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來弟那驚人的原地劈叉的福,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苗解放一面将媳婦攙扶進了西屋, 一面又喊毓秀把妹妹扶起來。毓秀倒是聽話,聞言轉身就學着盼娣以往的樣子,拿手托着來弟的腋下, 把她整個人從地上拎了起來。
來弟眼淚汪汪,感覺屁股摔裂了。
不過,比如屁股疼這種小事兒, 最讓來弟崩潰的還是何小紅眼下這模樣。在被毓秀拎着放到了堂屋門前的小板凳上後, 來弟就開始托着腮幫子思考了起來。
毓秀安頓好妹妹, 扭頭看向西屋,遲疑了半晌才是沒忍住走過去看了一眼, 秀氣的小臉上全是欲言又止。這時, 苗解放從屋裏出來,看到毓秀,愣了一下, 問:“毓秀你知道你奶把搖籃放哪裏了嗎?就是原先你們姐妹……來弟去年還在用的那個竹編搖籃。”
“在東屋旁的小間裏。”毓秀指了指東邊,那是他們家的雜物間, 啥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裏頭堆,假如是冬天的話, 還會堆上半屋子的柴禾。
苗解放依然去那頭翻出了搖籃, 拿水瓢從大水缸裏舀了水清洗着。因為眼下已經是七月裏了, 這會兒又是臨近中午時分, 他也懶得找抹布來擦, 直接把搖籃往院子中間一撂, 由着陽光把它曬幹。
在這期間,毓秀一直站在旁邊看着她爸幹活,偶爾也會扭頭往西屋那頭瞧上一眼。性格使然,令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問這些事兒,因此滿臉都是困惑不解。
其實,苗解放知道毓秀盯着他看,也知道毓秀想問發生了什麽事兒,可這不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嗎?等手頭上的活兒忙完了,苗解放想了想,又去堂屋瞧了瞧,看熱水瓶裏還有大半的熱水,就拎着去了西屋那邊,放下熱水瓶立刻出了門。
“那個……毓秀你看着來弟啊,爸出去一下,有啥事兒你回頭問你奶吧。”苗解放嘆了一口氣,弓着背走出了院門。
毓秀迷茫極了,在院子裏站了一小會兒後,索性回到了堂屋前,也拖了根板凳,跟來弟排排坐好。
來弟看出毓秀很懵,可問題是,她也完全沒想明白這是咋回事兒呢!!
就算她記不清楚原文細節了,那也不可能忘記這麽重要的劇情啊!假如真的有紅姐斷腿這檔子事兒,她咋可能忘記呢?可要是原文壓根就沒有這種劇情,那不就表示因為她的穿越導致劇情發生了重大變化?
也就是說,她把紅姐的腿給蝴蝶了?!
來弟咋都想不通,她覺得她壓根就什麽事情都沒有做,可以說再沒有比她更佛系的穿越女了。事實上,也就是上個月姐姐們還沒放假時,她被李桂芳送去李家待了兩天。在此之前,她一直就被困在這一方小院裏,哪兒都沒去呢!哦對了,她還去過大隊長家裏,年前被抱着去登記了戶口。
等等,苗五軍?來弟突然悟了,難道又是名字起壞了?她奶想要孫子,所以才給她取了這麽個坑爹的名字,結果啊,五軍是來了啊!試問,哪個軍隊不是浴血奮戰才能殺出重圍的?
這個時候,來弟已經徹底迷瞪了。她跟毓秀的情況還不同,毓秀是單純的被這個事實給震住了,可來弟因為知道劇情走向,并且她有刻意控制自己不去插手劇情,為的就是能讓未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結果呢?
結果呢!!
紅姐你告訴我,你為啥生個孩子還能丢了腿?!
苗家院子的安靜其實并未保持太久,大概也就是苗解放走了一刻鐘後,盼娣就回來了,她往院子裏一探頭:“珠珠說她看到我爸了,爸回來了?”
不等毓秀開口,身旁的來弟就跟見了大救星一樣,猛的從小板凳上一躍而起,揮舞着爪子:“胖弟!啊……”重心不穩的後果就是,來弟再一次撲街了,好在這回不是原地劈叉,而是五體投地摔倒在地。
毓秀嘆了一口氣,起身上前把來弟拎了起來,放到了小板凳上。随後,她才看向盼娣,并拿手指了指西屋:“媽和弟弟回來了,就在屋裏。爸出門了。”
“真的?”盼娣聽到前面那句話就激動壞了,立馬沖到了西屋,“媽!你回來了?你到底咋回事兒……”
盼娣的聲音戛然而止,片刻後,她跟游魂似的走了出來,兩眼直勾勾的。
毓秀上前拉過她,姐倆走到了西屋斜對角的牆邊說話。
“二姐你看到了?我還以為我看錯了。”
“我……看……到……了……”盼娣被吓得靈魂出竅,說話的聲兒都是飄着的。要知道,眼下是七月裏,又不是寒冬臘月的,何小紅就算人是躺在西屋的床上的,身上卻沒蓋被子。更确切的說,何小紅是半躺着的,她靠坐在床頭,表情空洞又茫然。
好在,盼娣還是很快回過了神來,小心翼翼的往西屋張望了一眼,壓低聲音問:“爸沒說點兒啥?還有,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呢?奶不是說,媽去醫院生弟弟了嗎?”
“我也不知道。”
姐倆面面相觑了半天後,最終,盼娣還是又開溜了,她說她要去找招娣。
找到招娣沒費啥勁兒,可盼娣還是沒膽子回家,總覺得心裏怕怕的。一直磨蹭到快到午飯的點了,她倆才手拉着手互相壯着膽子回家了。且一回到家,就立馬往竈屋裏沖,反正這些天都是她倆負責生火做飯的,李桂芳還是挺放心盼娣的,每天早上盛好口糧,讓盼娣自己拿。
生火做飯,端菜上桌,拿碗分筷。
這些事情原就是做慣了的,尤其盼娣是個手腳格外利索的人,做起事情來那叫一個行雲流水,流暢得很。她甚至都沒讓毓秀沾手,只喊毓秀看好來弟,就跟招娣兩個一起把午飯收拾出來了。等李桂芳和苗解放回來時,早已萬事俱備,就差人了。
毓秀小聲的問:“要不要喊媽吃飯?”
盼娣也沒了主意,悄悄的指了指李桂芳,讓毓秀問奶去。
這時,李桂芳已經看到了倆孫女之間的小動作,擺了擺手:“不用喊。解放你再去拿個大海碗,裝點兒吃的給她拿進去。”
不用苗解放動手,盼娣已經一溜煙兒的飛奔去了竈屋,揀了個最大的湯碗,跑回來後又幫着舀了飯,還往飯上面挾了不少的菜,最後才雙手捧着送到了苗解放跟前:“爸去送。”
苗解放去送飯了,李桂芳往長凳上一坐,招呼幾個孩子坐下的同時,順勢将來弟抱起來放在膝蓋上:“有個事兒遲早都要說的,原先是不知道咋開口,不過現在你們也看到了……”
“我沒看到,二妹叫我別進去。”招娣只聽說媽媽腿沒了,可她不是很能理解這話是什麽意思。
李桂芳一瞪眼,招娣瞬間噤聲低頭拿筷子扒飯。
“你們媽啊,為了生你們弟弟可是吃了大苦頭了,差點兒就把小命給搭進去了。先前一直沒回家,也是醫生不讓出院。這以後啊……”李桂芳面色格外得複雜,苗解放不知道咋跟幾個孩子說這事兒,她也一樣不知道咋開口。
誠然,李桂芳是很想要個大孫子的,可她也是真的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情。其實一般來說,女人生孩子最艱難的應該是頭胎,可何小紅的身子骨一向挺好的,雖說是懶散不愛幹活,可并不是幹不動活兒,只是單純的偷懶而已。再一個,頭胎二胎三胎四胎這不都是平平安安的嗎?咋輪到小五的時候,就攤上了這種事情呢?
“你們媽懷孕那會兒吃得不也挺好的嗎?也沒讓她幹活啊,連家裏這些事兒都不做,咋就……生毓秀那會兒倒是半夜裏起身滑倒了,可不也母女平安嗎?生來弟時,還叫何小花給打了,哦,她是後來打的,可不也太太平平的?”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可事實擺在了眼前,李桂芳就算再想不通也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她擡眼看向左手邊的三個大些的孫女,又低頭看了看懷裏的來弟,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你們媽本來就懶,現在好了,徹底不用幹活了。招娣盼娣,你倆大一些,生火做飯就靠你倆了,起碼農忙這段時間沒辦法了。毓秀,你也幫奶奶看着點兒來弟,幸好來弟不愛動彈,傻乎乎的也挺好。”
來弟:……
不是,您老人家說事歸說事,咋還上升到了人身攻擊呢?
等苗解放垂着頭回到堂屋,李桂芳就說了一聲開飯了,下午還有一大堆的活兒呢。
農忙的确是沒辦法,尤其苗解放還是他們生産隊的老莊稼把式之一,這隊上要說比苗解放會種地的人是不少,可既會種地又有一把子力氣還完全不怕苦不怕累,永遠沖在第一線的社員,卻真的沒幾個了。別的時候倒是無所謂,可農忙趕收成呢,苗解放一個人抵得上起碼兩個別的壯勞力,缺了他可不行。
再一個,前面半個月苗解放已經請了不少天的假了,也虧得還沒到秋收,所以大隊長也沒說啥。可接下來肯定不行了,不說為隊上考慮,再這麽請假下去,回頭分糧食時工分怕是都要不夠用了。
苗解放悶頭吃飯,吃完後本來都要走了,臨走前又進了西屋把空碗筷拿出來,還支會了一聲:“我看那熱水瓶裏的水不多了,回頭記得燒點熱水。在醫院裏也是喝熱水的,好像不能喝直接從井裏打上來的水。”
生怕家裏人追問,苗解放又急急的添了一句:“我也不知道為啥。”
“還有啥忌諱沒有?直說。”李桂芳問。
“就是讓卧床休息啥啥的,讓不能碰冷水,要喝熱水吃熱飯,還有那些藥啊,每天都要吃的。”苗解放絞盡腦汁的想啊想,最後直接放棄了,“小梅說她明後天會過來的,不然到時候媽你問她吧。”
“我咋就生了你這麽個蠢東西呢?”李桂芳直接攆人,看到苗解放走了,她才又回頭很是不放心的對幾個孫女叮囑了又叮囑,完了還說要有啥事兒記得去找她,假如沒找到她,就去李家那邊找舅婆。
舅婆就是李桂芳的娘家大嫂,也就是李蘭香她媽,先前毓秀幾個還沒放假的時候,來弟就是托她照顧的。李家那邊人口多,壯勞力也多,她就不用下地幹活了,但人一多家務活兒也多,尤其家裏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也一樣忙得夠嗆。
李桂芳平常很少去麻煩娘家人,可眼下她也沒轍兒了,地裏的活兒不等人,她只能先這麽着。
叮囑完了之後,她還拿眼去瞧盼娣,直到這個平常她覺得最糟心的二孫女點頭說知道了,她才放下心來。
大孫女憨,三孫女乖,四孫女是個小傻子。平常沒事兒的時候不覺得,真攤上事兒了,李桂芳還是比較放心最最糟心的二孫女。
盼娣還是挺有能耐的。等李桂芳一走,她就使喚招娣去洗碗抹桌子,又讓毓秀看着來弟。她本人則是去東屋那邊翻箱倒櫃,不多會兒就捧了一疊幹淨的屎尿布出來。随後就看她在院子裏拉了繩子,把屎尿布一塊塊的搭在上頭,由着正午的太陽暴曬着,順便還将她爸收拾出來的搖籃搬到了屋檐下頭。
按理說,有些事情本該早就準備好的,可前頭不是太忙活了嗎?饒是李桂芳這個自诩經歷了不少事情的人,也被這些事情弄得焦頭爛額。地裏的事情要管,家裏還有小孩子放不下,那邊醫院裏兒子傻兒媳更傻,李桂芳牽挂着三方的事情,能想起來這些瑣事才叫怪了。
等招娣把碗筷收拾好後,盼娣又讓她生火燒水。
其實,鄉下地頭真的沒那麽講究的,就不說大人了,連半大不小的孩子都是渴了直接舀水缸裏的生水喝的。因為平常洗衣服啥的,都是去溪邊河邊的,水缸裏的水則是用的井水,挺幹淨的,直接喝也沒啥。可既然醫生說了不能喝,那就燒呗。
毓秀看着兩個姐姐腳不沾地的忙活着,又扭頭看看小妹妹。
來弟繼續懵圈中,她還在回憶劇情。要知道,現在才七六年啊,在她原先的計劃裏,她是打算長大後努力學習,就算考不上京大清大,也要考個京市的普通大學。再往後,甭管是找個穩定工作慢慢熬,還是積攢點本錢下海做買賣都可以。真要到了那個時候,才是她篡改劇情之時。
換句話說,至少在十五年裏面,她是不打算搞事的,只想慫着發育。
再就是,她原本是九零後,對于九十年代的情況比較清楚,哪怕有些事情自己不記得了,也聽家裏人提過的。對她來說,只有邁上了自己熟悉的年份後,才能大着膽子可勁兒的搞事,不對,是發展。可誰能告訴她,為啥她才兩歲,劇情就崩了呢?
西屋裏的何小紅一直很安靜,可她一個人安靜也沒用,因為不多會兒小嬰兒的哭聲就響徹苗家院子。
苗家唯一的孫孫啊,先前因為睡得噴香一直沒出聲,結果現在睡飽了,哭聲震天不說,還伴随着一股子屎臭味。沒辦法,大夏天的,就算因為月子還沒過的緣故,西屋的窗戶是關着的,可門卻是虛掩着的。其實也是因為鄉下地頭沒那麽講究,就連何小紅前面坐月子,時間倒是都坐滿了,不過後面都是出來跟大家一起吃的飯。這要是冬天忌諱還會多一些,盛夏時節就更不講究了。
沒等盼娣進去送屎尿布,何家人就來了。
何母是一個人來的,她聽人說苗解放倆口子已經回來了,就慌慌張張的往苗家這邊跑,進了院子就直奔西屋,不多會兒屋裏就傳來了何母的哭喊聲:“小紅啊!你這是咋的了?不是說你大出血難産嗎?咋、咋還能斷腿呢?哎喲這往後的日子該咋過啊!!”
原本,西屋裏只有小嬰兒的哭聲,何小紅面無表情的哄孩子。等何母的哭聲響起來後,就仿佛打開了何小紅的情緒開關,她也跟着落了淚:“媽……媽,我的命咋那麽苦呢?你說我以後該咋辦呢?”
“這好端端的……小紅啊!”
“媽啊!”
盼娣糾結了半天也不知道該不該往裏頭送屎尿布,沒等她糾結完畢,又有人來了。
苗解放推着媳婦兒子回家時,是半上午那會兒。那檔口幾乎所有的壯勞力都在地頭上忙活,因此少有人看到他。可別忘了,前兩天學校就已經放假了,大人們是要下地幹活的,小孩子們卻是不怕熱的滿生産隊亂竄。既然甄珠能看到苗解放,那麽其他人也可以。
就算半上午那會兒沒看到,那麽去上工的路上也能碰到人。
這不,有些跟苗家或者何家沾親帶故的嬸子大娘就過來了,這看望産婦是很正常的,關系近的提點兒雞蛋紅糖過來,遠一些的拿白菜蘿蔔或者兩根大紅薯也成,再說兩句客套話,走個形式而已。
只不過,原先是想着走個形式的,結果到了苗家一看到何小紅如今這情況,都驚呆了。
“這是咋的了?”
“那不是生個孩子嗎?咋生個孩子還能把腿給生沒了?我的娘喲!咋回事兒啊?”
“早先苗解放不是說難産嗎?是因為難産?”
“我表嬸家的親戚也是生孩子的時候大出血,送到衛生所人就不行了。難産死人是沒啥說的,咋還能缺胳膊少腿啊?”
“小紅啊,你也別太擔心,起碼你現在有兒子了啊!想想你兒子,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也不能說這些過來探望的親朋好友真就有壞心,可事實上,她們說的那些話卻是句句紮心。驚訝的,驚嘆的,感概的,她們倒是沒留多久,畢竟這會兒是隊上最忙活的時候,可等離開了苗家後,卻還是忍不住抽空聚在一起叨逼幾句。
鄉下地頭是沒有秘密的,像這種足以叫人為之震驚的大消息,更是別指望能夠瞞得住。
哪怕活兒再多再忙,一下午以及一晚上的時間,也足夠讓事情徹底發酵開來。
到了第二天,苗家院子就成了整個生産隊最熱鬧的地方了。
盼娣一看這情況不對,趕緊跑去找她奶。沒找着人後,又去了李家那邊找舅婆。李桂芳她嫂子過來一看,覺得也沒轍兒,誰也不能阻止鄉親來探望産婦吧?再說了,這些人做樣子還是做全套的,說是來探望的,就真的拿了東西來。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最重要的是,這幾乎全生産隊的人都來了,真要是轟人,那不是把所有人家都給得罪了?
“你們姐倆出去玩吧,等快到飯點了再回來。那個,記得把來弟也帶出去,人擠人的,別把孩子給蹭了。”
走就走呗。
三個姐姐輪流提着妹妹往前走,最後還真叫她們研究出了一個辦法,招娣和盼娣站在兩邊,把來弟夾在中間往前走,毓秀在後頭拎着來弟的領子,免得她一個不留神又撲街了。
“去找珠珠?”姐妹仨商量了一下,一致決定去甄家。
而彼時的甄珠卻是忙着跟堂妹鬥智鬥勇。她個頭高她力氣大,但她要護着手裏的芝麻餅。她妹人小力氣卻不算小,關鍵蹦跶得還起勁兒,眼瞅着芝麻餅就要被餅臉堂姐吃完了,小不點兒一個發狠,一把掐在了甄珠的胖腿上。
甄珠“嗷”的慘叫一聲,一腳把甄美踹倒,再低頭一看,肥嘟嘟的小腿上都被抓出了血痕來。
當然,幹架是很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先把手上的芝麻餅吃完。
三兩口的吃完了芝麻餅後,甄珠一把掐住了她妹白嫩嫩的小腿上,直接就把人給掐哭了:“疼吧?你下次再敢掐我,我還繼續掐你!”
“哇哇哇哇……”甄美嚎啕大哭,芝麻餅沒了,小腿還被壞姐姐掐疼了,她轉身就跑去找哥哥,“打打!打!!”
甄偉很想裝作聽不懂,可他妹雖然到現在還不太會講話,無奈肢體語言太豐富了,一看這動作就知道是來搬救兵,讓他這個當哥的去打甄珠為她出氣。
問題是……
他不敢啊!
“毓秀來了!”甄珠一眼就看到了小夥伴們,扭頭威脅道,“你知道該怎麽辦!”
行了,不用猶豫了。甄偉一把拽住妹妹就往外頭走,可他妹胖啊,胖得跟豬崽一樣的,加上又在奮力的掙紮抵抗,他費了老鼻子勁兒,累出了一頭一臉的汗,才堪堪把他妹拖出院子。
“不不不不……”甄美可勁兒的掙紮着,眼見自己就要被拖出遠門了,氣惱之下一口咬住了甄偉的手。
甄偉好想哭啊,不過在哭之前,他決定先把他妹打哭。
毓秀幾個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這一幕。
要說以前甄偉和甄珠吵架打架已經是家常便飯了,都看膩味了。哪怕每次獲勝的人是甄珠也沒啥的,畢竟他倆也就差了大半年,最關鍵的是,甄珠她還不是單純的胖,她是壯。
可眼下看着甄偉跟他妹妹打架,已經七歲的甄偉居然沒打過才兩歲的甄美,這就有點兒耐人尋味了。
其實也不是打不過,是甄偉不敢下狠手,再怎麽讨人厭,那不也是他妹嗎?可等他發現苗家姐妹用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着他後,他幾乎要被讨厭的妹妹給氣哭了,索性發了狠,也不管他妹怎麽哭鬧,硬生生的把人給強行拖走了。
直到這倆的背影已經成了遠處的小點點時,依然還是能聽到甄美那震耳欲聾的大哭大鬧聲。
“你們咋來了?咦,這不是來弟嗎?”甄珠伸手捏了把來弟的臉頰,來弟已經放棄躲避了,就這麽面無表情的看着甄珠。甄珠捏了兩把,語帶困惑的說,“每次我看到來弟,總覺得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有好幾次,我都感覺她在心裏罵我。”
“得了,你想太多了,我看甄偉他妹妹才在心裏罵你呢!”盼娣找了根板凳,把來弟拎過去靠牆坐好,“來玩皮筋吧,我好幾天沒玩了,快!”
盡管家裏發生了那麽多事兒,可小孩子的注意力還是很好轉移的。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李桂芳這根定海神針盡可能的把事情往小了說,以至于盼娣覺得,也就是家裏的活兒要她和姐姐多做一些,別的也沒啥變化嘛。
甄珠很快拿來了皮筋,又因為毓秀不想跳,她跑到外頭大喊了幾聲,不多會兒就跑來了三四個小姑娘,幾人很快就玩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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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小孩子們瘋玩時,苗家院子裏迎來了一茬又一茬的人,一直持續到半中午。
李桂芳下工以後,都被堵了好一會兒,問她咋回事兒。苗解放那邊也是一樣,都是疑惑咋生個孩子還能把腿給生沒了的。他倆都盡量解釋了兩句,可大家還是沒弄明白,索性苗解放就說他二姨子今明兩天會過來的,到時候問吧。
醫學方面的問題,普通人本來就是很難解釋的,聽都沒聽明白,更妄論還要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解釋給別人聽了。不過,有個問題卻還是很好回答的。
就有人問:“苗大娘啊,那你這回掏了多少錢啊?上大醫院看病貴吧?比衛生所貴好多吧?”
不提這事兒還好,一提到這事兒李桂芳那可真的是鑽心般的痛啊!
其實上衛生所看病也不能說便宜的。假如僅僅是拿些感冒、拉肚子之類的藥,那當然是很便宜的,沒兩毛錢。要是打針就貴一些的,打一針估計就要五毛錢了。像打吊針就得看具體情況了,反正便宜不到哪裏去。還有譬如說,何小紅生第四胎時,算上催産針、分娩、住院,以及被何小花打了以後的養傷費用等等,全部算在一起,當時何家出了五塊八毛錢的醫藥費。
然而,這還僅僅是衛生所,還只是生個孩子住十來天院而已。
至于何小紅這一次,那還得算上手術費、輸血費、住院費等等,至于打針挂吊瓶吃藥啥的,跟前面那些相比,反而是小頭了。
李桂芳心痛如絞,可旁邊的人都盯着她看呢,她只能捂着心口難受得說:“別再跟我提這個了,哎喲,解放那婆娘喲!我前前後後花出去了六十八塊錢呢!我攢了好多年的錢啊,全泡湯了!哎喲我的錢啊,錢啊錢……”
因為李桂芳心痛的表情太真實了,完全不似作僞,再說她對外的缺點也就是潑辣脾氣壞,并沒有人懷疑她說假話。
也因此,等李桂芳的話音落下,周遭爆發出了一陣不敢置信的驚呼聲。
“啥?六十八塊錢?我的娘喲!!”
“苗大娘你真給了那麽多錢?你咋舍得呢?”
“你別是把苗光榮當初的撫恤金掏了吧?天吶,你還真的掏了?也是,你們孤兒寡母的,過日子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攢下的幾個錢也給解放娶媳婦了。唉,這可真的是……”
“這也太吓人了,要麽生不出兒子,要麽生兒子那麽大陣仗。咋能花那麽多錢呢?我的乖乖,擱我家就不救了,有兒子就行了啊!”
……
人群外頭,何小花的心拔涼拔涼的。
昨個兒她媽就去苗家看過她大姐了,回來就是一通哭,還勸她別再提以前那些事情了,姐妹之間哪有深仇大恨的?又說讓她有空去瞧瞧她大姐,攤上這種事情,哪個人受得了?尤其她大姐也才三十出頭,人生還那麽長,婆婆刻薄男人窩囊,眼下又缺了一條腿,往後的日子該有多難啊!
何小花也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事實上她就是典型的家裏老幺的性子。要知道,她跟何小軍差了足足十年,在很多年裏,她都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何家條件不差的,對閨女們也不苛刻,可以說她打小過得挺好的,哪怕最艱難的那幾年,家裏也不會餓着她。
要說磨難,大概就是從高中畢業開始相親以後了,何小花明面上退婚的就有三樁,這三樁是已經訂婚了又退婚的,等于說是陣勢很大的那種。還有一些,見過面沒瞧上眼的,第一眼瞧着還湊合但是後面發現不對的,臨到訂婚又談不攏的等等情況,那就更多了。
這麽說吧,她剛相親時,毓秀才兩歲半。而現在,毓秀都已經六歲半了。
前不久,何小花又說了一門婚事,條件啥的也就不說了,反正想也知道的,要是人家樣樣都好,咋可能看得上她呢?也就是何家這邊放出風聲去,說他們家不要彩禮錢,還能給做一整套被褥,再給做一身新衣裳,送她出門子。那頭是第三生産隊的人,平常沒啥來往的,男方倒是沒有特別重大的缺陷,就是吧,家裏窮兄弟多負擔重,底下還有好幾個未婚的弟妹,本人小學學歷,又矮又瘦,瞅着就不是個幹農活的料,但是吧,他好歹是個男的,還是活的。
何小花已經不想折騰了,她就想趕緊把自己嫁出去。尋思着對方也沒啥太大的毛病,家裏人口碑也還行,反正都不是搞事的主兒,這樣就行了吧。
然後,她想着趁午飯前來看看她大姐,就碰上了被人堵在半路上的李桂芳。
這本來也沒啥的,問題就在于,她正好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咋能花那麽多錢呢?我的乖乖,擱我家就不救了,有兒子就行了啊!
呵呵,擱他家就不救了?有兒子就行了?
何小花冷着臉轉身就走,她也不去看她大姐了,徑直回到家裏,走到她媽跟前:“我不嫁了。”
“我的祖宗姑奶奶啊!你這又是咋了的?小花啊,你大姐二姐的事情已經夠讓媽操心的了,你就別再添亂了成不?這回又是為了啥?他家窮?那我讓你爹再多給置辦一身衣裳行嗎?別鬧了,你可以了,你也瞧瞧你自個兒,多大年紀了?哎喲我的花喲,就當是媽求你了!!”
冷不丁的聽到這話,何母的眼淚落下來。
她也想不明白啊,老話說兒女都是債,她一共生養了兩兒三女,兩個兒子其實還行的,當然是沒出息了點兒,可那又咋樣呢?他們老倆口也沒啥出息啊!大兒子何大軍幹活還是挺賣力的,也娶了妻生了娃,如今日子過得挺不賴的。小兒子成績是慘不忍睹,可好歹小學總是能念完的,回頭就讓他也跟着下地幹活呗,日子總歸是能往下過得,好賴不算嘛。
再看仨閨女……
大閨女前頭連着生了四個丫頭片子賠錢貨,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腿給生沒了。
二閨女結婚都七八年了,好不容易懷了一胎,孩子沒了。
三閨女都二十好幾了,說了無數次親,說一回砸一回。這要是沒看上悄沒生息的砸了倒是沒啥,可偏偏她好幾次都是砸得驚天動地,能夠在整個紅太陽公社引起轟動的那一種。
本來以為這一回總算能把小閨女嫁出去了,畢竟對方是隊上的人,知根知底的那一種,互相都知道家裏是個啥情況,小閨女又是點過頭的,只等着秋收過後,就給倆孩子辦婚事。可誰知,小閨女又說不嫁了。
何母心态崩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拍着地面,哭得肝腸寸斷。
“我上輩子這是造了什麽孽啊!這一個兩個的,盡知道給我找事兒啊!何小花你要是不嫁了,我就一頭撞死在你跟前!你就說,嫁不嫁!”
何小花冷漠臉:“不嫁。”
“你個死孩子!!”
“他說了,要是讓他攤上我大姐這樣的媳婦,他就不費那個錢救了,橫豎有兒子就行了。”何小花的語氣裏滿是冰冷,“你聽聽,他把我當成啥了?生兒子工具?生完就丢?那我為啥要嫁給他?圖他窮?圖他矮?圖他不把我當人看?”
“這……這裏頭是不是有啥誤會啊?”
何小花冷冷的看着她媽:“反正我不嫁,你要是逼我嫁,我今個兒就吊死在家門口!”
換作別人說這話,多半人是不在乎的,明顯是說出來威脅人的。可何小花是一般人嗎?摸着良心說,何母其實不是很擔心她小閨女真的去尋死,可她生怕她小閨女拿刀去把那人砍了。
艱難的咽了咽口水,何母默默的從地上爬起來:“那行吧,我讓你表嬸去那頭支會一聲。”頓了頓,她又問,“那你今個兒看沒看過你大姐?要是沒去就算了,明個兒再去,小梅今個兒沒來,明個兒應該會來的。”
何小花沒再搭理她媽,憋着氣回了自己那屋,連午飯都沒吃。
講道理,這回退婚是何小花自己想主動退,對方完全沒這個意思的,因此不管怎麽說也不能怪到何小紅頭上去。可何小花咋想心裏都不是滋味,理智上說,她甚至應該感謝她大姐,要沒她大姐這事兒,她還不知道她對象這麽不是東西。可就算避開了這樁禍事,她還是感謝不出來,完全不感動,只覺得心情糟透了。
想想兩個姐夫。
大姐夫長得人高馬大的,是侍弄莊稼的好手,哪怕人憨了點兒,可家裏條件多好啊,還是烈士家庭的獨子,以後家裏的一切都是他的。
二姐夫論長相是不如大姐夫的,但人家是公社幹部家庭出身,學歷高工作好。雖說不是獨生子,不過家境是真的好,還是家裏受寵的那個。關鍵是對她二姐是真好,倆人是自由戀愛結的婚,婚後多年無子,二姐夫也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