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長生殿1

長生殿1

這一出風淨雲散,鬧得衆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風儀亦楞在當場,她在腦中飛快地将趙大有與她的對話重過一遍,得出一條極其重要的結論,宅院陣法是以趙大有之命打造而成的!

看樣子他有很危險的事情需要她去做,讓她求神降雨不過是想看看她的法力高低,若無能力降雨,恐怕也沒資格做他的買賣。

風儀當然很願意救災,不過在施法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原來她竟然已經有了這樣的能力。

她很欣喜,不管買賣如何,先求雨,可惜之後起陣數次皆是風起雲湧後,一切如舊。

歪頭瞧着因積年累月食不果腹而枯瘦的雙手,風儀拿出幾乎全部力氣,重畫呼風喚雨陣,陣成,白光大盛,幾乎将黑夜照成白晝,簡直刺得觀陣之人睜不開眼。

寒風大作中,一老婦被沙塵迷了眼,被風刮得踉跄着往供桌上撞去,手裏線香抛灑,風儀一把抓住老婦胳膊,将其扶穩後,立刻轉身揮起袍袖,利落漂亮地将灑在疾風中的線香一把抓到手中。

衆人即為她雖着破衣爛衫卻姿态潇灑的救人身影所傾倒,又對老婦差點撞翻供桌得罪神明而心有餘悸,有驚無險下不禁紛紛鼓掌喝彩,頃刻間忘記了為她求雨失敗而産生的苦惱,為她吶喊助威鼓舞起來。

手握一把檀香,一向蒼白的臉色為衆人的歡呼泛出紅來。她不信世間神明,否則不會有十年裏毫無用處的日夜祈禱。她想,看在大家夥的份兒上,就燒柱香罷,然未及插香入爐,忽聽天外轟隆一聲,已是電閃雷鳴烏雲滾滾,不肖多時下起瓢潑大雨。

原來此番燃香後,才算陣成。

因有正事要談,只風儀與趙大有躲入正屋,其餘人等前往東廂房避雨等候差遣。

正屋一應物品早被崔婆子螞蟻搬家地掏空了,還好留了兩個蒲團趴在空悠悠的地面。

望着門外的瓢潑大雨,兩人蹲坐在蒲團上。趙大有不管小道長為何又不瘋癫了,她神智正常了才更好為他辦事呢。

“道長可有發覺這宅子有些許蹊跷之處?”

在此地住了十年,一磚一瓦風儀都摸得門清,不合常理之處無非正屋與東西廂房無有主次之分,只是她不解其中門道。

即說到宅子,趙大有便從建造這座怪異的宅院開始講起,倒是沒有什麽詭谲傳聞,不過三家同建罷了,既是三家,便沒什麽高低之分。為何是三家同建,卻又有說頭了。

從源頭說起,趙家并非扶風縣人氏,而是遠從東海之濱遷徙而來。

東海之濱的趙家有一風俗,每隔二十年向長生殿嫁出一名少女。至于長生殿是個什麽玩意兒,沒人說得清,只傳說裏面住着的神明要娶妻,而嫁出的少女從來沒有能再返還家的。

所以,與其說是嫁女,不如說是獻祭。

二十年前,不堪忍受大宗欺壓,也是因為趙大有的姐姐窈窕剛好适齡,趙父憂懼女兒被選作祭品,便悄悄地聯絡了幾戶同樣有适齡女兒的人家,在人祭開始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三家人以為遠走千裏,逃到山中便可無事,遂開始歡歡喜喜地建造房屋,就在宅院落成那天,大宗追查了來,問明主使何人後,當即發嫁了窈窕。

其他幾戶人家為免日後被清算,迅速地逃了。趙家夫婦思女成疾,不久便去了,趙大有葬下親人後,也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直到十年前,趙大友遇見老道,一個尋人,一個困人,一拍即合。

“你适才言說,趙家大宗發嫁了你姐姐,回東海之濱确認了?”風儀問道。

聞言趙大有的情緒急劇激動起來,臉色更青了,他從蒲團上騰地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奔到風儀跟前:“不,他們好硬的心腸,當着我父母的面為姐姐梳妝,然後……”

他陷入了那場令人哀痛欲絕的回憶中,臉色憋的通紅,良久後才吐出一口氣:“他們擺了個陣法,像宰殺牲口一般,将我那可憐的阿姊丢了進去。一眨眼兒的功夫,她就不見了,滿山裏只剩下她的哀嚎聲,我們卻不知道她究竟被送去了哪。”

聽到陣法使用,風儀已是知曉大概,是縮地成寸符,使用起來有條件限制,必須要知道目的地所在才行。

風儀乜斜他一眼,道:“趙大有,我應你所求,可是你說了許多,倒看不出老道士為何就答應為你尋人呢?別說為了困住我之事,你我都知曉他的本事,想要尋個人做陣容易的很。”

“因為一顆珠子。”趙大有跌坐回蒲團,神色惶惶,猶豫了許久,才道:“傳說是天神的眼珠子所化,流光溢彩,變幻無窮,一顆在東海之濱趙家,一顆供奉在長生殿。至于用途,可能是神明娶妻時,用來确認來者身份以開啓長生殿大門,允許新娘通行,否則老道研究那符陣十年,不會沒有任何進展。”

風儀嗤笑數聲,神明娶妻?她不信有神明,便是有,哪個神明會做這等違背大道人倫的龌龊事。

縮地成寸帶有指向性,每個符都不一樣,她問道:“可知怎麽研究的?”

趙大有梗着脖子又氣又無奈地道:“可說呢,每回就蹲在那陣前,癫子似的自說自話胡言亂語一陣子,非說有點眉目了,要錢要物地說去尋找,到現在也不知是什麽進度,不過吊着我罷了。”

聞聽他們竟然保留着二十年前的陣法,風儀驚問:“你是說那縮地成寸還在?”

趙大有點頭:“就在院外頭,請道長俯察。”說着便帶路往後院去。

兩人均未撐傘,也不令仆從跟随,只提着一盞風雨燈在夜色裏穿行。

山上的雨漸漸地停了,風也小得似小貓崽子叫一般,偶然淘氣地晃動樹梢,嘩啦啦地潑下一捧積水。

小小的院門就在眼前,一陣啾唧的開門聲後,外頭的山野赫然現在眼前,只聽宅院主人一聲“請出”,壓在她身上十年的詛咒倏地破了。

十年掙紮,十年等待,十年煎熬,從小小人兒長成少女,從明媚鮮妍的千金到孱弱蒼白的女冠,她獨自一個人兒艱難地走了十年,怎能不讓人激動落淚呢!

但她很平靜,一腳踏出,輕松得仿佛沒有這回事兒,外界落葉滿地,枯草橫生,滿目蕭索,蒼涼破敗。

趙大有彎腰拂去地上一片枯葉,露出油紙一角,散去落葉,抽開油紙,龜裂的土地上現出一丈見方的縮地成寸。

也不必對照《太玄天地感應集》,風儀便知此陣殘缺的不成樣子,大約是趙家大宗離開前進行過銷毀。

陣殘的厲害,但也并非不能直接起陣。

在風儀的印象裏,似乎她剛被困頭一年的時候,老道隔三差五的會回宅院看一眼,之後便不常見了,最近三五年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原本以為是老道怕她逃脫,才時不時回來一趟加固法陣,後來法陣牢固無比,便安心雲游丢下不管了。

現在想來,哪裏是加固法陣,竟是重啓縮地成寸失敗,不得不依着蛛絲馬跡滿世界尋覓才是。也不知他試過多少次,自己是否能行。

見風儀良久不語,神色越發凝重,趙大有的臉色越發白裏透青,他沉沉地道:“小道長應當看出我時日不多了,就算小道長未曾答應我尋找長生殿,我也會放了你。”

風儀心道:你這是什麽意思,老道研究十年一無所獲,對我也便不抱希望?呵,瞧好吧你。她頗不甘願認輸,尤其對手是仇敵。本來尋覓老道蹤影無異于大海撈針,但同查長生殿,說不定能遇上他,敵明我暗,殺了他不在話下。

揮動破衣爛袖,她昂首肅容道:“未嘗不可直接起陣。”

取來一支檀香點燃,冷風中,風儀腳尖點地,飛鳥般掠到陣中央,利落地掐出手訣,緩慢地将靈氣分離成細細的絲線,再編織成一團又一團光華,填補在陣法缺失處。

地上的法陣不知疲倦地從她身上抽取着靈力,一盞茶的功夫她已筋疲力竭,全身血脈渾似被抽幹了一樣,每一縷肌膚都在被淩遲,每一寸骨骼都在顫抖。

着實再難支撐,她略略收起些靈力,讓身子輕飄飄落下。

這一落,四周寂靜無聲,她好似又回到了破落院子,空寂寂、蕩悠悠,噩夢一般無邊無際,無始無終,那是即上不了蒼穹,也永遠也落不了地的囚籠。

猛然睜開雙眼,卻已身在他方。

圓月高懸。

眼前是一座高宅大院,匾額上書着“百年好合”四個殷紅大字,大門兩側各挂着一盞糊着白紙的蟠螭燈。

四下裏張望一番,順着腳下的青石板小道向北望去,不遠處有一座光禿禿的小山,山丘上布置着起伏不一的土包,每個土包上又挂了一匹白練。幸而無風,否則飄飄蕩蕩的,豈非幽靈一般恐怖。

白練與土包從半山腰一直向下延申,直至山腳下卧着的一座樓閣處才止。

樓閣坐北朝南,牆壁八面,頂部鋪蓋碧色琉璃瓦,造型古樸,盔頂飛檐。盔頂肅穆,脊檐彎翹若飛鳥展翅,窈窕多姿。風儀感覺甚是眼熟,但盯着望了許久,也說不上來在哪裏見過。

再往別處去瞧,便只剩白茫茫一片月光了。

呼,大門兩側蟠螭燈盞中的白燭自燃,立有一圈慘白光暈以燈盞為圓心慢慢暈染開來。

緊接着,燈心裏傳出咔噠咔噠聲,同時,兩盞燈的白紙上各長出了一只閉着的眼和一張闊嘴來。

長出眼睛和嘴的蟠螭燈轉動起來,一邊轉一邊發出人語聲:“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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