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禧殿這裏,舒寧得到消息後便遣散衆秀女,苦口婆心說一句:“雖不比你們年長多少,可當年我們在鐘粹宮也不如你們這樣鬧騰,你們明知貴妃娘娘脾氣不好,做什麽還總惹她生氣。今日幸而一切平安,萬一有什麽事,你們幾個就是有無辜的,也要跟着受牽連。”
一個秀女嘀咕說:“我們可不是無辜的,只怪她們兩個。”
孫、馮二人無話可說,低着頭也不敢反駁。
“也不要互相責怪,你們都好才是真真的好,不是說看着誰好誰不好,其他人就多些什麽好處或少些什麽好處。”舒寧脾氣甚好,耐心地說,“回去後也不要多說什麽,也不許再提這件事,不然貴妃娘娘真的怒了,誰也救不了你們。”
衆秀女忙福身稱是,舒寧便坐了她的肩輿先回了。她一走,幾個人頓時放松不少,馮氏走過孫夏菡面前時說:“這一次算你命大,別再叫我撞見下回了,真是讨厭。”說罷離去,其他幾個也跟着走了。
孫夏菡卻獨自在那裏站了很久很久,心沉到最深的地方,頭一次開始後悔自己那莽撞的個性。如果今天皇後真的被吓得早産出事,恐怕不止她要死,連父親家人都會受到牽連,她怎麽就那麽忍不住呢?
符望閣裏,劉仙瑩照顧嗣音躺下後說:“我也不必多說什麽,你知道怎麽保重身體。沒想到竟有那麽多的熱鬧,宮裏也算人丁興旺起來。如此就算皇上不選秀女留下,宗室裏也不會說什麽了吧。”
“多謝你。”嗣音卻淡淡的,心思全不在腹中的胎兒上。
谷雨、祥兒她們卻是高興壞了的,誰想到主子不聲不響又有了身孕呢,而且谷雨一直內疚當初不能在冷宮照顧嗣音,這一回是篤定要好好伺候她生産的。
劉仙瑩略坐片刻便要走,嗣音突然叫住她,問:“皇上當時很生氣嗎?”
“可不嗎?反手就賞了出來報信的小宮女一個耳刮子,看得我們都傻了,然後就沖進去,再等我們回過神得到消息進來,就是眼前的光景了。”劉仙瑩笑笑,說,“不怕你不自在,我冷眼看着,皇上他似乎就沒高興過。”
“是啊。”嗣音苦笑應下,便讓谷雨送她出去。
劉仙瑩才走,淑慎就從承乾宮奔回來,方才她們幾個孩子都被攆走不叫在跟前,此刻聽說了所有的消息,淑慎飛也似地跑回來要看她的母妃。
嗣音看着淑慎柔柔地卧在自己懷裏,呢喃着說:“真好,我又要做姐姐了。”她是因自己懷孕而十分高興,看着她的笑是那麽溫暖,可是另一個人的臉上,為什麽全無笑容?
“母妃怎麽不高興呢?”淑慎也察覺她的異樣。
嗣音淺笑掩蓋心內的愁緒,“我大概是怕照顧不過來,初齡還那麽小。”
之後那兩天宮中一片肅靜,朝臣們恭賀皇帝喜得皇子,彥琛便也順勢大赦天下減免稅負,叫外人看來皇帝對嫡子是極為重視的。
但事實上,彥琛那日離了景陽宮後便再沒來看過孩子,方永祿雖每天盯着各種消息,可皇帝愣是不聞不問,甚至都不關心皇後的身體是否安康。自然他也明白,皇帝心裏是有數的,倘若皇後身子不好了,誰又敢不報上來。
叫他心裏不踏實的,其實是皇帝對另一位的态度。想那宋修容懷了孩子,晉位封賞,不論如何面子上總是做足了。可這次梁淑媛懷孕,分明是他心尖上的人,皇帝卻冷淡如無事發生,難不成如今皇後母子平安了,皇帝還在糾結當時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的事嗎?
不過三日後,皇帝還是散了朝就換下衣服直奔景陽宮,三日靜養後的容瀾氣色好了許多,也是頭一回見到皇帝,一見面便忍不住灑淚,彥琛不由得說:“你瞧你,如今反越發愛哭了。”
奶娘将孩子抱來,彥琛抱在懷裏,雖說是不足月的孩子,竟似比初齡那會兒還大些,也不禁嘆說:“若是足月再長大些,你反生得艱難,太醫又說臍帶繞頸,倒是該他早出生的了。”
“早上還和筱苒玩笑說,更該賞賜那個孫秀女了,竟是她成全了臣妾。”容瀾看着丈夫懷裏抱着自己生下的孩子,這種自豪的感覺離開實在太久太久,沒想到這個歲數還能重拾這份驕傲。
“不過是巧合,該是你生下的時候。”彥琛卻這樣說,一邊低頭看着兒子,這小家夥才出生就有濃密的眉毛,胎發也濃,若說泓暄是虎頭虎腦的憨态,這孩子就是生來英氣逼人一張嚴肅的臉孔。
“皇上給皇兒起名字了嗎?”容瀾這裏也惦記好些天了,其實懷孕這段日子,皇帝都不曾提過這件事,容瀾也怕名兒起得太早犯忌諱,也就不問。不過眼下兒子都落地了,總該有名字了。
“昶,永日之昶,叫泓昶可好?”彥琛道。
容瀾欣然,“很好聽,臣妾替昶兒多謝皇上。”
“瀾兒,這是我們的嫡皇子啊!”彥琛突然說這一句,皇後的神情顯然有一瞬凝滞,她心裏想說:“嫡皇子如何?宮裏的孩子都是臣妾的孩子。”可莫名地覺得這句話虛僞,終究無聲以對。
恰是此刻,年筱苒抱着初齡進來,帶了幾分奇怪的口吻說:“怎麽叫奶娘抱來這裏了?”
說着把初齡放下,小丫頭認得帝後,搖搖晃晃就朝彥琛奔來,皇帝一見女兒頓時心軟,忙把泓昶交給奶娘,等初齡香噴噴地撲入懷裏,更是心疼。
“朕想她了,所以叫抱來瞧瞧。”彥琛淡淡地說一句,便抱着女兒逗她。泓暄那裏聽說小妹妹來了,跑着進來就叫“初齡”。年筱苒氣得罵他,“又該教你規矩了是不是?見了父皇母後也不行禮,皮癢了嗎?”
後頭跟進來滿面柔和之笑的舒寧,靜靜地立在那裏,一襲荷色的襦裙溫婉動人,叫人看着舒服。
“你總是兇他,叫孩子見了你跟見老虎似的。”容瀾把泓暄召到床邊,愛憐地說,“暄兒乖,暄兒最疼妹妹了是不是?往後你還有小弟弟了,方才父皇給他起名叫泓昶,能記住嗎?”
“泓昶,小弟弟叫泓昶。”泓暄天真地重複着,便也不想初齡了,跑去奶娘那裏要看小寶寶。
初齡的注意被哥哥吸引去,揮着小手也要往奶娘那裏去,彥琛便抱了她過去,泓暄很驕傲地說:“這是小弟弟,叫泓昶,初齡你記住了嗎?”
彥琛也笑着問女兒:“齡兒記住了嗎?”
初齡卻沒有理會父親和哥哥,只是盯着她的小弟弟看,呆了半日便歡喜得眯起眼睛來笑,扭動着身子撲過去要親親他,但是泓昶還太小還不能親,奶娘就沒給湊上來,初齡親不到不高興了,回頭撲到父親肩頭哭鬧撒嬌,彥琛忙哄她:“等弟弟大一些就能親了,齡兒不哭了。”
泓暄那裏樂呵呵地說:“哥哥親親初齡,初齡不哭。”
彥琛抱着初齡蹲下來讓泓暄親親,初齡不再哭愣了愣,随即也伸手抱住哥哥的臉親了親。
“父皇,初齡為什麽還不會說話?奶娘說兒臣一歲就會講好多話了。”泓暄自然想不到這樣的說辭,多是從奶娘宮女口中聽來的,這會子就學了出來。
可皇帝聽了似乎不太高興,把初齡抱給她的奶娘,說了句:“帶他和泓暄玩一會兒,你們在邊上看着別叫磕碰了,過會兒就抱回符望閣去。”
奶娘聽了答應,一邊舒寧也過來領着泓暄,帶兩個小家夥出去了。
年筱苒和容瀾都察覺了皇帝的不悅,又不知是不是為了泓暄那句直白的話,不過初齡不會說話,連簡單的“嬷嬷”都發不出聲,只會咿咿呀呀地表達她的感情,這委實是讓人擔心的。雖然才一歲還能再等等,不過又聽說這孩子完全不肯學說話,終究是不樂觀。
“孩子大了,有些話就不能在他們面前說了,宮女嬷嬷們都要謹慎。”果然皇帝委婉地表達了他的不悅,随後說,“皇後好生休息,朕擇日再來看你。”
言罷要走,年筱苒送至宮門後折回,見容瀾抱着泓昶滿目的歡喜,才想說的話還是咽了下去,正要轉身,皇後卻叫住了她。
“你想說什麽說便是了,幾時變成這樣的個性?”容瀾那裏卻頭也沒擡,便說出了這句話。
年氏便要梨樂支開閑人,立在床邊說:“皇上為了那會兒梁淑媛假傳的聖旨不高興呢吧,雖然什麽話也沒說,可這幾天冷着符望閣那裏,明知梁淑媛有了身孕,連問都不問一聲。想小丫頭了竟叫抱來這裏瞧,也真是做得出來。”
容瀾睨她一眼,悠悠道:“這話不該你說的,什麽叫‘也真是做得出來’?”說着讓她去找奶娘,叫把泓昶抱去了。
年筱苒端一碗蜜茶給容瀾吃,她那裏吃了半碗擱下後說:“那日全是我的主意,我自然會向皇上去解釋,不過你覺得皇上會不知道梁嗣音的話是我的意思嗎?他分明是明白的,就是借梁嗣音幾個膽子,她也不敢忤逆皇帝,她不過是想成全我。既然如此,我現在和皇上說不說,其實都沒什麽意義,皇上比我們更看重她,不是嗎?”
年筱苒自己也喝了幾口蜜茶,停了半晌才道:“皇上做事我從來都看不透,從前總希望自己能了解他,可以做他身邊知心的人,結果和梁嗣音争風吃醋鬧到那樣的地步。如今我是想明白了,這輩子是争不過梁嗣音的,便是她死了,皇上心裏也不會再挪什麽位置放什麽別的女人,不如好好成全他們,把我該做的事都做好,自己好好活着,皇上那裏還時常能想起我來。”
“你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竟是想什麽呢?”容瀾聽得糊塗。
年筱苒嫣然一笑,說:“突然就想說了,也沒別的意思,怕……怕他們就此生分了,皇上臉上的笑容又要少了。”
“你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容瀾話音才落,王選侍進來說,“皇後娘娘,賢妃在外求見。”
容瀾面無表情,只道:“謝謝她惦記,着她好生照顧郡王妃,我這裏有貴妃一切都好。”
“是。”王選侍正要退去,年筱苒卻道,“繪竹你去指不定被她白眼,沒得受氣,我來去和她說,難得也叫我得意一回。”
容瀾無異議,只是道:“莫輕狂。”
不久之後,舒寧親自送初齡來符望閣,進門卻不見宮女,只有李從德迎了出來,問他人都去哪兒了,從德說都在裏頭伺候娘娘。原來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身體反應,嗣音前些日子就容易心煩,那日确定懷孕後,身子便更不如從前,精神萎靡不說,孕吐更是反複,一如舒寧當日那般,吃進去的東西不消片刻便搜腸刮肚都吐出來,方才又這樣,所以谷雨祥兒都在跟前照顧。
舒寧和奶娘進來,屋子裏才收拾好,嗣音孱弱地半靠在床上,天氣那麽熱,她幾乎汗濕了衣裳。
“趕緊拿溫水絞帕子給娘娘擦汗,這樣捂着怎麽好。”舒寧吩咐,而谷雨那裏說,“正預備要洗澡。”
“娘娘的身體能行嗎?”舒寧不免擔心,“萬一太虛弱,洗澡惹了風寒怎麽辦?”
嗣音一邊吩咐谷雨去預備,一邊不好意思地笑道:“都捂了兩天了,才不洗就臭了,我這樣邋遢地見你,你別見怪。”
“就是能這樣見我,才是不見怪呢。”舒寧欣然,說罷卻聽樓上初齡咿咿呀呀地跟奶娘說着什麽,又哭又笑得好不熱鬧,不禁笑道,“方才初齡看到泓昶就要親親,不讓她親就跟皇上哭着撒嬌,皇上一點法子也沒有。”
“泓昶?七皇子有名字了?”嗣音問。
“才起的。”舒寧道,話音落,樓上初齡似乎又哭了,但不過幾聲又停了,她忍不住問嗣音,“這樣會休息不好吧?”
嗣音點點頭,但還是笑道:“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也不覺得煩,就是這些日子不能好好照顧她心裏愧疚。我這一次比不得懷初齡的時候,似乎害喜得很厲害。”
“那日貴妃還對宋淑媛講害喜厲害容易保胎,您就別擔心了。”正說着,谷雨過來說熱水都預備好了,舒寧便起身道,“改日再來看您,如今景陽宮裏都是人,也不需要我做什麽,倒可以來幫着帶帶初齡。
嗣音颔首不言謝,盡在笑容裏了。
舒寧辭過出來,才上肩輿走不過幾步路,便見遠處皇帝的銮駕朝這裏來,忙叫落了肩輿侍立在一旁,彥琛見了她也沒下來,不過問:“從符望閣來?”
“臣妾方才送小公主回來。”舒寧笑道。
皇帝想了想,說:“泓暄若鬧着要和初齡玩,你便來抱她去景陽宮,梁淑媛這裏要安胎,吵鬧不得。”
“是。”舒寧福身應着,便見皇帝一行人從面前過去,小滿湊過來說,“主子怎麽不說娘娘在洗澡,叫皇上白跑了。”
舒寧卻笑:“說了才是白說的。”
這一邊,屋子裏只聽得水聲潺潺,嗣音有了身孕不能泡澡,便有專供她們用的浴盆,她只消坐着由谷雨為她沖淋。只是祥兒吉兒兌了幾次水都太熱,谷雨怕傷了嗣音的胎兒,便拿毯子裹了嗣音叫祥兒候着,她帶了吉兒出來去兌水,誰曉得到門外,竟見皇帝立在那裏。正要開口行禮,方永祿已示意她們噤聲。又悄聲問:“裏頭還有誰?趕緊叫出來,別驚動娘娘。”
谷雨很機靈,忙使了借口把祥兒喚出來,衆人靜立在一旁不敢出聲,皇帝那裏又沉默了片刻,終于動身進去。
這一幕卻叫谷雨恍惚了,幾年前才來這符望閣,那時沒有那麽多人,但一個來時一個也正在洗澡,只是那天皇帝很快就莫名其妙生氣地走了,今次他進去,還會即刻就出來嗎?
赤luo着身體,僅有薄薄的毯子裹身,濕漉漉的身體透着微涼,嗣音覺得累了,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便說:“洗得差不多了,也不能泡澡,就別折騰了。”
後面的人沒有應答,她便轉身來看,沒想到卻是幾日不見但****惦記的人立在了面前,雖然也只有這個男人可以看見這樣的自己,可還是太突然了。
嗣音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身體想朝後退幾步,卻忘記自己還在浴盆裏,腳下濕滑,毯子又裹得緊,險些就要跌倒下去,但當彥琛沖過來攙扶,她已自己站穩。
皇帝的手停在半空,他面色凝滞,嗣音也呆住了。可終究彥琛還是把手握到了嗣音的身上,緊接着打橫将她抱起來,嗣音xiong前的毯子因此而松開露出一片chun光,她驚恐地捂住了,卻偏偏又把臉貼在了他的胸前。
皇帝慢慢将她放到了床上,轉身在架子上找到幹爽的浴巾,正要伸手來扯去嗣音身上那一塊已不蔽體的毯子,嗣音卻下意識地朝後退縮了。彥琛皺了皺眉,終究是霸道地将毯子抽走了。
“不……”嗣音話音未落,呼啦一聲,大yu巾已将她裹住,彥琛坐下來,雙手隔着浴巾慢慢地rou搓,一點一點地擦去她身上的水珠,繼而又抽掉了那條浴巾,換了幹淨地來将她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