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師離開苗家後, 就往甄家去了。

今天其實是上學的日子, 唐老師上午只有兩節課，上完課就急急過來家訪了。只是沒想到在苗家耽擱了太多時間，等他趕到甄家時，孩子們已經中午放學了。

這裏有個問題, 唐老師以前也教過甄興華哥幾個，不過他只來過甄家老屋, 對甄興華婚後蓋的新房是從未去過的。好在這也不打緊，畢竟她們班上的問題學生太多了, 不算毓秀和甄珠，那也還有個甄偉。

順勢跟甄家人聊了幾句, 唐老師的意思是，甄偉的年紀太小了，眼下看着勉強還能跟得上，可這又是何苦呢？要知道, 毓秀和甄珠都才四歲，甄偉比她倆也只大了半歲光景，莫說晚個一兩年了, 就是到八歲再上學也是完全來得及的。

一聽這話，甄家其他人還沒說什麽, 剛放學回到家的甄偉, 連書包都還沒放下, 就已經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不不不，我要上學！我要上學的！！”

甄偉其實不大喜歡上學, 可他喜歡毓秀啊！他又不傻，晚個一兩年他就不能跟毓秀當同班同學了。要知道，他現在就算跟毓秀不是同桌，那好歹也是前後桌。再說了，保不準再努力一把，他就能把那個讨人厭的胖墩子堂妹給幹掉了，那不就能成功上位了？

唐老師決計不會想到他的學生居然這麽時髦，可既然甄偉舉着小手手保證說一定乖乖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絕對不打架惹事，他……也沒轍兒啊！

沒奈何，唐老師只好問甄珠家在哪裏。

一聽這話，甄偉的兩眼瞬間大放光芒，锃亮的仿佛四十瓦大燈泡一般，連午飯都不吃了，嗷嗷叫喚着說要主動帶老師去找二嬸。見狀，甄大娘讓大兒媳婦喂完奶就去竈屋忙活，自己拿圍裙擦了擦手，領着小孫孫一起往甄興華家走去。

兩家其實隔得也不太遠，沒一會兒就到了甄興華家外頭，結果還沒進院子呢，就聽到裏頭傳來甄珠扯着嗓門巨洪亮高亢的大哭聲。

甄偉龇了龇牙，嘀咕着胖墩子又開始哭了。等幾人進了院子，就看到甄珠坐在堂屋桌前，仰着頭張着嘴，哭聲震天的同時，卻連一顆眼淚都沒看到。

“這又咋了？”甄大娘走上前，很快就看到甄珠跟前擺了一碟子月餅，她就納悶了，“有的吃你還哭？月餅不好吃？”

“我要吃粽子粽子粽子……”甄珠嗷嗷叫，“不要月餅不要月餅不要月餅！！”

一旁的周萍滿臉無奈的解釋道：“先前端午節，興華從外頭帶來了肉粽子，她吃得特別香，一直就惦記着。這不又過節，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非鬧着不吃月餅要吃粽子。”

甄大娘額上青筋暴露，要不是有老師在場，她真的很想上手收拾這個胖孫女：“你去跟老師談談，這邊有我呢！”轉身，甄大娘就去竈屋裏盛了一碗米飯，“啪”的一下砸在了甄珠面前，“吃！你要的粽子！”

甄珠：……

你當我傻？

好在，這個時候甄珠也發現來了客人，她很快就爬下凳子，蹭蹭蹭的跑過去，光明正大的偷聽起來。等她發現老師是過來告她的狀的，她立馬瞪圓了眼睛，再一看，旁邊的甄偉滿臉都是幸災樂禍，還在悄聲嘀咕着，退學才好，胖墩子退學了他才能跟毓秀坐同桌。

這誰能忍？

甄珠大聲宣誓：“老師！我會乖的！我一定乖乖聽話，好好上學！以後你讓我幹啥我就幹啥，我要上學的，我要的！！”

上不上學其實一點兒也不重要，跟甄偉作對才是頂頂重要的。

咱們的政策是：凡是甄偉想要的，就絕對不能讓他奸計得逞；凡事甄偉不想要的，不要也得要！

唐老師心好累了，他怎麽也想不通，現在的孩子咋就變成這樣了？上學就真的那麽好玩？不見得吧？國家既然規定了七到八歲為小學入學的年齡，那就肯定是經過了反複讨論和驗證的。興許有個別孩子，例如苗毓秀這種特殊人群，可很顯然，甄偉和甄珠都不在此列。

然而，孩子們堅決要上學，當家長的肯定不會反對。要不是在苗家，李桂芳還算是很配合的，唐老師的這回家訪可算是有夠失敗的。

事實上，就苗毓秀這個情況，唐老師還是很在意的。他是希望苗家能教一教，至于學校這邊，他回去以後還得再好好琢磨一下，看能否兩邊配合起來，幫助這個天賦相當優秀的學生。這般好的苗子，他是真的不忍放棄。

**

另一邊，苗家吃過午飯，孩子們背起小書包上學去了。李桂芳拿開水沖了一碗奶粉，稍稍放涼後就拿小勺子一點一點的喂來弟喝。

要說來弟這孩子，李桂芳一開始是極度不待見的。這已經不單純是重男輕女的問題了，而是一而再再而三，老話都說事不過三，結果她愣是迎來了第四個孫女。剛開始，她每次看到來弟，都有一種撲面而來的窒息感。幸好，這孩子會長，跟她大姐二姐丁點兒不像，倒是越長越像毓秀了。

李桂芳在她自個兒那屋喂來弟喝奶，何小紅則是一臉不情願的收拾碗筷抹桌子。

原本，何小紅是以為自己既然下地幹活掙工分了，那家務活兒當然啥都不用幹。可事實根本就不是這樣的，李桂芳還是能找出各種事情讓她做，甚至好幾次雞蛋裏挑骨頭的找茬罵她。擱在以前，每回在婆家挨了罵吃了虧，何小紅還能回娘家訴苦，哪怕娘家其實并不能真正幫到她，起碼也有個發洩的窗口。可現在……

唉，別提了。

眼見苗解放吃過飯就要回屋歇覺，何小紅緊走幾步，拽了他一下，壓根聲音說：“我前頭回來得早，聽到了一些老師跟媽說的話。”

“啥？”

“就是……”何小紅其實也沒聽全，她回來得其實已經挺晚了，關于毓秀是李桂芳救命恩人那段完全沒聽到，只依稀聽到唐老師勸李桂芳，要公平的對待家裏的每個孩子，不能太偏心眼兒，盡可能的一碗水端平。

将自己聽到的話簡單的告訴了苗解放後，何小紅滿臉焦慮的道：“你說那老師特地跑咱們家來說這個幹啥？”

苗解放也不知道老師來幹啥的，一開始他還以為老師是專程來誇他閨女聰明的，及至聽了這些話，他才恍然大悟，敢情唐老師是跑他家來教訓他媽的？連他都聽出來了，這就是明擺着說他媽太偏心眼兒了，不然為啥要勸說公平對待家裏的每個孩子？

“唐老師這麽說肯定有他的道理，媽應該會聽的。”苗解放特別佩服唐老師，這要是換個人來跟他媽這麽說，保不準被啐一臉。

——我咋養孩子關你啥事兒？是礙着你了，還是吃你家大米了？呸！

苗解放還沉浸在自己的想法裏，不想何小紅卻更焦慮了：“你這話啥意思？難不成媽以後真就一碗水端平了？”

講真，要做到完完全全的一碗水端平那是不可能的，李桂芳都多大年紀了，性子早就養成了，哪有那麽容易擰過來了？苗解放還是很了解他媽的，他覺得他媽應該會明面上一碗水端平，暗地裏還是會繼續貼補毓秀的。這就好比什麽呢？李桂芳早幾十年就跟苗家叔伯鬧翻了，可她還是叮囑苗解放每年正月裏去給叔伯拜個年。這撕破臉是一回事兒，表面工程又是另外一回事兒，用她的話來說，做做樣子還是有必要的。

不過這話，苗解放沒說出來，他覺得他媳婦應該不喜歡聽。

因此，他只道：“這不正好？你老說媽偏心眼兒，只疼老小……哦不，是只疼老三不疼老大老二。這下遂了你的願，你高興了吧？”

何小紅：……

我高興個屁！

你早有這種覺悟該有多好？非得等事情已經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才幡然醒悟。這不是坑人玩嗎？早知道、早知道……

何小紅越想越難過，忍不住紅了眼圈，她還質問苗解放：“你知不知道那老師還跟媽說，以後哪怕有了孫孫，也要一碗水端平。那我還生啥兒子？我兒子還不如老三老四金貴！他咋這麽閑呢？咱們家咋樣跟他有啥關系？吃飽了撐着沒事兒幹，盡管別人家的閑事兒！”

說到前面時，苗解放還有耐心聽，可聽到後面，他卻是黑了臉。

他以前從不生氣的，哪怕是何小紅月子裏為打她的妹妹何小花說情時，最多也就是不耐煩。可這會兒，他卻是真的生氣了：“唐老師家訪是為了學生好，你不領情還說他？這話你以後不要再說了，我不愛聽！行了，去洗碗！有這個閑工夫，去把閨女們那屋收拾一下，竹席多擦幾把，枕頭拿去曬一曬……你不是吃飽了撐着沒事兒幹嗎？幹活去！”

何小紅氣到眼圈發紅，拿着抹布站在原地就開始抹起了眼淚。

等李桂芳喂好奶哄好孩子出來一看，好家夥，堂屋桌上還是一片狼藉，她兒媳婦正拿抹布擦眼淚呢！

“你去把屋裏的髒衣服都收攏起來，還有毓秀她們姐妹那屋的枕套枕巾、毛巾被，都拿去河邊洗幹淨了，今個兒天氣好，曬一下午肯定能幹的……還不快去！！”

“我、我下午還要下地幹活。”

“所以才讓你動作麻利點兒，快去！！”

何小紅這下是真被氣哭了，可她到底不敢招惹李桂芳，只得默默的流着眼淚，依着李桂芳的話，收攏了髒衣服枕套之類的，拿去河邊清洗了。

這年頭，婆婆的權利還是很大的，要是當婆婆的鐵了心要收拾兒媳婦，多半都是能成功的。當然，也有少部分兒媳婦娘家厲害，碰到這樣的情況，當婆婆的多少還是會收斂點兒的。可何家本就不如苗家，連李家都不如，李桂芳會忌憚才叫怪了。再一個，何家現在煩死了何小紅，尤其最忙的這段過去後，鄉下地頭各家各戶又開始給未婚男女介紹對象了，可何小花……無人問津。

何家人恨死何小紅了，哪怕上回那個事兒的确是何小花自己造的孽，可他們卻不是這麽想的，仍是認為何小紅不該這般小題大做，當妹妹的就算再不對，也該回家收拾，不該鬧到收不了場的地步。

說起來，何小紅的甩鍋技能完全是來自于她娘家的。這不，明明是何小花毒打産婦，何家人愣是能把一切責任都推到無辜的何小紅身上。哪怕何小紅是造了不少孽，可起碼在這件事情裏，她是全然無辜的。反過來，何小紅也每次都能把責任歸咎到別人身上，甩鍋技能當真是一脈相承。

能看透這一點的人不多，可就算再傻的人，也不至于在發生了那麽多事情之後，還非要跑去跟何家結親。試想想，鄉下地頭那麽多人，她何小花又不是天仙美人，幹嘛非要娶她？

這麽一來，何小花俨然成了何笑話，被衆人取笑之餘，愈發的無人問津了。

于是，何家人就更恨何小紅了。

……

何家人如何暫時還影響不到苗家這頭，主要是李桂芳性子太彪悍，苗解放又是個憨的，委婉的話聽不懂，太直接了那不就變成撕破臉了？也不是沒人想暗戳戳的搞事，這不何小軍就憋着氣，他親眼看着他媽和他姐天天在家裏抹眼淚，有心想幫媽和姐出氣，就暗暗盯上了苗家那幾個女孩兒。

問題就在于，何小軍不是很敢怼毓秀和盼娣，前者是衆人矚目，後者是朋友衆多。還沒等他把目标改成招娣，唐老師就召開了班會，任命班幹部。

自打家訪過後，唐老師連着好幾天都在苦思冥想對策，終于還真就讓他想出了個好法子。

就苗毓秀那性子，指望她當班長是不可能的，好在她人聰明功課好，當個學習委員就很不錯。這樣一來，別的同學有學習上的困難就會去找她，一來二去的，不就融入集體了？又因為是班幹部，就算性子略冷一些也沒關系，橫豎同學既然是過來問題目的，別人求着你自然就不會太計較态度問題，等回頭跟同學們交流多了，自然而然的就會處出情誼來的。

唐老師想的很好，他還精心挑選出了班長副班長等其他班委成員，又當着全班同學的面，特地點了苗毓秀當學委，強調說，以後老師不在的時候，同學們有問題可以找苗毓秀同學，讓她幫着講一講。

除了苗毓秀，唐老師還點了苗盼娣當生活委員，在他看來，盼娣的的成績雖然不算最好的，但學習态度還是很不錯的，為人熱情樂于助人，關鍵是生活能力很強，看她打掃衛生那架勢，一看就知道在家沒少幹活。

“我、我是生活委員？”盼娣都驚了，短暫的驚訝過後是狂喜，“嗯，唐老師您放心，我一定當好生活委員，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

生活委員……

說句良心話，在學生們眼裏，權利最大的班幹部當然那是班長，要是初高中則是班長和團支書。小學的話，班長是僅次于老師的存在，特別光榮的職位。再往下是副班長和學習委員，副班長有點兒助手的性質，學委則是高大上的存在，一聽就特別了不起。

至于生活委員，則是又苦又累的存在。

小學班裏人數少，再說本來也沒太多的事情，因為班上只有生活委員，少了勞動委員。等于說，但凡是打掃衛生、應付檢查、開門鎖門等等，全都是生活委員的事情。這就意味着，你得第一個來上學負責開門，也得最後一個離開教室，因為要鎖門。還得安排好每周每天的值日生，要是遇到學校搞大掃除，生活委員不單要方方面面都安排好，還得身先士卒，幹最苦最累的活兒。

最關鍵的是，多數同學都會尊重學習委員，卻沒幾個人會尊重生活委員。

然而，盼娣才不在乎這些，她興奮得兩頰通紅，只差沒宣誓說一定會好好幹，絕不辜負老師的期望。

跟盼娣比起來，毓秀那叫一個迷茫。她壓根就不想當什麽班幹部，是學習不好玩，還是書本不好看？為啥要想不開當班幹部為廣大同學服務呢？好在，這才剛當上，毓秀再聰明也沒意識到當班幹部會有多麻煩，迷茫歸迷茫，她到底沒立刻站起來反對。

而此時，班幹部任命也進行到了尾聲，只聽唐老師說道：“還有體育委員……”

“我我我我我！！”甄珠從開始盼到結尾，眼看只剩下最後一個班幹部了，她急壞了，都不等唐老師說完，就忍不住舉起爪子，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唐老師話音一頓，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甄珠急死了，她特別特別想當班幹部，眼見唐老師停下來了，她趕緊起身推銷自己：“我啊我啊！甄珠啊！我跳皮筋很棒的，我還會跳繩，跑步也超級快的。上一回，甄偉他都跑出去百來米了，我一下子就竄上去，從後面給他撲倒了，把他摁在土裏揍！我很厲害的！我還會拍皮球，我啥都會的！”

坐在甄珠後面的甄偉，一開始是真沒打算競選班委，可他完全受不了甄珠诋毀他，尤其還是當着毓秀的面！

不能忍！！

“老師老師！我也想當體育委員，我比甄珠大了半歲呢，我還比她個子高！”

甄珠憤怒的回頭，張嘴就噴了他一臉唾沫星子：“比我大有啥用？你還不是被我追着打？長得高你倒是跳得高啊，你平地上都能摔個大馬趴，要是讓你跳皮筋，你不得把自己摔死？笨的喲！”

眼看兩人又要上演世界大戰，唐老師趕緊叫停：“這樣吧，咱們班也來一場民主選舉，大家舉手表決，看誰票數多就讓誰當體育委員。”

橫豎就是個體委，唐老師其實也不太在意，當下就讓同學們舉手表決，結果卻相當得出乎意料。

讓同意甄珠當體育委員的舉手，一大片小手都高高舉起，數都沒法數清楚。等讓同意甄偉當選的舉手時，甄偉恨不得跳起來把手舉高，可同意的人卻寥寥無幾，一只手就數的過來。

甄偉輸了，輸得無比慘烈。最叫他難受的是，毓秀居然站在甄珠這一邊。

小男生的玻璃心徹底碎了，當場他是憋住了沒哭，等下課以後卻忍不住跑出去教室找了個角落蹲着哭。太委屈了，他那麽喜歡毓秀，結果毓秀喜歡那個讨人厭的胖墩子！！

這個時候，甄偉還不知道，他這個胖墩子堂妹将會在他的成長中占據極大的篇幅，成為他人生裏的巨型絆腳石，給他造成了永久性的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所謂青梅竹馬，就是恨不得親手弄死她丫的！！！

班委任命告一段落，直接造成的後果就是，甄偉足足三天沒露過笑臉，再就是何小軍愈發不敢搞事了，他還是很懼怕權威的。

然而，三天後，就在甄偉好不容易走出了這段陰影後，毓秀告訴唐老師，她不想當學委了。

毓秀沒去辦公室，她就是在這天語文課下課之後，徑自跑到講臺旁，小聲但語氣堅定的說：“唐老師，我不想當學習委員了。”

唐老師差點兒沒叫她這話給噎死：“為什麽？”

“不好玩，太麻煩了，我不想當了。”毓秀眨巴眨眼睛，一臉認真的給唐老師算了一筆賬。

在當上學委之前，毓秀每天的行程都是，上課聽講，下課寫作業。又因為甄卓凡已經上了二年級，每天放學後，她還要去甄家上課，還可以跟甄卓凡借書回家看。在李桂芳的教導下，她已經學會了說謝謝，每回都有認真的感謝卓凡哥哥，還帶了奶奶做的粢飯給甄珠吃。

總之一句話，毓秀的生活特別充實，她自己也很滿意，并不想進行任何改變。

然而，自打當上了學委後，她每節課的課間都要遭受一波問題。這年頭，多數同學還是懼怕老師的，就算有問題也不敢去問老師，那麽選擇學委無疑是個好辦法。尤其毓秀長得好看，小男生們本來不知道該怎麽跟毓秀搭話，現在就好了，特別是甄偉，他變着法子的跟毓秀套近乎，今天問這個明天問那個，甚至放學以後，他還能追着問一路。

毓秀煩不勝煩。

她認認真真的告訴唐老師，自己不想教那麽多人，每天都有人來找她問問題，太煩了。

唐老師：……

當了幾十年的老師，他還是第一次碰上有不想當班幹部的學生。可問題是，他點毓秀當學委，本來就是想讓毓秀盡快的融入到班集體裏，結果……

因為毓秀态度很堅決，唐老師不得不先同意了她的請求，不過他也沒立刻選別人，而是決定下午放學後，再往苗家去一趟。

二度家訪。

這個時候，唐老師已經意識到了，哪怕一年一班的問題學生是不少，可哪個都沒有毓秀的問題嚴重。

就拿甄珠來說，她就跟多動症兒童一樣，上課時候焦慮到不行。可慢慢的，甄珠也适應了學校裏的生活，上課不讓吃，那她下課吃，教室裏不讓吃，那她拿去操場上吃。又因為一年級的功課其實還是很簡單的，甄珠那腦子是不太擅長學習，可架不住她哥會幫她，白天上課晚上補習，起碼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生跟不上的狀況。

至于甄偉，他是一面想跟毓秀當同學，一面跟甄珠較這勁兒。在甄偉看來，沒道理胖墩子能做到的事情，他卻做不到。因此，甄偉适應得也不錯，學習方面看着比甄珠強上不少。

可苗毓秀……

唐老師腦殼都疼了，下午放學後，他立刻趕往苗家。

成年人腳程快，再說唐老師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當着孩子的面聊比較好，因此他緊趕慢趕的往苗家去了。等他到苗家時，恰好苗解放剛從地裏回來，倆人在門口打了個照面。

“唐老師好！”

唐老師沖着苗解放笑了笑：“你在更好，孩子的事情，父母的态度是非常重要的。對了，孩子媽媽在不？”

本來是不在的，李桂芳收拾了半盆子屎尿布打算讓何小紅去河邊搓，可聽到唐老師這話，她果斷的改了主意，喚了何小紅過來，三人都坐在院子裏，呈扇狀将唐老師半包圍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上次我家訪後回去仔細想了想，為了能讓苗毓秀同學更好的融入到集體中，我就讓她當了學習委員……這個事兒你們知道了嗎？”

答案是不知道。

本來，盼娣這孩子是憋不住想要将這個特大喜訊告訴家裏的，問題在于毓秀她沒說啊。盼娣琢磨着，生活委員是挺了不起的，好賴也是個班幹部呢，可學習委員更了不起，妹妹都沒驕傲，她好像……更沒資格驕傲？

如此這般，三天時間裏，家裏完全不知道倆孩子當了班幹部。

好在，他們現在知道了。

“我閨女那麽厲害啊？學習委員？”苗解放高興瘋了，搓着手滿臉的興奮，“毓秀學習很好吧？我記得我那會兒上學時，學習最好的同學才能當上學委呢！”

“是的，苗毓秀同學很聰明，學習非常好。盡管她的年紀是班上最小的，可她的成績卻是班上最好的，要不是因為年齡問題，跳級直接上二年級都可以。”唐老師一貫的風格就是先肯定，不過很快他就話鋒一轉，“但或許是因為年齡問題，也有可能是本身的性子，苗毓秀就好像跟班裏同學割裂一樣的，她在班上沒有朋友，光沒有朋友也就算了，她對什麽都不在乎，就低頭讀書。我原本是想着，她當了學委以後，同學們有問題可以去問她，一來二去的，她跟同學們就能建立起良好的溝通橋梁來。可她今天卻對我說，她不想再當學委了，太麻煩。”

“不是……”苗解放差點兒沒叫自己的口水給噎死，他趕緊擺手，“唐老師你別聽她的，我回頭跟她說說，得當啊！咋還有人不想當班幹部呢？”他當年做夢都想當，可惜連個體育委員都沒當上。

唐老師搖頭嘆息：“我是好不容易才想到了這個辦法……唉，其實也不是非要逼着她交朋友，可她現在在一個集體裏，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關心，就自己玩自己的，咋能這麽獨呢？人啊，哪兒能完全不跟別人來往呢？我也是看出來了，苗毓秀同學是個聰明的，能讀的，咱們國家現在雖然取消了高考，可一個國家要發展，絕對是需要人才的。她年紀還小，這幾年政策一直在變化，誰也不知道将來會怎麽樣，可有一點我很清楚，這孩子将來絕對是個有出息的。”

苗解放聽得兩眼放光，李桂芳則是一副預料之中的表情，唯獨只有何小紅，面上的神情格外複雜，頗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我當老師的，是希望每個學生都好好的，但不可否認的是，并不是每個孩子都有讀書天賦。咱們是在說，努力很重要，可解放你當初不努力嗎？很多知識，老師只提了一嘴，苗毓秀同學就立刻聽懂了，學會了，吃透了。可其他同學卻是要老師反反複複的講上好多遍，他們還是一知半解的。苗毓秀同學的天賦非常好，她注定是要一飛沖天的人。可越是這樣優秀的苗子，我越是不忍心看她這樣。”

“你看咱們現在，能耐人不都是當幹部的？有能耐的，你管着人，沒能耐的，被人家管。我原先是想着，讓苗毓秀同學先當個小幹部，要是幹得好，回頭讓她當班長也是可以的。等以後，推薦她當少先隊員，上了初中還可以入團，高中時候還能入黨。班幹部和成績好，這兩樣都是很重要的，你們家成分好，這孩子又聰明，不好好培養太可惜了。”

“現在多鍛煉一下，早點磨練起來，以後不就能走得更平順了？将來遲早都是要跟別人打交道的，人總不能一輩子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吧？她那麽聰明，完全是個當幹部的料。”

唐老師說了挺多的，苗解放聽得都傻眼了，直到唐老師說到一個段落時，他才結結巴巴的問：“我閨女還能入團入黨啊？可這個，一般不都是給幹部子女的嗎？”

一個公社那麽多生産隊，這年頭又還沒實行計劃生育政策，每家每戶都是好幾個孩子的。再說除了幹部子女外，還有幹部的侄子侄女，另外老師子女也占了一部分。在這種情況下，像少先隊員倒是還好，畢竟名額很多，可入團入黨卻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女能輪得到的。

可唐老師卻說：“別人家不好說，可你家是什麽情況？烈士家庭，只要自身足夠優秀，擠掉誰都不能擠掉你們家的孩子。哦對了，還不止苗毓秀同學，苗盼娣也很不錯，她是我們班的生活委員，論學習可能是不如她妹妹，但她勝在性子好，樂于助人，在班上人緣很好。我已經決定，讓她們倆都第一批加入少先隊員。”

苗解放：……

我的閨女那麽棒！！

“反正你們做家長的，能勸就勸着點兒吧。不過，孩子年歲也是小，實在不行也不用強迫她。小學六年呢，興許等她再大一點兒，更懂事了，就會改了想法的。”

唐老師是特地強調了這一點，還是專門沖着李桂芳說的。因為他太清楚李桂芳的性子，他很擔心李桂芳脾氣上來的直接拿柳條抽孩子，畢竟當初苗解放是真沒少挨罵挨打。

生怕自己說的太委婉了李桂芳聽不懂，唐老師又補充道：“老嫂子啊，你可千萬記得，打罵孩子是要不得的，咱們要以說服教育為主。要實在不行，也應該給孩子一點時間，要試着去理解孩子，尊重孩子的想法。”

李桂芳一時間沒聽懂唐老師的潛臺詞，不過她本來也沒想過打罵孩子，因此只點點頭，末了又想起一事：“那我家招娣呢？”

“苗招娣同學……”略一猶豫，唐老師還是選擇實話實說，“到時候第二批少先隊員，我還是會推薦她的。這孩子性子還是不錯的，開學後進步也挺大的，相信期末考試能夠及格，小學也能順利畢業。現在跟以前不同了，小學升初中不難的，不過她應該也就只能念到初中了。孩子是好孩子，可能就是不擅長念書。”

“我聽懂了，招娣随爹。”李桂芳氣惱的瞪了眼苗解放，倒是沒再說什麽。

能說什麽呢？唐老師那說法，明顯就是舍不得好苗子折了，可要是本身就咋地，那就混個小學畢業或者初中畢業。然後幹啥？男的下地幹活去，女的找個好人家嫁了，還能咋地？

李桂芳在心裏盤算着。招娣不着急，離初中畢業還有很久很久；盼娣很好，眼下完全不用擔心她；唯一的煩惱就是毓秀，這孩子到底像誰呢？

苗解放也在思考等下要怎麽勸勸閨女，在一旁始終沒吭聲的何小紅突然開了口：“老師，我娘家弟弟何小軍也在你班上吧？他咋樣？要是毓秀不想當那什麽學習委員，你讓小軍當呗。”

唐老師：……

我為啥要那麽想不開呢？

“何小軍啊，那孩子成績不好，腦子不夠聰明，性子也不大……就是毓秀吧，她是自個兒不想跟別人玩，同學們還是很喜歡她的，每天都會想一堆理由接近她，可她不愛搭理人。何小軍就不同了，同學們都不大喜歡他，男生女生都不愛搭理他，他性子太悶了，畏畏縮縮的，只怕往後很難有大出息。”

這要是當着何小軍父母的面，唐老師還不會說的那麽直白。可姐姐跟父母是不同的，唐老師猶豫了片刻後，還是說了大實話。

何小軍也是個問題學生，不過一個班上那麽多人呢，當老師的哪裏管得過來？有些是不忍心折了，有些就無所謂了，反正管不管都一樣，與其浪費精力，還不如将精力放在那些長大後能有出息能報效祖國的孩子們身上。

就是何小紅要難受了，她一下子紅了眼圈，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

見狀，唐老師忙安慰了一句：“不要緊，何小軍雖然不會有大出息，可苗毓秀将來一定會很優秀的！”

何小紅：……

并沒有感到安慰。

過後不久，孩子們陸續回到了家裏。

之所以說陸續到家，那是因為毓秀先回來了，她是跟着甄卓凡的，本來是打算路過家裏放下書包就往甄家去，結果就被她爸攔了下來，非要跟她探讨班幹部問題。

苗解放送走了唐老師後，滿腦子都是班幹部。他小時候做夢都想當卻沒能當上的班幹部啊，結果閨女當上了，還是當了地位很高的學委，卻說不幹就不幹了。這叫什麽事兒呢？哦對了，他是想當當不上，他閨女是不想當老師還覺得很可惜。

他倆碰上的真是同一個老師？？？

可惜的是，苗解放并不擅長言辭，盡管他已經很努力的勸毓秀了，可毓秀仍然固執己見，說不幹就不幹。

苗解放都絕望了：“為啥啊？你為啥不想當班幹部？”

毓秀不解的看着他：“當班幹部有啥好的？同學們有啥不懂的老跑來問我，問問問，那麽簡單的題目也要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