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二貨大太太

門上挂着的蝦須簾子被一只幹淨而修長的手撩開,田榮柏的大兒子田沐楓走了進來。将手中還未來得及放回自己房裏的織錦繡竹書包遞給站在門口的小丫頭,琥珀色眸子淡漠的看着端坐在軟榻上,咬牙切齒的母親。

“沐哥兒怎麽才回來?”李氏見了兒子,壞情緒竟好了多半,一臉的寵溺。“天氣熱的什麽似的,讀書也不是這麽個用功勁兒。”

田沐楓走到母親面前,行了一禮。在一旁鋪着銀紅撒花椅搭的曲形搭腦交椅上坐下。臉色十分嚴肅道,“若不好好讀書,恐也似母親般禍從口出。”

聽了這話,李氏的臉漲了通紅。伸手便垂了兒子一下。“好端端的,你倒教訓起我來。沒良心的孽障,成日頭裏向着沁雅居裏那個小婦。她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竟這般糟蹋自己親娘維護她?”

“兒子哪裏就向着秦姨娘說話了?”田沐楓呗母親垂着胸膛,可卻紋絲不動,連表情都是同先前一樣。臉似雕刻一般,精致有餘,生氣不足。

李氏最恨兒子毫無情緒波動,且從不會感情用事。向來只幫理不幫親,沒的讓人寒心。垂了他幾下,自覺用力過大,可又惱他毫無反應。心下生氣,忍不住又加重了力道,多捶了兩下。“你不向着她,做什麽還沒進門就說母親說話糊塗?你不向着她,做什麽挖苦母親禍從口出?”

“兒子不過說了實話。”田沐楓不躲,擎等着李氏打自己。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李氏被兒子氣的半死,索性撇開手來,抽咽起來。“瞧瞧我生養的這兩個,一個成日頭裏板着臉數落我的不是,一個四處惹禍被那小婦養的算計欺負。都說,女人年輕時候為夫婿、父母活着,老了要為兒女活着。我年輕的時候被父母不待見,嫁進了這個麽沒地位的人家又不招夫婿喜歡。老了,生了兩個孽障,成日頭惹我生氣。我不若死了,攤開手倒幹淨。”

站在一旁的陪嫁嬷嬷鄭氏,扯了帕子跟着掉了幾滴眼淚。上前拍順着李氏的背,安慰。“太太說的這是哪兒的話?老夫人當年是看中了老爺人品端正又前途無量,左右衡量許久才将您嫁來的。那送親的嫁妝怕是整個登州誰家都比不得的,又挑了多少貼心的人跟着陪嫁,唯恐太太在夫家受委屈,老太爺和老夫人怎麽能不寵愛太太。憑良心說,那些年太太剛嫁進田府,也是夫妻恩愛,婆媳和睦,老爺何時同太太紅過臉。”

李氏聽了,倒也想起剛成親時,自己同田榮柏的恩愛過往來。若不是自己不小心,讓那下作的秦姨娘鑽了空子,也不至于連累的自己兩個孩子圖只有嫡出這麽個身份。越想越覺得委屈,越想就越恨西邊院兒裏那個老太太和沁雅居裏那個小賤人。哭聲也不自覺的大了起來。

田沐楓眼底閃過些許厭惡和無奈,可聲音卻不似方才一樣生硬。“兒子不孝,惹母親傷心。只是,今日之事,是老太太親自來請,母親不去怕是給老太太沒臉。再者二叔家的三妹妹,雖說是個庶女,可父親和祖母卻極為看重,到底同別個不同。現下,秦姨娘犯了事兒,正想着如何抹黑母親,若是母親這會兒跟老太太擺臉子,又躲着衆人,豈不是将所有的過錯都攔在了自己身上。好似你做了虧心事,不敢面對大家一般。”

聽兒子這麽一說,李氏的眼睛猛然亮了起來。嚎啕大哭也漸漸變成了細細抽泣,用繡着芙蓉花的帕子捂着唇,掩住哭聲。

“三少爺接了三姑娘回來,一直在老太太跟前兒。這會兒得了老爺的話兒,秦姨娘已經早早的打發了貼身嬷嬷跟着五姑娘去老爺那兒了。如今只差太太和哥兒姐兒沒去。”鄭嬷嬷在一旁趕忙插嘴。她消息最為靈通,早就打通好了上下,時刻注意着那院兒的動靜。

李氏如夢初醒,擦幹眼淚道,“如姐兒呢?”

“在芙蓉榭睡晌午覺呢。”鄭氏趕忙回話,遞了小丫頭呈上來的溫水帕子,給李氏擦臉。

李氏匆匆的擦了臉,将那帕子一甩,氣勢懾人,“混賬,這都什麽時辰了?竟還在睡晌午覺?這個沒規矩的丫頭,成日頭裏好吃懶做的,沒的丢我李家的臉。”

“是……田家。”鄭氏撿起帕子,小心翼翼的提醒着,一雙眼睛偷偷瞄了瞄依然在椅子裏坐的十分安穩的田沐楓。

李氏擺擺手,又撫了撫自己發上的朝陽五鳳挂珠釵,理了理儀容。“他田家沒我們李家幫襯,也能有今日?”那一臉的驕傲,溢于言表。眼中盛滿的蔑視,充分表明她壓根兒就不把已經從芝麻官做到四品大員的夫君放在眼裏。

田沐楓扶額長嘆,搖搖頭,靠在了椅背上,覺得自己是個太過于倒黴催的孩子。明明自己是嫡出,且足夠努力,不僅成績極好,且在外面口碑也不錯。可就因為有一個處處比不上秦姨娘的二貨母親,害的他處處都被田沛楓比了下來。

鄭氏聽了李氏口無遮攔的大吼,七魂被唬走了六魂,忙上前擺手,慌張道,“太太快小聲些罷!讓老爺聽見又要好一頓生氣呢。今日不同往日,雖舅老爺依然身居高位,可現下老爺也是加官進爵了的啊。哪兒還能同當年比。”

“就算他做到丞相,也全都是因為我爹一手提拔的。我做什麽他都該讓着我,沒理由寵着小德,治了我這正房的太太。”李氏不以為然,細眉一擰。憨厚和藹的圓臉盤偏偏生出那麽幾分傲慢猙獰來,實在不太順眼。

鄭氏見她勸不停,索性來求一旁嘆息的田沐楓。“哥兒快勸勸太太,好歹為你們兄妹想想。”

“我去叫妹妹收拾收拾,來同母親一起到壽安堂。”田沐楓起身,撣了撣長袍。跟他母親講道理?那就是對牛彈琴,他才懶得費那唇舌,留些力氣,不如把那個成日頭賴在床上睡覺的妹妹弄來,一起到祖母面前賣乖來的實際。

說着淡漠的瞧了李氏一眼,便轉身走了出去。

“同他爹一個臭德行,成日裏板着臉。不過十七歲的少年,倒像個七十歲的老頭!”李氏對着兒子的背影啐道,兒子如此蔑視自己實在讓她心裏不太好受。

鄭氏上前,将李氏頭上光彩照人的發簪摘了下來,地上了一個鑲玉抹額。“太太也莫生氣,哥兒還不就是那個脾氣。奴婢說句不知輕重的話,您的性子也太要強了些。才成親那幾年,老爺是怎麽待您的?不也似對待秦姨娘那般,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太太不說讓着哄着老爺,卻時常在外面也抹老爺的面子。哪個男人能受得了。若不是太太一味的逞能好強,那秦姨娘也不見得就能趁虛而入了。如今太太好歹看在哥兒姐兒的份兒上,暫且忍一忍吧。老太太帶回來養的這三姑娘,孩子們不知道,咱們還不知道麽?那哪兒就是二老爺的孩子了?雖這孩子生的不體面,可到底人家是富貴種兒。指不定哪天老子娘想起這麽個孩子,還會來咱們田家領。太太還不趕快趁此機會對三姑娘好一些,日後也可以借力。別說是給四姑娘說個好婆家,就是保二少爺個仕途坦蕩也是有的。”

“她那父母能認她?”李氏撇了撇嘴,将抹額戴在頭上。又将自己身上的大紅杏花長褂脫了,換了一件石青色魚紋長衫。“若是能認,早些年就該領回去了。還至于如今呗老太太接回來?要我說,我那二弟妹啊不是個省油的,指不定怎麽欺負這孩子。先前不是老二家的大小子來了封信?我捉摸着那孩子厚道,必定是看不下去母親欺負小妹妹,便央着老太太接了人回來。”

“我的好太太。”鄭氏頗為無奈的晃了晃李氏,“咱們老太太什麽時候亂發過善心?她什麽時候不把算盤打準?這三姑娘回來,必定是有用處的。”

“她不亂發善心怎麽會養了秦姨娘那小賤婦,害的老爺家宅不寧。”李氏反唇相譏的倒快,一臉恨恨的神色。

鄭氏被吓的半死,“太太休要提這沒規矩的話,老太太正因為養虎為患,後來才變得似如今這般老道。”

李氏眼珠轉了轉,想想倒也是這道理,梳妝打扮妥當後,扯了扯身上素色的衣服,道,“嬷嬷做什麽讓我穿的這般老氣橫秋?”

“太太到了老太太那兒自然就知道了。”鄭氏神秘的笑了笑,扶着李氏,又道,“咱們也去如姐兒那兒瞧瞧,可也打扮妥帖了。”

李氏點了點頭,最後在穿衣鏡前面照了照,扶着鄭氏的手走了出去。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處處燭火點燃,從上空望去,彭城的幾條主要街道,似是盤旋于地面的巨龍,大小不一。

壽安堂裏,老太太吩咐衆人将只有在逢年過節才點燃的吉祥紋銀酥油燈點上。聽傳報說秦姨娘養的五姑娘已經到了。田柔佳便自老太太身邊挪到了一旁的繡花矮墩上坐下。

老太太雖未言語,但看向田柔佳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贊許。這孩子是個好的,知道分寸。

随着一陣嫣然笑語,一個樣貌明麗的姑娘被幾個丫頭仆婦簇擁着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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