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緋—最佳法則(正文完結)
那天來追殺她的那兩個殺手,果然如許苑所說,都沒有死。
殷緋在醫院躺了一天,很快就醒了過來。
那兩個人高原反應似乎比她更加嚴重,警察還無法向他們問話。
殷緋在警察中看見了李瑜航,他很驚異于她的恢複速度。
她看見李瑜航好幾次拿出手機又放下,可能是想給姜羚報信,但是又礙于規定。
不過神情總是比那天在雪地裏放松多了。
又過了兩天,醫生同意她被問話,礙于她的行動還比較不便,他們很寬容地表示,這一切就在病房裏進行。
這點寬容已經讓她明白,她現在已經不是最大嫌疑人了。
果然,他們坐下來,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丈夫死了,我們知道你很難過,但還是希望你積極配合我們調查。”
殷緋點頭。
在他們的敘述中,殷緋得知,就在幾天前,B市下了一場雨。
香松庭院別墅區有一戶人家的寵物犬對着雨後的閣樓狂吠,戶主去查看,隔着栅欄看見一把帶血的刀。
戶主報警後,雁江警方就和B市警察取得了聯系,閣樓很快被全面搜查.
其中最大的發現,就是抽屜木板上用黑色圓珠筆寫下的童年日記,指控着唐槿曾經對唐銘的虐待。
警方順藤摸瓜,找到了地下室裏唐槿的其他罪證。
而雁江警察之前抓住的,疑似在處理屍體的嫌疑犯周逸青,所處理的也并不是唐銘的屍體。
死者名為魏途,于十年前與唐銘有所往來,唐銘曾雇傭魏途,買兇殺人,受害者是十年前跳橋的一名女生。
根據警方的查證,唐銘不僅多次騷擾,威脅,找人造謠,偷拍該女生,甚至公然在當年的文藝彙演上播放受害過程的視頻。
根據受害者當年日記的記錄,她曾嘗試報警無果,只是這一情況情況多年過去,已經無從查證。
而周逸青像這樣處理魏途的屍體,是為了用他們家鄉的習俗,讓妹妹的靈魂安息。
殷緋一邊聽,一邊點頭,然後回答警察的提問。
“我在飯局上認識了唐銘,結婚之後,他才表明,我的形象和工作方便他帶出去應酬,同時經常讓我去替他送禮,如果我不答應,就對我施行暴力。”她道。
“他一直想和他姐姐争家産,這幾年關系越來越壞,矛盾很多,到後來,由于唐龍經常護着唐銘,所以她姐姐就把矛頭指向我。”
“那時候我就有了危機感,想和唐銘離婚,唐銘不同意,然後把我鎖在家裏。再後來,他不見了,我跑出來,得知了他失蹤的消息,我不想在家呆着,出來散心,然後遇到了唐槿的人。”
殷緋說得語焉不詳,但是警察并沒有對她過多盤問。
她想,也有可能是阿明身後那位的意思。
同一時間,唐槿多年前虐待,如今又殺害弟弟的消息一出,唐家股價大跌。
在對唐槿的調查過程中,有證據證明唐槿當年知曉弟弟逼死受害女生,同時提到“沒有爸的幫助他什麽也不是”。
對唐龍的調查也随即展開,緊接着,警方受到多方群衆舉報,稱唐龍壟斷本地市場,依仗背後的靠山惡意打壓同行,不乏暴力手段。
由于唐龍人際關系的複雜性,由雁江市局移交B市警方,開始拔起蘿蔔帶出泥,曾經和唐龍飯局上談笑風生的“靠山”人人自危。
盡管許苑當年報警未果的事情沒有證據,但殷緋确定,那些幫過唐銘的人也一定就在其中。
唐銘已死,盡管唐槿仍舊聲稱,殺害唐銘的不是她而是殷緋,但證據上沒有與殷緋有關的痕跡。
誰都知道,唐槿也同樣痛恨幫唐銘争家産的殷緋。
最重要的是,唐槿雇兇殺她,板上釘釘。
這案件走完程序還要很久,但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唐家已經潰如散沙,不會再有翻身的機會了。
至此,所有當年和唐銘共同作惡的同伴,所有給唐銘提供嚣張資本的庇護者,所有開啓了這個深淵的鑰匙,都走完了殷緋給他們設計的劇本。
*
幾個月後,風聲已經逐漸平息,殷緋開始重新整理剩下的東西。
她最先想找的,就是當時她在雪地裏夢見許苑,許苑說拜托給她的那件事。
當年殷緋聽說許苑父母要賣房子,也并不打算帶走許苑這些遺物。
于是她很多次趁許苑父母不在的時候溜進去,悄悄搬走裏面的東西。
搬回來的其實大多數是一些零碎的東西。
她那時候有很多事很急迫地要去做,所以不敢仔細翻看,于是把這些東西都鎖在櫃子裏。
現在,殷緋終于完成了她的使命,可以打開這個櫃子了。
整理那些東西花了一個星期,倒不是很多,只是經常整理了幾樣之後,殷緋就開始莫名其妙地發很長時間的呆。
金聚經常很擔憂地看着她,殷緋問他:“怎麽了?”
金聚掩飾一樣地開玩笑:“你是不是得老年癡呆了?”
殷緋佯裝打他,鬧一會兒之後,又開始新一輪的發呆。
金聚又湊過來道:“要不明天再去複查一下吧?上次醫生都說了,讓你經常去複查。”
殷緋做完腫瘤手術之後,他總是神經兮兮的,她懶得理他,只是擺弄着手裏的東西。
在整理到一半的時候,殷緋終于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是個小鐵盒子,拿起來的時候她以為只是許苑裝明信片之類的普通盒子,打開之後,裏面是十幾張的現金。
有零有整,她數了一下,一共六十,然後她看見在現金底下,還有一張折起來的白紙。
這是草稿紙的紙質,有些透,可以看見上面是寫了字的。
或許是某種感應,殷緋呼吸停住,小心翼翼地把那張紙展開來,幾乎都有些不敢看。
報仇,是殷緋以為許苑想要自己做的那一件事,雖然歷盡艱辛,但基本完成了。
許苑會不會想要回海子箐看她爺爺,會不會想去看一場鋼琴音樂會
殷緋怕她看見許苑真正想要的,她完成不了。
她真正看見許苑的紙條的時候,可是說腦子裏是空白的。
那上面的話很簡單,許苑寫道:“真開心你今天終于願意出門了,甚至還給我帶了一把花(雖然沒付錢,囧),其實外面很美好,沒有你想的那麽可怕對不對,這個盒子裏的錢給你,你不是說答應我一件事嗎,那就每天出門幫我買一束花回來吧!”
殷緋在櫃子前的地板上,握着那張紙條,一直從中午坐到日暮西斜。
直到金聚回來,探頭問:“怎麽了?”
殷緋才猛地跳起來,沖去門去。
金聚在後面大喊:“喂你還穿着睡衣拖鞋呢!”
她沒心思管這個,打車一路到了那個路口。
紅路燈旁邊有一個花店,她只在這裏十年前買過一次花,但她記得很清楚。
老板有些驚訝地看着頭發散亂,衣冠不整的她從出租車上跳下來,直奔花店。
老板看起來甚至有點害怕,試探着問:“姑娘,你來買花?”
殷緋道:“花店賣不賣?”
老板目瞪口呆,估計以為她瘋了。
金聚很快匆匆趕來,往她身上裹了一件風衣,抱歉地問老板:“剛才沒發生什麽事吧?”
老板尴尬道:“這個客人問我賣不賣花店。”
她又問:“你倆是一家的?”
金聚倒是很淡定,看了她一眼,對老板微笑道:“大姐,我們覺得你這地段特別好,價格好說,你想繼續開店,我們也可以幫你再找鋪子,租金全免。”
老板再一次目瞪口呆,殷緋在旁邊幹脆當甩手掌櫃,看金聚和老板交涉。
畢竟積攢了十年家業,花店很順利盤了下來。
金聚對她開花店的事業表示十成的支持,雖然每天也賺不了幾個錢,但貴在一個修身養性——反正他們還有其他生意。
殷緋每天傍晚關門之後,就開車去墓園,給許苑放一把花。
雖然每天都能看見墓碑上許苑的照片,可是她後來真的再也沒夢見過許苑。
中間阿明從B城來雁江找過她,他說:“你現在雖然看起來沒事,但是要完全掩蓋一件事的真相是很難的,保不準幾年之後,又有變故,到時候只能你自保,我幫不了你。”
阿明背後的大佬,到現在她也不知道是誰,更沒見過。
他們才是真正高明的人,将來她要是暴露了,也不會對他們有任何影響。
殷緋:“我早就做好準備了,你回去之後,替我說聲謝謝。”
阿明點頭。
臨走前,阿明還跟她開了瓶橙子汽水道:“敬你。”
殷緋跟他碰了一下瓶子。
她笑了笑,道:“敬好好活着。”
到最後結案的時候,她的花店已經小有起色了。
某天下午快關門的時候,殷緋看見下了班的姜羚急匆匆地跑過來。
姜羚最後還是成功入職雁江市局,當了警察,甚至受了表揚。
“原來你真開了花店,”姜羚驚訝道:“簡直跟你一點邊都不沾。”
殷緋好笑道:“你說得對,開花店只是幌子,我馬上要去殺人放火了。”
姜羚被她噎了一下,又問:“你這麽早就關店嗎?”
她點頭道:“有事。”
姜羚看起來還怪失落的,殷緋想了想,問她:“你跟我一起去嗎?”
姜羚一頭霧水地看着她,殷緋擰了摩托的鑰匙,問:“上車嗎?”
姜羚一骨碌跳上後座,自覺帶上頭盔,完全被不怕殷緋給她賣了。
剛出城姜羚就知道目的地了,手裏幫她拿着那捧花,一直沒說話。
到墓園的時候,殷緋把花放在許苑的墓碑前,問姜羚:“你要和她單獨說說話嗎,我去那邊等。”
姜羚今天沒像十年前哭得那樣花了臉,看起來倒真的像個沉着冷靜的警察了。
姜羚搖頭:“不用了。”又擡眼看她,說:“殷緋,我們能聊兩句嗎,就在許苑面前。”
殷緋心想,這小鬼該不會在這給她錄口供吧,太沒道德了!
她一邊點頭,一邊琢磨着怎麽敷衍姜羚。
姜羚道:“我查了很多之前發生的事,包括那個視頻,唐銘怎麽找人偷拍,怎麽找人造謠,還有她的父母怎麽和唐銘交往……唐銘死了,魏途死了,唐家倒了,但還有很多和這件事有關的人還活着。”
殷緋問:“然後呢?”
姜羚很認真地問她:“你還會繼續找他們報仇嗎?”
殷緋目測了一下,姜羚應該沒有裝備錄音和監聽之類的玩意兒。
殷緋道:“你不是已經做了嗎?”
姜羚看着殷緋道:“所以你不否認嗎?”
殷緋笑了笑,道:“小姜同志,疑罪從無。”
姜羚“可是”了一句,臉上的表情一會兒糾結,一會兒猶豫。
殷緋耐心地等着,姜羚道:“這個案子雖然已經結案了,但在我心裏沒有,我還有很多事都覺得不夠清晰。”
半晌,她終于鼓起勇氣道:“要是有一天,我是說,如果,要是有一天我真的查到是你……”
殷緋問:“查到是我你就不辦了?”
姜羚立刻道:“當然要辦!”但她又洩了氣,眼睛看着地面,說:“可是……唉!”
殷緋知道姜羚也為了許苑奔走良多,也同樣恨那些兇手,但着并不妨礙姜羚同樣為死去的人想要還原真相的心。
她确實天生就應該當警察,生命在她眼裏從不輕賤。
殷緋看着許苑的照片,輕聲道:“沒關系,你查吧,不要怕。”
姜羚擡起頭來看着她。
殷緋笑了笑,風輕雲淡地說:“如果當年許苑想要求助的時候,遇到的人是小姜警官,說不定會有個好結局。”
姜羚第二次在許苑墓前把臉給哭花了,殷緋沒帶紙巾,看姜羚扯着袖子抹眼淚,忍不住樂出來。
“我一定,一定會當個好警察的,”姜羚一邊嚎一邊道:“在我還沒查出來的時候,你也,也要好好活着。”
殷緋笑起來,說好。
她從沒幻想過自己能永遠逃離一切,但也從來沒有害怕過自己的結局。
她這輩子生下來,就在竭盡全力地模仿着周圍的一切,試圖尋找一種最好的生存法則。
和父親學到了賭和暴力,和母親學會了疏離,和那些霸淩她的人學到了弱肉強食,和魏途學會了心狠手辣,和唐銘學會了虛僞狡猾,她又向唐槿學,像唐龍學……
那些在她眼裏強大的敵人們,總是置身于黑暗之中,握着那些看起來充滿力量的武器。
她幾乎已經要當集大成者,将那把從深淵裏取出的刀握在自己手中。
但還有幾個人,教了她別的東西。
于是最後,她發現最好的生存法則很簡單。
勇敢地、勇敢地離開黑暗。
不要懼怕那束光線如此柔弱——它将和你的意志同等明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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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話裏面有一點點完結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