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事房那裏很快來了轎子,赫娅的确也沒有力氣走出皇宮,一路被送到家裏,進門就倒下了,之後發了幾日的高燒,連兒子哭鬧她都沒有力氣哄。可就在七月二十八,新側妃如期進門了。而那一****仍在病中,根本無力起身受禮。
泓昀與梁如雨行了禮,因知赫娅病着,便只說:“改日再行禮吧,一家人不必計較那麽多。”
如雨自然一切都聽泓昀的,她的卧房被安排在北邊,比鄰泓昀所住的後院,而照規矩這幾日泓昀都要在她的卧房住下,泓昀也沒有推辭。雖然照皇帝說的沒有鋪張辦喜事,但宗室裏的叔侄兄弟們還是會來相賀,故而王府裏倒底擺下幾桌酒席,卻因赫娅不在列,竟是賓主皆歡。泓昀瞧如雨溫文爾雅,心裏倒也并不厭惡,更何況她是嗣音的堂妹,他不能太委屈她。
梁如雨頂着紅蓋頭在婚房裏等着,下人們都恭恭敬敬地喚她主子,而剛才泓昀對她又那麽溫和,心裏正是喜滋滋地想着外頭酒席該散了,突然有丫頭跑來,語氣尴尬地說:“王妃那裏要見主子,說這會兒就過去。”
梁如雨心裏一顫,定了定神說:“是啊,本就該去請安的。”于是由喜娘攙扶,頂着紅蓋頭過去。
正屋裏赫娅已穿戴整齊正襟危坐,厚厚的脂粉掩蓋她的病容,但畢竟大病一場且未痊愈,整個人都瘦了幾圈,臉上更是顴骨聳立,便又多了幾分戾氣。
如雨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可才起身,卻聽王妃病恹恹地對旁邊的人說:“你們都退下吧,我和你們梁主子有話說。”
一時屋子裏靜了,如雨只覺得忐忑不安,袖子下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攢了拳頭。
“你放心,我還剩半條命沒工夫來折騰你,你也聽說過定康親王府裏的故事吧,那位正妃主子把定康親王的新人打得半死,結果親王剁了她下人的手臂。我看我若這會子拿家法給你來個下馬威,王爺他也會立刻拿劍指着我的。”赫娅氣息恹恹,說話卻依舊半句都不饒人。
梁如雨雖沒有接話,但也不曾露出怯懦的模樣,皇後對她說過“你是欽封的側妃,不是侍妾奴才,你要懂得自己的尊貴”,所以她才會對夏菡說,她願意在禮數上敬着赫娅,禮數之外她不會随意屈服。
“你曉得為什麽嗎?”赫娅冷笑。
梁如雨依舊靜默,但搖了搖頭。
“因為你姓梁啊。”赫娅笑得鬼魅,竟是帶着滿滿的得意。
梁如雨不解,不由自主地擡起頭來,可隔着紅蓋頭她看不清赫娅的臉,也因看不清,更覺得不安。
之後她出乎下人們的意料全身而退,回到婚房後不久外頭的宴席也散了,泓昀微醺歸來,在喜娘的指引下掀開了如雨的蓋頭。新娘是如斯美麗,沖自己甜而羞赧地一笑,眸子裏溫和的目光,仿佛似曾相識。
泓昀想起來自己和赫娅大婚那晚,赫娅是自己掀的蓋頭,如此就好像少了夫妻間打破隔閡的舉動,直直地互相面對,仿佛彼此猛地闖入對方的世界,于是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好感。
喜娘又端來合卺酒,兩人照規矩做完所有的禮節,泓昀有些累得靠在了床上,如雨自己脫了喜服,去絞了一把冷帕子給泓昀擦臉,冰冷的感覺激醒了他,便眯眼看着面前的女人。
“梁如雨。”他帶着姓氏喚她的名字,心裏頭蕩起微妙的感覺。
“是。”如雨輕聲應,嘴角的笑依舊那麽溫和,她怯怯地伸手來解開泓昀的扣子,心裏突突地跳着,紅暈迅速染滿了整張臉,更加顯出羞花閉月的美麗。
泓昀一把将她拉到面前,貼得極近得看她的臉頰,她的肌膚是那麽細膩,即便如此近的距離,已然美如白玉。淡淡的脂粉香帶着誘人的氣息沁入鼻尖,他不由自主地吻上她的臉頰,随後一路滑到肩頸,忽而大手一伸扯開了她的衣襟。
雪白的肌膚露出來,并不豐滿卻也嬌俏的胸脯隐在紅色小衣下,這年輕美妙的身體充滿着誘惑,泓昀輕然撫摸過她每一寸肌膚,帶着幾分醉意和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陷入進去。
蛻變的疼痛讓如雨落下了眼淚,可是身上那個男人是她的天,她不能抗拒他任何的要求,今日如此,未來亦是如此,他是她這一輩子的依靠,她要為他也為自己好好活着。
正妃說的那些話她不是不信,只是那些僅僅只是話語了,而現實卻是她成了泓昀的妻子,所以她不要像赫娅那樣為往事和幾句話活着,她要活出自己的人生,泓昀的心裏可以裝着別人,但也可以容得下她。她是梁如雨,不是梁嗣音。
“如雨。”泓昀輕輕喚着她的名字,捧起她的臉頰親吻,更溫和地問,“弄疼你了嗎?”
梁如雨淚如泉湧,窩進他的懷裏呢喃:“沒有……如雨不疼。”
第二天,病中的赫娅正吃着藥,被她派去打聽新人那裏情況的小丫頭回來禀報說:“王爺才剛帶着新主子出門了,今日賢王府娶世子妃。”
赫娅一口藥嗆住,咳了大半日才緩過來,臉上的兇戾之氣将一幹人都唬住,果然不久她便發作,咆哮着叫所有人都滾,衆人才離屋子便聽到她的哭聲,竟也十分凄慘。
一個丫頭忍不住說:“她也可憐,偏偏這時候病了,想折騰那新主子都不成。嫁過來竟是沒有一件稱心的事,京城裏也半個親人也沒有,出了什麽事上頭都是偏着王爺,叫她找誰去依靠。”
衆人聽了也覺得有道理,但是即便有心可憐她,可這個人張牙舞爪又叫誰敢親近,四散了去,只讓赫娅一個人在屋裏哭泣。
這一邊,賢王府裏人來人往沸反盈天,因是晏璘做新翁,彥琛不似約束兒子那邊,而是大大的賞賜頒下來,皇後貴妃們又賞了孫夏菡諸多嫁妝,一路從宮裏擡出來,浩浩蕩蕩風光無限。
晏珅見泓昀身邊帶了新人,衆人圍着他道喜時,臉上還露出幾分羞澀腼腆,竟是十分歡喜。而那梁如雨舉止優雅、大方得體,十足王府女主人該有的姿态。不免對晏璘道:“皇嫂那麽做,竟是好事。”
“你別高興得太早,府裏那個正病着呢,等她養好了不定要鬧什麽出來。”晏璘卻搖搖頭,并不樂觀,忽而問道:“周桃呢?怎麽不見出來喝酒?”
晏珅尴尬地一笑說:“她身子不爽,且又怕生人,那麽多人在,別吓着他。”
晏璘又是搖頭說:“你這樣可不行,衆人瞧在眼裏看着,傳出去你那幾個家裏不是更加有話說了?她不懂你也該教教她。”
晏珅飲了杯中酒,笑道:“不礙的,她樂意就好。”
婚房裏,丫頭們擁簇着梁如雨過來,孫夏菡一襲喜服端坐床上,見她來了忙起身道一聲“嫂嫂”,如雨樂不可支,忙道,“前日還叫我妹妹,這會子倒成嫂嫂了,且往後一輩子都是嫂嫂,到底我占了便宜。”
女眷們皆笑,亦覺得和郡王的新人是可親可愛的,夏菡見如雨心情甚好,待衆人散去後便問:“王爺待你好吧。”
梁如雨滿面春風,得意道:“自然是好的。”
見如雨過得好,孫夏菡自然是開心的,她也新做人婦,就算是圖個吉利也是好的,之後二人說些閨閣私房話,叫夏菡聽得面紅耳赤,如雨嗔笑她:“傻子,你怕什麽,總有那麽一回的。”
夏菡羞赧不已,嬌滴滴不敢說話,不久外頭有人來催,是泓昀那裏找如雨要回府了。這又叫她得意幾分,臨別時還對夏菡說:“咱們可要過得好才是,你別害怕,世子他會心疼你的。”
夏菡紅透了臉,驅趕着叫她離去。而泓昕本就是溫和儒雅的少年郎,因聽過夏菡不少故事,對這個直率爽氣的女子也充滿好奇,酒宴散後入得洞房,一切規矩禮儀作罷,衆人散去,春宵一夜對嬌妻亦是諸多體貼。夏菡這才知道,如雨所言一點不假,自此心有所屬,只一心一意要同泓昕白首偕老。
翌日拜見公婆家眷,夏菡的得體大方溫柔可愛,也叫晏璘夫婦倆很是滿意,雲葭等幾個女孩兒也歡喜這個新嫂嫂,纏着便要去玩耍。葉容敏卻道:“泓昕你先帶菡兒去西院見過你十四叔。”
泓昕領命,帶着妻子往晏珅這裏來,彼時宿醉的晏珅才醒不久,正穿戴衣裳,小倆口便在門外等着了。周桃端着水盆正要出來,見兩人手牽手笑如蜜糖,你侬我侬那如膠似漆的模樣,心裏頭竟是十分感慨。猶記得與晏珅婚後那段歲月,也是如此甜蜜,可現在為什麽卻變了呢?
“嬸嬸。”泓昕見周桃出來,忙行禮,又拉了夏菡說,“這是十四嬸嬸。”
“嬸嬸有禮,侄媳給嬸嬸請安。”夏菡嬌滴滴地行禮來,周桃那裏因端着水盆,竟有些局促,廊下小丫頭忙過來接過去,她才欠身道,“世子妃有禮,你十四叔還在洗漱,要你們等會兒了。”
“不礙的,嬸嬸請便吧。”泓昕樂呵呵地,又忍不住瞧一眼夏菡,誰知夏菡也來看他,小倆口四目相對後均甜蜜而尴尬地笑起來,周桃看在眼裏,連自己都跟着覺得幸福。
回房來,晏珅已穿戴整齊,她上來替他理一理衣襟,笑道:“世子和世子妃郎才女貌,真是太登對了,瞧着她們我都高興。”
晏珅也歡喜,忙笑着喊他們進來,兩個孩子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周桃将準備好的禮送上,夏菡好奇地看了幾眼周桃,泓昕便嗔她:“這麽這樣看嬸嬸?真沒禮貌。”
晏珅嗔泓昕:“才做新郎官就充大人教訓媳婦兒了,她瞧瞧你嬸嬸怎麽了?”
泓昕憨笑,夏菡亦嬌羞一片沒有說話。後來夫妻倆從西院出來,她才對丈夫道:“在宮裏就聽過嬸嬸的故事,心想那麽堅強的女子是什麽模樣的,原來竟和我一樣的個頭,那将來我也要那麽堅強才好。”
泓昕噗得笑出聲,嘲笑她說:“你可是我的正室夫人,除了娘親誰敢打你,怎麽傻乎乎的想這些。”
二人甜言蜜語自不必多提,梁嗣音總算促成一樁好姻緣。而這一邊和郡王府裏,正是泓昀與如雨婚後第三日,兩人一早起身打點,趕着要進宮向帝後及賢妃請安。如雨正替泓昀束腰帶,忽而有小丫頭來說:“主子病重得厲害,王爺請太醫來瞧瞧吧。”
“怎麽又病重了?”泓昀皺眉。
丫頭忙支支吾吾将昨天赫娅哭了一整日的事情說了,梁如雨聽罷皺眉對泓昀道:“我就不該出去,該留在家裏照顧姐姐才對,人一生病就會想家,姐姐孤身在這裏,身邊若再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就更可憐了。王爺不要擔心,往後我會照顧好姐姐的。”
泓昀倍感安慰,便叫丫頭照看好赫娅,随即帶着如雨進宮去,路上卻還是對她說,能不去招惹赫娅就別與她太親近。
進了宮,皇帝自然是不見他們的,只是讓方永祿帶了話到皇後這裏,正逢各宮前來定省,梁如雨一并向所有人行了禮,唯獨符望閣那位因安胎而未到場。但泓昀生母是四妃,梁嗣音只是淑媛,倒沒有必要特特過去行禮,衆人不提,便作罷了。
梁如雨很是落落大方,因皆是女眷泓昀不方便說話,她便把赫娅病重想請位太醫出去看看的事說了,又提要早些告辭回去照顧姐姐,衆人自然稱贊她穩重得體,容瀾便讓禦醫館派出太醫,也早早叫他們回去了。
小兩口才走,年筱苒就笑道:“那會子三殿下帶赫娅進宮請安,卻不是這光景的,今兒瞧他臉上紅光滿面的,竟是換一個人似的。”轉身對李子怡似笑非笑道,“恭喜姐姐了。”
賢妃心裏本就得意歡喜,故而懶得去推敲年氏的誠意,但轉念又惦記承垚,便對容瀾說:“那孩子病成這樣,如何能照顧承垚,臣妾想把垚兒接進宮來照看幾日,娘娘看是否妥當。”
本來這樣的事不必總過問皇後,但賢妃因上次皇帝的警告後就變得有些做作,容瀾本懶得搭理她,此刻便道:“既然如雨新進府,正是用她的時候,想必她能事事妥帖,你何必插手?如今昀兒妻妾皆有,你該放手就放手,他們好的時候你叫抱了承垚來玩是好事。這會子忙亂你去做好人,卻不知道孩子們心裏要怎麽想?豈不是枉費你的好心。”
李子怡被皇後如此搶白,心裏很是悻悻,口是心非地答應着,将目光避開衆人。之後散了,年筱苒與舒寧一路回去,提到梁如雨,年氏嘆:“我不過好奇把她弄進來瞧瞧,誰曉得成全了她做側妃,她和梁淑媛根本就是不同的人,你瞧她多會做人說話,不撒嬌也不賣乖,平平淡淡地就把話說到人心裏去,嘴裏沒有半個字是浪費的。”
舒寧笑道:“也算是緣分吧,一環扣一環都定下了。會做人也不是壞事,她若能讓三殿下過得比從前好,也算是造化。”
年氏忽又道:“聽說昨夜梁淑媛害喜厲害,連夜宣了太醫瞧,我這裏過去她又要行禮什麽的麻煩得很,你過去瞧瞧吧。為了敦敏夫人的事,我瞧見她就提心吊膽的。”
“早就派人過去問過了,宣太醫是淑慎大驚小怪,沒什麽事呢。”舒寧笑語,但還是說,“本就答應暄兒今日帶他過去的。”
年筱苒那裏略安心幾分,不過仍幽幽地說一句:“隐隐覺得敦敏夫人的事沒那麽簡單,皇上那裏竟是不打算查了?”
舒寧不語,繼而回到景陽宮,略歇息片刻,便抱了泓暄去看嗣音,她那裏果然是沒什麽大事,除了精神懶懶的,一切安好。
兩人聊到梁如雨,她能有這些表現嗣音一早就猜到了,說她梁嗣音性格乖僻也好、對人有偏見也罷,總之第一眼在宮道上瞧見這個孩子,就覺得她絕非泛泛之輩,若給她一片天地必能有所作為,而她的作為能否在正道上,就不得而知了。
舒寧道:“您說和郡王妃會不會告訴她一些沒必要的話?”
嗣音纖眉微微一聳,冷聲道:“說了又如何,梁如雨不會那麽固執那麽笨,浩爾谷赫娅她明明就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別人有心拉她一把,她都會推開的。”
正說着,初齡不知受了什麽委屈,搖搖晃晃跑過來一頭撲進舒寧懷裏,因父皇再三關照她現在不可以糾纏娘親,初齡記得牢牢的,平日撒嬌也有了分寸,此刻不知怎麽了,窩在舒寧懷裏嗯嗯呀呀。
泓暄撅着嘴跟過來,有些不知所措,癟着嘴也要哭的樣子。
舒寧抱了初齡親了又親,問她怎麽了,初齡當然不會講話,就是指指泓暄而後滿面委屈。舒寧便問泓暄:“你欺負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