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淵上方的地殼受到氣壓作用,也在整塊整塊地從高處塌落,聲勢極其駭人。
司馬灰躲在鼎腹中,心想多虧勝香鄰發覺了“壓力鍋”的異動,倘若衆人直接逃入地底古城,此刻都得被泥漿埋住做了殉葬的“活俑”,但禹王銅鼎在灼熱的泥漿中,也随時有可能沉沒傾覆,更不知會被帶到什麽地方,不過事到如今,也只得聽天由命罷了。
正自心神不定之際,銅鼎忽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三人全指望這尊大鼎容身,不得不戴上風鏡探身察看,就見翻湧的泥漿裏伸出一只大手,似乎是巨門前矗立的持蛇銅人,想來也是被泥石推到此處,竟将鼎身外壁撞開幾道裂紋。
三人心頭猛然一沉,拿羅大舌頭的話來講,這時候想哭都找不着調兒門了。卻在此時,面前現出一大片黑沉沉的巨岩,銅鼎被洶湧灼熱的泥漿推到近前,鼎身緩緩向下沉去,司馬灰趁勢爬上山岩,伸手将其餘二人逐個接應上來,岩體底部的溫在迅速升高,三人雖然戴了手套,仍耐不住高熱,呼吸更是艱難,被熱流逼得不停地向高處攀爬,然而越爬越是心驚,這塊岩體高得難以估量,說是一座大山也不為過,先前考古隊抵達火洲的時候,卻并未發現它的存在,仿佛是突然從地裏冒出來的。
勝香鄰看漆黑的岩層斷上滿是氣孔,分辨出是玄武橄榄岩,極淵裏沒有這種岩石,推測是剛剛崩陷下來的地殼岩盤,如果是板塊規模的沉降,可就不止大如山岳了,玄武岩結構致密,但脆性較高,很容易塌陷碎裂,因此不能久留。
三個人不顧周身火燒火燎的疼痛,咬緊牙關在傾斜三四十度的岩體攀爬,幾百米高的岩盤盡頭,是地殼底部的斷裂帶,有着千層餅似的皺褶紋理,來自地層深處的膨脹活動,使極淵裏的空洞被大幅度擡升,衆人身後的岩盤斷裂帶不停地塌陷,腳下根本不敢停留,只能不斷順着斷裂的地脈向前,沿途跌跌撞撞,移動到一處平緩的“地床”,終于感覺不到深淵裏傳導上來的熱流了。
衆人亡命到此,四肢百骸無一不疼,體力精神都已超出負荷,筋疲力盡之餘,半天話也說出來,更顧不上裹紮身上的傷口,躺倒在地喘着粗氣,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司馬灰喘息了好一陣子,只感到頭疼欲裂,但混亂的意識逐漸聚攏,發覺耳中還能隐隐聽到岩盤持續沉陷的震動,沒從這地獄般的深淵裏爬出去之前,就談不上安全。
勝香鄰也認為衆人仍然置身于地殼底層,說不準還會有什麽變故發生,她幫司馬灰羅大舌頭簡單地處理了傷口,就想動身出發。
羅大舌頭倒在地上閉着眼一動也不想動,他想起通訊班長劉江河等人沒能出來,心裏極為沮喪,萬念盡同灰冷,索性對其餘二人說道:“你們一槍崩了我算了,我羅大舌頭可真遭不起這份罪了,何況考古隊就剩下咱們仨,活着回去也沒法交代啊,與其再去磚瓦場寫材料鑽熱窯……或是到火車上替香港同胞喂豬,那還不如死在地底下,興許還能混個革命烈士的待遇……”
勝香鄰沒想到值此生死關頭,羅大舌頭怎會冒出這種念頭,可又不能就此抛下他不管,只好上前勸說了幾句,對方卻充耳不聞。
司馬灰知道羅大舌頭要是犯起渾來,講什麽道理全都沒用,就說:“別他娘裝死挺屍了,如果這回能夠僥幸生還,老子就帶你們下館子去。”
羅大舌頭一聽這話,忍不住睜開眼問道:“下館子……吃什麽?”
司馬灰說:“咱們前些年在緬甸山區作戰,回來就蹲熱窯改造思想,然後又跟考古隊進了羅布泊荒漠,有多久沒吃過正經夥食連自己都算不清了,要是就這麽死掉實在太虧,我看咱逃出去之後,怎麽也得先祭祭五髒廟,到館子裏也不用點那些花裏胡哨的南北大菜,直接告訴跑堂的夥計,把那花膏也似好牛肉,撿大塊切十來斤,有酒只管上……”
羅大舌頭打斷司馬灰道:“算了吧你,現在的飯館一年到頭就供應那幾樣,還點什麽菜?再說你直接跟服務員這麽講話,人家還不拿大耳刮子抽死你,你得先說‘翻身不忘共産黨,吃肉感謝毛主席’,然後才能再提吃飯的事,這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話雖這麽說,但人處在絕境之中,最需要的東西只有希望,即是對“生存”持有饑餓感,而在羅大舌頭這,唯一實際點的希望也就是下回館子,于是強打精神爬起身來,跟随司馬灰繼續向着地質斷裂帶的深處行進。
蘇聯專家留下的探測數據顯示,羅布泊荒漠下的地殼,主體都是玄武岩層,平均厚度在8000米左右,地床和岩盤間的斷裂帶縱橫交錯,結構比人體內的毛細血管還要發達,這是在密閉環境下,經過三十億年的一步步演化、組合、破壞,才逐漸形成了今天的面貌,又因地底發生了大規模的膨脹擡升活動,所以才使之暴露出來。
司馬灰等人都有探地鑽洞的經驗,從深處向地表移動反倒容易得多,因為不需要尋找具體的目标,別搞錯大致方位就行,只要避過塌方的區域,跟着岩層縫隙裏被流水沖刷過的痕跡,便不會迷路。
三人仔細辨別附近的地層結構,從中尋覓路徑,迂回向上而行,接連走了十幾天,糧食和水早就沒了,只能捕捉岩隙裏的白蛇來吃,種種艱難困苦不必細表,最後從一片幹涸的湖床裂縫裏爬回了地面。當時天黑,眼前所見只有遍地流沙,充滿了荒涼沉寂的氣氛,和地底極淵裏的情形相差無幾。
沒過多久天色破曉,就看風動流沙,一片金黃,四周是無數土墩和岩塔,七零八落地矗立在藍天和黃沙之間,古西域立國三十六年,有大小城池七十二座,幾乎全部被黃沙埋沒,目前被發現并考證出來歷者寥寥無幾,沒人知道這片神秘怪異的沙漠究竟是什麽地方。
三人一個個面目焦黑,身上渾合着煙火、泥土、血污,倆眼都紅得快冒煙了,在地底下也沒注意到,出來互相一瞅怎麽都成鬼了?更沒想到還能活着重見天日,不由得百感交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勝香鄰忽然一頭栽倒在了沙漠中,旁邊的兩個人急忙上前扶住,就見她臉色蒼白,口中全是黑血。司馬灰身上感到一陣顫栗:“一路上連遭巨變、險象環生,早把‘地壓綜合症’之事抛在了腦後,如今這勾命的東西找上門來了。”
不過進入“羅布泊望遠鏡”的考古隊員,個個身上血管發青,全受到了地壓影響,在沒有減壓的情況下返回地表,都會血管破裂而死,為什麽三個逃出來的幸存者當中,卻只有勝香鄰出現了意外?
其實地殼深處的玄武岩體,在地質結構裏屬于承壓層,等于是一座天然的“減壓艙”,這與岩體內密集的氣孔有關,古時候的吐火羅拜蛇人,便是利用玄武岩礦脈逃離了深淵,當然這些隐情就不是衆人所能想到。
司馬灰看勝香鄰吐出黑血,似乎是在地底下受了熱毒,積郁在肺部,吐出來也就沒什麽大礙了,可在大沙漠裏無醫無藥,也未必能保住性命,司馬灰不敢耽擱,他有心隐匿行蹤,當即将“PPS沖鋒槍”拆解了,連彈藥一起埋在沙漠裏,又以指北針确認了方位,同羅大舌頭輪流背負着勝香鄰,在沙漠裏徒步行進。
走不出三五裏地,身後便刮起了大風沙,沿途的足跡和标志很快就被流沙掩埋,羅大舌頭心裏沒底,又問司馬灰:“這得走到什麽時候才算一站?”司馬灰低頭看了看指北針,在風沙彌漫的惡劣情況下,根本沒辦法确定這東西是不是還能指北,考古隊剩下的人員要是走不出去,就會成為埋在沙漠裏的三具幹屍,可即使能走出去,也仍然擺脫不了命運中的死循環,因為想解開這個“死循環”,還要去尋找地底壁畫中那個……頭上生有肉角的怪人。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