛肉都是蘇修才吃的東西,難道你也吃過?”

二學生就怕說話上綱上線,他尴尬地搖了搖頭:“沒吃過,我這不就是給你舉個例子嗎……”

司馬灰剛才無非是拿話壓人,告訴大夥不要抱有僥幸心理,得做好應付最壞情況的準備,但真讓他解釋什麽“摩非定律”也說不了如此詳細,沒想到那二學生還真有兩下子,看來書本沒白啃。

高思揚聽後也囑咐虎子道:“司馬灰說的沒錯,你應該聽他的話。”

民兵虎子說:“你是我姐,我就聽你一個人的話。”

高思揚道:“真胡鬧,黨中央和毛主席的話你都不想聽了?”

司馬灰心想:“這土八路才多大年紀,就想拍婆子了?看這小子心裏憋着股火,腦子裏只有一根筋,行事莽撞冒失,早晚得栽大跟頭。反正該說的話我也都說到了,說不說在我,聽不聽在你,你就好自為之吧。”

羅大舌頭則不懷好意地問道:“虎子兄弟,你光聽你姐一個人的哪成,将來你姐夫說句話你聽不聽?”

民兵虎子漲得滿面通紅,恨不得當場撲過去跟羅大舌頭掐上一架。

勝香鄰見狀提醒衆人還要挖掘地洞,眼下兩個組應當同舟共濟,別再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争來鬥去了。

此時已是夜裏十點多鐘了,衆人先吃了些東西,下到地窖裏裹起守林員的屍體,暫時放置在鋪板上,然後是羅大舌頭頂着礦燈鑽進去掏洞子。司馬灰利用留下的籮筐裝填泥土,推至地道裏,再由勝香鄰和高思揚、二學生三人以繩索拖拽出來,民兵虎子則負責往通訊所外邊鏟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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