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41 失控
【十二月十九日 星期四 屍體被發現十三天前】
電梯門緩緩打開,李烈仔擡眼确認樓層,随後朝外走去,手上還提着剛剛從飯堂打包上來的雞蛋腸粉。他很少主動來找千琪,準确地說,是從來都沒有來找過。他現在出現在這裏,是有不得不來的有理由。
今天早上,他發現裝有注射器和藥瓶的密封袋不見了。
他一直沒找到機會下手,沒想到在那之前,準備好的工具竟已經暴露。是千琪拿走的嗎?他反複思考,難道她昨天說的話是在映射自己?又或者是把背包放進購物袋的時候被千永萬看見了?想到這裏,他頓時不安起來,他必須盡快尋找一個答案。
他走進寫有腎病科三個大字的玻璃門,曾婷正面對他坐在護士站中。看到李烈仔,對方立即站起身來。
“早上好。”他微微點頭。
“早,千琪剛來呢,現在應該在休息室裏,”曾婷微微一笑,“我去把她喊出來。”
“謝謝。”
“沒事,我看她挺正常的,你放心哈,這陣子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李烈仔微微點頭,等待片刻,千琪從裏面走了出來,看上去并沒有吃驚的神色。“哥?”
“是不是你拿走了我背包裏的東西?”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充滿責備,有些懊悔,但已經為時已晚。
千琪頓時皺起眉頭,同時也用眼睛瞪着他。“我還想問你呢!你背包裏怎麽會放着那些東西?”
他微微冒出冷汗,不過很快鎮定下來。目前最壞的情況是畫家跟千琪說了他是犯人的事情,就算是這樣,千琪也不可能知道注射器的用途。一定是偶然。
“…你還給我,那是…我做實驗用的。”
“做實驗?”千琪的聲音充滿懷疑。“哥已經畢業了,還要做什麽實驗?”
“昨天我加入了檢驗科主任的科研組,他們叫我找第三方機構檢測這個藥品的成分。”
千琪思索片刻,“藥瓶上面沒有标簽,這是什麽藥?”
李烈仔抓住時機,表情放松地繼續說道:“因為是新藥,所以沒有标簽,具體的我不能說,要保密的。”
“新藥?”
“嗯,很重要,快點還給我。”
“科研組…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檢驗科的段薇薇主任牽頭的。”
李烈仔真覺得利用“科研組”都讓千琪放松警惕的做法十分可笑,不久前,他還因為這件事用醜陋的嘴臉在陳衛敏面前低聲下氣地鞠躬道歉。
“那注射器呢?為什麽要帶着注射器?”千琪又問道。
“…我也…不清楚啊…這是主任交代給我的任務。”
“所以你才…去哪裏都背着這個包嗎?因為這個藥很重要?”千琪的語氣軟了下來。
“是、是啊。”李烈仔答道。
各種念頭湧入李烈仔的腦海之中,所以去哪裏都背着包?千琪并不是偶然發現了裏面的東西,而是特意翻看了他的背包嗎?
李烈仔正色,嚴肅地對千琪說,“就算你很好奇,怎麽能随随便便拿走我的東西呢?要是新藥被你弄丢了,弄壞了可怎麽辦?”
他嘆了一口氣,看着千琪逐漸耷拉下來的嘴角。
“對不起嘛……我還以為…”千琪歪了歪嘴,“哥違規把藥偷出來了呢…”
“什麽……”他搖搖頭,“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他左手使勁抓着口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不是!”
“算了…那你快點還給我吧。”
“我放在我房間裏了,”千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我的書桌左下角第三個抽屜裏。”
“在你房間?”
“嗯,哥今天是白班?你應該…不着急用吧?”
“不着急,不過我查完房…中午就回去了,晚上值夜班。”
“是嗎?那你直接去拿就好了,我下午才回去呢。”
“…去你…房間拿?”
“嗯,我特別允許你進去一次,”千琪抱歉地說,随後眯起眼睛,“不過,不要亂動我其他東西哦。”
李烈仔抱起手。
“…雖、雖然我也亂動了你的東西…但是你不行!”
“…知道了。”
“對不起啦!”千琪聳聳肩,似乎松了一口氣,“我是因為擔心你才拿走的。”
李烈仔擡起眼,“擔心?”陌生的情緒湧上心頭,“擔心什麽?”
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或許很正常,但他的內心問出這句話時已漸漸扭曲。
他不需要t虛情假意的擔心。
“擔心你拿去做壞事啊。”千琪自然而然地回答道。“唉!白擔心了!”
李烈仔沉默不語,手緊緊地抓着塑料袋。
“對了哥,”千琪說道,“你…認識貓戰士吧?”
他怔了怔,移開了視線。
“哥是認識的吧?你們有說過話對吧?他的東西…是哥哥拿走的對吧?”千琪仍然在問。
李烈仔看向千琪,既然已經知道他對畫家做的那些事情,為什麽還要向自己求證呢?
李烈仔低下頭,後退了一小步。“嗯,”他答道,“都是我做的,他都跟你說了吧?”
“怎麽會……”
千琪平靜的表現讓李烈仔有些不知所措,分不清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還是極度失望後的冷靜。
“你…和他是什麽關系?”他停頓了一下,收了收下巴,繼續說道,“我上次看見…你和他在說話…”
千琪垂下眼,“是朋友。”
“…朋友啊…”他搖搖頭,“為什麽要和那種人做朋友?”
“什麽叫那種人?”千琪擡起眼,眼神充滿不甘,“哥什麽都不懂,怎麽能随心所欲評價別人。”
“可是……”
“哥為什麽要這麽做?”千琪的聲音冷靜而有壓迫感,“我拿走哥的東西就不行,哥這樣随便拿走別人的東西,完全不顧對方的感受,就是對的嗎?”
“我…我不知道…我沒法控制我自己。”
“其他的東西還在嗎?還給他吧。”
千琪的聲音聽上去十分低沉,李烈仔看了她一眼,內疚得移開視線。
他搖頭。“沒有了,都扔了。”
“手機和那幅畫也扔了嗎?”千琪追問道。
“啊,”他反應過來,“沒有,這兩樣東西還在。”
為什麽千琪會知道?他來不及思考。
“那為什麽說扔了?又想騙我……”
“不、不是……我只是沒想起來…”
千琪擡起頭看着李烈仔。“至少把這兩樣東西還給他,然後去跟他好好道歉吧。”
“道歉……”
他做不到。
這次真的做不到。
為什麽他的人生總是在道歉呢?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手機響了起來,是陳衛敏的來電,李烈仔不得不在這裏停下,小跑着趕回科室,或許是等得太久,陳衛敏站在他的工位旁,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掃視。
“讓你去買早餐,你跑到哪裏去偷懶了?”她問。
“我先去了一趟洗手間…去到食堂的時候…人有點多…耽誤了時間,對不起,主任。”
“文獻查了幾篇了?”
李烈仔眨眨眼。“…剛開始看第二篇…”
“最好給我搞快點,我和段薇薇不一樣,注重高效工作,”陳衛敏哼了一聲,“下次去洗手間前要跟我報備,打電話。”重音落在最後三個字,說完,轉身朝辦公走去。陳衛敏關上門後,付一娜才把頭從成堆的資料中探出來,眉毛微微上挑,一副“終于走了”的表情,她同情地看着李烈仔,他看了一眼,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在這裏作出任何表情都只會讓他顯得更加可憐。
以這種卑微的姿态工作一上午,他沒有留在醫院吃午飯,選擇直接回家。從某種意義上說,他也是在躲避千琪,不留給她任何來找自己的時間。
道歉,道歉。
對不起這三個字好像已經變成了他的口頭禪,他的真心不再包含在這三字之中。反正他犯了錯也會道歉,沒有犯錯也必須要道歉。他現在才終于明白千琪昨天那番話的含義,在她眼裏,他比那個打人的男人還要差勁,犯了錯卻沒有承擔任何責任。
他多承擔了不應該由他承擔的責任,躲避這一點責任又怎麽了?他轉念一想。
要是還要他向畫家道歉的話,那就不公平了。
就沒有人替他承擔他不應該承擔的錯誤了。
沒錯,他沒有做錯,走出醫院,沒有陳衛敏,沒有彭知華,他根本就不需要道歉。
他想找家店吃飯,可看來看去都沒能決定,于是作罷,徑直轉身朝家走去。
回家的道路沒能在他眼中不斷延伸,他停下腳步,不知道為何每當他郁悶時就會見到這個“瘟神”——畫家坐在醫院門口十字路口指示牌下的臺階上,一手抓着畫板,一手抓着鉛筆,陽光灑在他身上,讓他臉上挂着的微笑顯得異常刺眼。李烈仔大步走到他面前,對方始終沒有注意到他,而是專注于畫畫,這一點更讓他來氣。
“你在這裏做什麽?”他氣急敗壞地質問,“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他拍掉畫家手中的筆,拉着衣領迫使對方站起,他咬緊後槽牙,“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不要擋我的路。”
畫家一臉驚恐,似乎沒有預想到他會做出這種行動,見李烈仔要去觸碰他的畫板,他立刻将其護在懷裏,一副懦弱的樣子讓李烈仔心生厭煩。
“說話!你是啞巴嗎!”他說完,忽然發瘋似的揚起笑容,“哦,我知道了,你是來殺我的嗎?怎麽樣,你試試看啊!”
畫家死死抱着手中的畫板,李烈仔見狀,揚起臉,用蔑視的眼神看着對方,伸手抓住畫板的一角,用力朝外拉扯。
畫家一瞬間垂下眼,随後朝他伸出手,下一秒,他被一股蠻力向外推,手也被迫松開。
一個踉跄,他撞到了人行道的護欄上,跌坐在地。
畫家停頓了一秒,随後轉身快步離開。
“你這家夥——給我站住——”他已經失去理智,從身後用手臂環繞住畫家的脖子,大力勒緊,畫家原本抱在懷中的東西瞬間散落一地。
即便畫家不停拍着他的手臂,李烈仔絲毫沒有松手的想法。在大庭廣衆之下走出這種行為無非等于自曝罪行,但他此刻已經弄不清楚狀況了。
麻煩死了,就這樣讓畫家消失好了,他甚至是這麽想的。
就這樣持續了将近十五秒,他的手臂忽然傳來刺痛,想用力也用不上力,想松開也未能及時松開,他皺了皺鼻子,找準時機,向後退了一大步,看向手臂外側,密密麻麻的點刺形的傷口正不斷滲出鮮血,他喘着氣擡起頭,畫家已經不見蹤影。
“哥——”
“李烈仔——”
“烈仔——”
身後傳來喊叫聲及腳步聲,他低着頭,任由寒風一點點帶走他身上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