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快入夏,池水也曬了許久,可整個人浸入水中的時候還是感到了徹骨的寒意。
文錦心并不識水性,尤其是一入水有些慌亂,腳瞬間就抽筋了。
冰冷的池水從她的耳鼻往裏鑽,她想張口喊救命,只能無助的嗆下更多的水。
等到了後面她已經沒有力氣撲騰,甚至連眼皮都已經睜不開了,任由自己的身體慢慢的往下沉。
這是她再一次面對死亡,她仍然學不會淡然,甚至有了更多的不甘。
但她什麽也做不了,在閉上眼的那一瞬間,她的眼前浮現了很多畫面。
就算她想逃避也不得不承認,她眼前出現的人是沈玦。
他大雪之中站在長春宮外一日一夜的深情,他徒手扛着冰棺走上金銮殿的堅毅,最後是他抱着自己一步步走向馬車的模樣。
只可惜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文錦心的雙眼一黑,意識開始慢慢的潰散,直到她聽見一個不真切的聲音在喊她。
“阿錦。”
文錦心艱難的睜開一絲細縫,她看見水中有一個人在朝她游來。
她看不清那個人的樣子,但能模糊的看見他火紅衣服漫開在水中,就像是綻開了一朵火紅的花。
-表哥。
文錦心覺得自己又在做夢,這或許是臨死之前看到的回光返照,那個人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她痛苦的閉上了眼,等待最後一刻的到來。
就在徹底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她感覺到腰間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緊緊扣住,她嬌若無骨的身軀就貼在他的懷裏,他身上的熱量正在往她的身上傳。
然後她的身體開始變輕,跟着他一點點的往上游。
直到她的眼前開始出現亮光,兩人的身體一同探出水面,她才算是真實的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渾身泡在水裏,雙眼充血發紅,但即便如此,文錦心也努力的睜着眼皮。
雙手無助又害怕的抱住了眼前的人,動了動蒼白的嘴唇,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了心裏的那個人。
盡管聲音再輕,頭上的人也還是聽見了。
懷裏渾身濕透慘白着臉,緊閉着雙目無聲地低喃着。
“表哥。”
沈玦只覺得心口一陣抽疼,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碰巧看到,後果會有多可怕。
沈玦的目光一厲,若是讓他知道是誰在沈府做這種事情,他一定要讓那人付出代價。
等文錦心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自己的房裏了。
蘭慧撐着手掌靠在床頭,文錦心看了看熟悉的房間才确定,之前那些都不是幻覺,她幸運的活了下來!
此刻只覺得渾身酸痛,喉間渴的要命,本能的發出了一聲低吟。
“水。”
蘭慧馬上就從睡夢中驚醒,“姑娘!您醒了!”
飛快去桌上倒來了熱茶,将文錦心小心翼翼的扶起,她剛醒來只是淺淺的抿了兩口,濕潤了唇瓣就沒有再喝了。
“我昏迷了多久?”她沒什麽力氣,說話的聲音也是又低又啞。
“姑娘已經昏迷兩天兩夜了。”
“這麽久,那老祖宗一定擔心壞了。”她才進府不過兩個月,這大小病加起來都好幾回了,真是不争氣。
然後她突然想起了救自己的人,神情一頓,那會是她的幻想和錯覺嗎。
“蘭慧,是誰……救了我。”
蘭慧眼神有些閃躲的遲疑,“姑娘都不記得了?”
她記得,就是因為記得,才更加的不确定。
“是世子爺。”
文錦心下意識的手指縮緊,牢牢的揪住了床褥,“表哥,表哥他還好嗎?他現在在哪裏……”
蘭慧一時沒有回答,文錦心就更覺得奇怪了,“我問你,表哥他在哪裏。”
“世子爺把您送到福熙堂,就去了正院,和,和夫人鬧得很兇,被王爺關了禁閉……”
文錦心也感覺不到身上的不适了,整個人瞬間坐直,“你說表哥大鬧正院,被舅父關了禁閉?這是不是哪裏有誤會。”
沈玦和李氏的關系是不好,但好端端的也不會去鬧事,除非是李氏做了什麽觸了他的逆鱗。
猛然間她突得想起來了,她當時在看魚兒戲水,是有人推了她,她才會落水的,而當時在她身邊的人只有彩珠!
難道是因為這個?!
“彩珠呢?彩珠去哪裏了!”
蘭慧又是一時無言,許久才猶豫的道:“姑娘,彩珠……死了。”
死了?!
沈玦百無聊賴的把玩着手裏的羽箭,他被關在這裏兩日了,從起初的憤怒到此刻已經毫無波瀾了。
現在想來,那日真是鬼迷了心竅。
也不知怎麽的好端端就會往後院這條路去花廳,還好死不死的,就讓他瞧見一個嬌弱的身影在湖邊被人輕輕一推,落入了水中。
等聽見丫鬟喊着救命,表姑娘落水了,他已經控制不住的跳入了水中。
他一入水,阿冰就控制住了要逃的彩珠。
阿冰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原先李氏身邊的丫鬟,他是沈家的家生子府上的百事通,別說是府裏多個人,就是多個螞蟻都能辨出是哪個門進來的。
等沈玦救了文錦心把人送回福熙堂後,扭頭就按着彩珠去了李氏的院子。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踏入過這裏,從他有意識以來他就排斥李氏,尤其是她還長着一張七分似他生母的臉,每每他瞧見都覺得是諷刺和侮辱。
門外的下人瞧見沈玦渾身濕漉漉,手上拎小雞一樣擒着尖叫的彩珠,紛紛吓得不敢說話,有眼力見的人馬上就偷跑去找了沈劍青求救。
沈玦也不管,直接就抓着彩珠一路沖了進去。
“世子爺,您這是作何,夫人還在午休,您不能進去!”
沈玦渾身滿是戾氣,一張臉陰沉的吓人,冷冷的掃了攔着他的人一眼,從齒貝間吐出兩個字,“滾開。”
根本就沒人敢和他作對敢攔着他。
好在丫鬟發現不對,慌忙進去喊醒了李氏,李氏聽說沈玦來了,也是眉頭緊鎖不敢耽擱快步的出來。
李氏一出來,就瞧見了沈玦和失态的彩珠,心裏有些不安。
彩珠是她派去文錦心身邊的伺候,她自然也有些小心思,打着照顧文錦心的名義順便監視這位不簡單的表姑娘。
如今她和沈玦一同出現在這裏,不是她犯了事那就是文錦心出事了。
“世子這是怎麽了?這丫頭可是沖撞了世子?”
沈玦一雙丹鳳眼內滿是嘲諷之色,直接将人丢在了地上,驚得身邊的丫鬟齊齊将李氏護在了身後。
彩珠一脫離控制便驚恐萬分的想朝着李氏的方向爬去,可剛一動就被沈玦一腳重重給踢倒在地,伴着骨頭清脆的斷裂聲,彩珠痛苦的尖叫了起來。
“沖撞?我倒是想問問沈夫人如何管教的下人,光天化日之下便敢縱奴行兇推人入水,怕是手伸的也太長了一些。”
李氏本就被沈玦的狠厲給驚吓到了,她一直知道沈玦厭惡她,但這是她第一次清楚的認識到,他是真的想要讓她死!
可比沈玦的動作更讓她震驚的是他口中的話,“誰落水了?!”
此刻李氏的心裏已經有了些不好的預感,果然沈玦嘴角一揚勾勒出一個尖銳的諷刺,“沈夫人這是明知故問。”
那邊打聽到消息的丫鬟馬上就小跑過去在李氏耳邊說了兩句,李氏才瞪大了雙眼。
“錦丫頭落水了!她現在如何,可是沒事了?不行,我得去瞧瞧。”
可剛走了兩步,沈玦就半挑了眉,一腳踢翻了身邊的一張椅子,攔住了去路。
“現在去是想去看她有事沒事?還是急着銷毀證據?”
“世子!”李氏看着眼前陰戾的沈玦,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顫。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我,但這可是關乎清白之大事,世子萬不可胡言,我是錦兒的舅母,我又為何要害她。”
沈玦就像是只剛嗜血的猛虎,身側是痛苦哀吟的彩珠,朝着李氏一步步的逼近。
“清白?你做過些什麽難道還需要我一一說出來不成?”
丫鬟擋在李氏的前面,生怕沈玦會發瘋做出什麽對李氏不利的事情來。
李氏卻像是受了侮辱一般,推開了丫鬟,停住腳步與沈玦對峙,“世子可是有什麽證據,若是無憑無證如何敢說出如此誅心之言。”
沈玦一身火紅的衣袍正在往下滴着水,冷笑着瞥了一眼地上的彩珠,“這難道還不夠?”
“這确實是我當初在錦兒入府的時候送去的,但天地可鑒,我絕沒有對錦兒不利的想法。”李氏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讓彩珠亂說,要是她說出自己讓她去監視文錦心,就更說不清楚了。
沈玦大步返了回去,一把提起了地上的人,朝李氏的跟前又是一丢。
她的身上嘴裏都有了傷口,血濺了一地,有幾滴還落在了李氏的衣裙上,饒是李氏有心理準備也還是險些被吓昏過去。
“真相如何,問問她不就清楚了。”
彩珠一看到李氏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朝着她痛苦的爬了過去,“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如此的場面把所有人都看傻了,李氏更是捂着胸口,直直的就要往後倒,好在被下人給扶住了。
“攔着她攔着她!快別讓她過來!”
沈玦瞧見李氏這個模樣,更是認定了是她指使的一切,就要讓李氏給個說法。
剛寒着目光,往前挪動了兩步,門外就傳來了一聲怒吼,“你這逆子!你在做些什麽!”
去搬救兵的人已經把沈劍青給找來了,沈劍青知道沈玦沖進了正院驚覺不好,趕緊跑來就看到了這一幕。
“你們還在等什麽,趕緊把這逆子給我拿下!”
但幾個下人又如何是沈玦的對手,而且他是世子根本沒人敢真的傷到他,以至于場面一度失控,就在此時沈岳晖趕到了。
“二弟,事情真相如何還該查清楚再下定論。”沈岳晖硬生生的接下了沈玦的動作,滿是焦急的勸道。
沈岳晖也沒有把握能真的勸住沈玦,他雖然年長占着大哥的名頭,卻從來不敢真的把沈玦當做是弟弟。
沈玦冷漠的丹鳳眼微微一擡,看清楚來人,算是給許久未歸的兄長一個面子,動作停了下來。
“大哥方才也在,既然都瞧見了,還要什麽真相。”
沈岳晖剛剛确實是在,但他怕自己和葉舒君私下會面被文錦心看見,對葉舒君的名聲不好,就匆匆的出園子去了。
結果還沒走出去,就聽見了救命聲,等他趕去救人的時候,沈玦已經跳入池中,将文錦心救了上來。
至于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根本就沒看見,沈玦這麽一問,他就有了些許遲疑。
不等他們兄弟說清楚,那邊沈劍青已經安撫好李氏,憤怒的大步走了過來。
“逆子!目無尊長任性妄為,我當初就不該……”
“你當初就不該生我下來。”
沈玦譏諷一笑,直接打斷了沈劍青的話,冷冷地接了下去。
反倒讓沈劍青一時語噻,他想說的明明是不該把他交給母親教養,應該一直親自帶在身邊。
但被沈玦這麽一嗆聲,他再說什麽都覺得像辯解,幹脆什麽也沒說。
“寧頑不靈,我要是再不好好教導你,便是對不起沈家列祖列宗,把這逆子給我關進祠堂,沒有我的命令不許給他吃喝,更不許讓他出來!”
就這麽點人根本攔不住沈玦,他原本想直接闖出去,不巧的是外頭老太妃被攙扶着走了進來。
“阿玦,還不聽你父親的!”
老太妃也有自己的思量,這事鬧成如今這般,沈玦硬闖李氏的院子,恐吓她,已成了事實,若是這個時候沈玦再一走了之,就真的說不清楚了。
沈玦可以不在意其他人說的話,卻不得不聽老太妃的,最後就進了這個鬼地方。
一待便是兩日。
好在下人們不敢真的難為自家世子爺,說是不許給吃給喝,但還是照樣大魚大肉沒有一頓讓他餓着的。
阿冰更是偷偷的給沈玦帶了玩的,他除了不能走動,其他都和在自己屋裏一模一樣。
“爺,您再忍一忍,老夫人是信您的,保準沒兩日就能出去了。”
阿冰每日要來好幾趟,都是從唯一的窗戶處往裏面送東西,這會就是站在窗外往裏探脖子。
沈玦一言不發,直接朝窗戶砸了塊硯臺,阿冰碰了一鼻子的墨汁,趕緊溜了,“爺,小的一會再給您帶好吃的來!”
這一方小小的屋子,他成天除了睡覺就是吃,都快閑的長毛了,要不是顧及祖母,只恨不到這會就翻窗出去。
沈玦臉上蓋着畫本翹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打瞌睡,就聽見窗戶外有輕微的響動聲。
起初他還沒注意,以為是風吹動的聲音,然後便傳來了清脆的敲擊聲以及窗戶被推開的響動。
沈玦以為又是阿冰,不耐煩的把畫本扯了下來,怒目的轉過頭去,“不是讓你滾嗎!還來做什麽!”
然後,四目相對。
沈玦看到了一張巴掌大的精致小臉,蒼白沒什麽血色,一雙濕漉漉的眼睛裏滿是委屈,像是下一秒就會哭出聲來。
小姑娘怯生生的看着他,聲音又軟又細,喊了聲,“表哥。”
沈玦的小腹有些發燙,喉間一緊,“艹,你來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