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如白晝,亮堂的險些将人的眼睛晃瞎。王姨娘臉上帶着溫婉的笑容,不知道說了多少句蓬荜生輝的話,讓田靖稀狐疑不已。
便連素日裏不給田靖稀姐弟倆好臉色看的田柔玥也笑得讓人毛骨悚然。
田靖稀對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僅不餓,不饞,反而有些反胃。
梁氏的院子原本坐落在田柔玥院子的前面,只有住在幾間抱廈的仆婦們才能透過後面窗子看見這院兒的燈火,可今天好巧不巧的,梁氏的陪嫁嬷嬷病了,她大發慈悲的去她的屋子瞧她。正要出門時,忽然就看見了那院兒的燈火通明。
“今兒是什麽日子?”梁氏挑了挑眉,猶自将目光從半開的窗子處收了回來。
金釵躬身伸了手,等待攙扶梁氏。眼睛也瞟向了那院兒,搖頭,“奴婢不知。但并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
梁氏點了點頭,眉頭微微皺起。扶上金釵的手,“回頭去翻翻黃歷,興許是有什麽日子咱們忘了。這府裏大小日子我都打發人記了下的,那院兒不知道是在折騰些什麽。”
在嫁進田家之前,太太就告訴過梁氏。這田家的院子裏看似和睦溫馨,可其實卻是暗流湧動。
田榮德手中握有的寶貝,不只是他們梁家惦記。王姨娘是個看似溫柔賢惠,老實肯幹的,可其實骨子裏有多麽高傲狠毒,自不用她多加描述,只将幾年前小公子夭折那件事兒說出來,大家心裏自有定奪。
是以糧食素來對王姨娘防範有加。如今适逢田柔佳重病,危在旦夕,想來試圖趁機奪寶的人也不光只有她們姑侄二人。
王姨娘屈居人下多年,如此韬光養晦,肯定不僅僅只是想要保全性命,為給自己女兒謀個好人家那麽簡單。
梁氏扶着金釵的手穿過雕梁畫棟,擺滿盆景的回廊,時不時的逗着梁上挂着的各色小鳥,惬意的不知該怎麽形容。
方才轉過了拐角處,離自己屋門還有幾步遠時。早有熱得發蔫的小丫頭伸手将鑲了碧玉的珠簾掀開,躬身請安。
梁氏手裏捏着薄紗美人團扇,時不時的扇着小風,目不斜視的矮身進了門。
方才進了廳兒,就見兩個丫頭對坐在靠窗的梨木方桌上,托着腮打盹兒。梁氏的眉頭一挑,扶着金釵的手一步一步向她們靠近。
伸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敲,震的那倆丫頭兩廂驚慌下碰了頭。正揉着額頭發愣,梁氏不陰不陽的聲音陡然響起。“咱們田府可不是什麽高門大院兒,沒那麽多閑置的銀子養些個不幹活的人。”
倆丫頭早已提了裙擺,轉身跪在地上,“大奶奶饒了我們這遭吧,下次咱們再不敢偷懶了。”
梁氏細眉一皺,臉上瞧不出什麽表情,聲音更是平穩的沒有一絲波瀾,“扣一個月的工錢,打明兒開始去外面做粗活吧。”
兩個丫頭面色陡然劇變,互相看了一眼皆咬了下唇叩頭謝恩。
金釵居高臨下的看着兩人遭殃,末了還要跟着湊合着罵上幾句。
梁氏進門顧自翻着黃歷,白紙黑字寫的十分清楚,今兒是田靖稀的生辰。
“二爺的生辰,照理說應該是三姑娘他們忙活,王姨娘院子裏燈火通明的是做什麽?”金釵很狗腿的為梁氏遞上一杯花茶,偏頭做沉思狀。
手上握着彩陶人物茶盅,也擰着眉,想不出個所以然。
“昨兒大爺帶回來的點心可還有?”梁氏忽然靈光一現,看向金釵。
金釵點頭,“爺說奶奶最愛吃張記的桃酥和桂花糕,讓奴婢好生收着,待奶奶想吃的時候拿出來。奴婢都按吩咐親自收好了,放在櫃子裏。”
“去取些來。”梁氏語速極快,仿佛很不耐煩。根本不在意金釵話中的潛在含義,田靖瑜如何想讨好她,她現在不在意。
夏蓮那個小蹄子肚子中的孩子,她是一定會想辦法做掉的。
金釵聽了命令,非但沒動,反而愣在當下。
“不去取,站着做什麽?”梁氏橫了她一眼,垂下眼眸,啜了一口花茶。
金釵連連點了頭,招手喚過來一個小丫頭,伏在她耳邊道,“你且去小廚房最裏間兒的庫房,靠門處的櫃子,開了門,左手邊第三個格子上有一個錦盒。取來吧,快些。”
“是。”小丫頭應了聲,匆匆走了。
田柔佳經過一路颠簸,終于趕到了田府。三下門扣的極響,探頭出來的門房原本是要發火,突然想起上次藍瑞為田柔佳撐腰的事兒,只得堆了笑臉。
用力将門開的極大,躬身谄媚道,“這會兒三姑娘怎麽得空回來了?您快些進來吧。奴才這就打發人進去通報一聲。”
“不用麻煩。”田柔佳提起裙擺,擡腳邁過高大的門檻,聲音柔弱無害,笑容更是天真無邪。“我只是回來瞧瞧二姐,大可不必吵到太太。想來她必定是在佛堂清修,擾了她倒是我的過錯了。”
“是是是。”門房點頭哈腰,極力附和。回身将大門關好,又屁颠屁颠的跟在田柔佳身後。“三姑娘若是有什麽吩咐只管說,奴才一定恪守本分幫你辦好。”
田柔佳扯扯嘴角,笑了一聲,沒再說話。扶着春桃的手繼續向二門處走去。
田靖稀對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完全沒有胃口,托着腮目光不停的在對面用力微笑的母女倆臉上來回流轉。
“二弟怎麽不吃?”田柔玥一手扶着衣袖,自取了筷子為田靖稀夾菜。“可是素日裏吃的太好,瞧不上咱們的粗茶淡飯?”
田靖稀看了面前的彩漆小碟裏,田柔玥方才夾進來的紅焖大蝦,喉頭不禁一滑。這麽好的菜,竟然是粗茶淡飯?那素日裏他們家豈不是吃糠咽菜?啧啧啧,真夠奢侈。
“稀哥兒嘗嘗,這都是我親自下廚做的。”王姨娘也學着田柔玥的樣子為田靖稀夾菜。
“老爺活着的時候常念叨哥兒喜歡吃糖醋裏脊,可巧兒我最會做的就是這道菜,你嘗嘗可合胃口?”
田靖稀看了看王姨娘溫柔的笑容,又看了看碟中的美味,肚子不争氣的咕嚕叫了幾聲。
田柔玥忍俊不禁,“傻弟弟,明明都餓了還客氣些什麽?”
“我沒客氣。”田靖稀咽了一口口水,擺在桌子上的手在不自覺的向一旁的筷子移動,“我是怕有毒。”
這話是不是說的有些太直白?田柔玥母女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田靖稀并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讓人難堪的話,舔了舔嘴唇,繼續道,“素日裏二姐姐是怎麽害我姐姐的我最清楚不過。保不齊你們母女在這菜裏下毒,試圖謀害我的性命。”
王姨娘幹笑兩聲,夾起盤中的裏脊肉送入口中。“哥兒這般小心,可真是枉費了我們的一番心意。”
田靖稀眨了眨眼睛,緊盯着想要看王姨娘七竅流血。可想也知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戲碼。王姨娘細嚼慢咽的吃掉了裏脊,從袖子中掏出一方繡着紅梅的手帕輕擦了擦嘴角。“如今我也吃了,哥兒可以放心了。咱們田府自打老爺去世,便分崩離析。家不似家,院兒不像院兒。我原本體恤哥兒自小便失了娘親,想要盡個娘親的責任,卻不料你竟這麽想我。”
說着又用方才擦過嘴的帕子在幹澀的眼睛上按了按。
田靖稀玩世不恭的笑容漸漸被糾結無助的神情所取代,唐田柔玥見此又迅速接了話。“三妹妹最是個不會體己人的,我捉摸着今兒她不見得會記得弟弟的生辰,便跟母親一起準備了這一桌飯菜,卻不曾想還是讓弟弟多了心。”
“我……”田靖稀磕磕巴巴,突然覺得發狠的話都說不出來。
田柔玥也扯出帕子,為哭哭啼啼的母親拭淚。“娘親大可不必為此傷心,弟弟也和三妹妹一樣,是個不知冷暖的。平白咱們操這份兒心,人家根本不念咱們的好呢。”
“二姐姐這話說的不對。”田柔佳的聲音陡然響起,讓屋子裏的衆人都愣了神。
輕輕開啓的門簾處,一張嬌媚的小臉挂着明媚的笑容,淬不及防的落入衆人視線。田柔佳在春桃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向桌案靠近。
“不知冷暖這話兒原本說的就有些偏頗。好多事情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姐姐不是我,自然不知道我心中所想。我若不知冷熱,想來今日也不會找到這個地方,來特意為小稀過這個生辰。”
田靖稀看見田柔佳,緊張的情緒頓時全消,正要跳起來跑到田柔佳身邊,方才想起自己早晨剛同姐姐吵過架,硬生生的收回邁出去的一條腿,佯裝鎮定的繼續坐着。
王姨娘目光一轉,将這細微的動作盡收眼底,輕笑着起了身,“三姑娘來的正好,我正要打發人去請你來。哥兒的生辰若是沒有三姑娘在,怕是過不舒坦呢。”
“誰說的?”田靖稀瞪了眼睛,拿起筷子便夾菜送入口中。“沒有她我過的更高興。”
“如此說來,我今兒請你來算是對了。”田柔玥撫掌大笑,“三妹妹平日苛責與你,你不說我心裏也有數。不如你搬回來同我們住,永遠離了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