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春塵之死3

春塵之死3

經歷過長生殿的奇詭怪絕,風儀對這樣的地方見怪不怪,但這個邪氣陰森的鬼地方還是有一點很讓人驚恐,此地沒有出口,也就是說,這處洞穴是封閉的。

先不論誰人何因塑的東極王妃像,纖毫畢現的塑像也許人力可及,但在這樣的封閉空間裏造像,卻非一般人可以做的了。

王妃是嗣月族人,有一定的靈力修為,但她能在落金城與天幕城毫無障礙地生活二十年,法力應當很低,低到靈力無法影響血脈運轉的程度。

或者修為非常高,高到常人難以察覺異常,那麽她肯定就會需要源源不斷的靈力補給。她為夫家做質,絕無可能離開落金城半步,那麽就需要一個不太常規的辦法獲得靈力。

倘若東極王妃便是祈願大仙,她為自己秘密建廟,引誘窮途末路之人獻祭己身靈力,似乎很說得過去。

思來想去,風儀很慌張,八歲離家遭人求困時,她已經是個大孩子了,雖然不能确切知曉母親的修為到底如何,但她記得母親的溫柔與良善,王妃不僅在天幕城與各大城鎮開設女醫館與育嬰堂,甚至親身巡視,絕非是一個為了一己之私妄殺他人性命的邪祟。

“我娘……她不會是祈願大仙的。”

“她不是,祈願大仙不是你娘來落金城後才出現的,他至少有存在了八百年,甚至可能有上千年。”穹靈拉起風儀的手,安慰地捏了捏。

“在城南一間書店我看到過一本張姓族譜,大約八百年前,他家一個分支,幹的是镖局生意,有一年走镖時被土匪劫了。好在這夥土匪劫財不害命,取完銀貨,并不管人往哪裏去。

“但壞就壞在當時镖隊裏有兩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他們第一次走镖,貨物被劫不算,還被人狠狠抽了幾個嘴巴子,一時氣不過,才走出二裏地,就壓制不住內心的憤恨了,說了許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狠話,甚至揚言報官。

“要說他們沒經驗呢,二裏地才多遠,根本沒有摸出人家的地盤子呢,這話自然也被人聽了去,所有走镖的人,無論老少,被殺了個幹淨。

“這趟镖走的是很安全的路線,張家的長輩便讓年輕後輩都跟了去,沒想到竟然被殺成了絕戶,于是這家老太翁在那一年的除夕成為了祈願大仙的信徒,後來如何,記錄語焉不詳,大致意思就是張太翁之仇得報,死的瞑目。”

張家族譜中的故事,是他能找到的最早的一起關于祈願大仙的記錄,但他之所以敢說祈願大仙有上千年,當然也有依據。

那是他聽到風儀說泥塑脖子裏有顆痣的時候,腦子裏突然閃過一件事情,一件極其微小的末等小事,與當時一觸即發的神人滅世大戰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祈願大仙的縮地成寸會帶我們來這裏,此地便是他的老巢,那麽他為何要為我娘造像呢?”

真是疑點重重、迷霧重重。

穹靈不知該不該講那件事,他着實也料不到那件雪花粒般的小事,滾了兩千年,竟然滾成了大雪球。

瞧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風儀問道:“有什麽事但說無妨,畢竟事關我娘,我想知道。”

踟躇數息,他在腹內斟酌了許久的用詞,卻又覺得都不合适,這件事難的不是講清楚事情發生的經過,難的是聽者該以什麽樣的身份、用什麽樣的角度去看待它。

穹靈道:“它很不可思議,以凡人百年的光陰來看似乎很難看清理解它,所以需要你跳出界限。”

事情還沒講,他這句話就已經夠繞了,風儀很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如何才叫跳出界限呢?但近幾個月的事情哪個不邪門呢,最後她不都能接受了。

他最後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先是長話短說總結故事核心:“這個泥塑是王妃,也不是王妃。”

太簡略了,簡直像打啞謎,風儀果然聽得雲裏霧裏:“何意?”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麽是又不是。

“你知道我活了很多年,知道許多神神叨叨的東西。但我要說的這件事絕對兩千年不止了。

“這是一件關于神族将軍的故事。這位将軍是神族相氏一族的臣子,故事的起因在相氏世子那裏。他心悅西林氏族的神女,然而神女有自己傾心相愛的戀人,相世子失戀後頹廢了一段時間,便去了人間游歷。

“游歷結束後,他帶回了一名凡人女子春塵。神族貌美,有許多留戀花叢之人,但相世子一向潔身自好,從來沒有傳出過桃色緋聞,所以他帶回凡人女子的消息轟動了各大世家。

“再要金屋藏嬌卻是不能了,但更令人乍舌的事情還在後面,那春塵的容貌竟然與神女有五六分相像。這世上人很多,能找到一個與另外一人有三分像的,已經是莫大的緣分了,她與神女又五六分像,要說不是刻意尋找,誰人能信!

“事情傳開後,相氏族長大怒,此等做派無疑是在羞辱西林家,相氏一族也無法忍受光風霁月的世子作出此等龌龊事。相世子法力高深,為人聰明城府深,但也擋不住阖族上下的輪番勸告,他深知再鬧下去不但失去族人之心,連西林氏都要得罪,不得已便将春塵驅逐了。”

“放了?”風儀道,“聽起來相世子是固執倔強的人,好不容易才尋到一個替身,真的會甘心情願的放人嗎?”她不禁為春塵的命運揪心起來,冥冥之中似乎預見到了事情在往不可挽回的方向發展。

“春塵卻是離開了神族生活的地方。”穹靈回答道,“卻不過是換個地方被相世子幽禁而已。”

果然如此!

“那是上古時候,比現在更看重血統與法力,神族不可能和凡人通婚。相世子不會迎娶春塵,但又不願放過她,便為她建造了一處華美驕奢的宮殿。”

将人當做金絲雀養着,便是不把人當人看,相世子對于春塵的情感絕對沒有憐惜,只有玩弄。不知春塵是什麽性格的女子,但無論什麽樣的女子,在神明面前都只是柔弱的野花罷了,凡人女子面對無所不能的神明,根本無法拒絕他的示愛,只能低頭迎合。

此等沒有一絲一毫尊重與理解的情感關系,春塵能忍受到幾時呢?只怕以後會發生更糟糕的事情。

“她逃了嗎?!”風儀希望她能反抗,又怕她去反抗,她太弱小了,一場風雨都能将她吹落枝頭。

穹靈嘆口氣:“她沒有能力逃走,而是發生了更加糟糕的事情,她與看守宮殿的将軍相愛了。

“兩千年之前,神人把控飛升,遇見有天賦的凡人,也會點撥他,給予其飛升機會,來換取凡人的忠心。這位将軍是承了相世子的恩情飛升成神的,自然是相世子的奴仆,在唯血統論的神界不過還是墊底的,受盡委屈。

“現在又要他返回凡塵做一個看門人,心裏當然很苦惱,但也只能接受。于是在金碧輝煌的冰冷大殿裏,兩個可憐人開始互訴衷腸,排遣寂寞,相愛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這一切逃不過相世子的眼睛,他本就嫌棄凡人血髒,将凡人看作牲口,現在他将他們養在華美的宮殿,是無上的恩典,他們竟然聯合起來背叛他。蝼蟻背叛神明,相世子的惱怒可想而知。

“但他驕傲慣了,殺人太簡單了,并不能緩解他心口的惡氣。很快,他想出來一個惡毒的方法來懲罰這對可憐的眷侶。

風儀心中一跳:“絕對不止是拆散他們。”

“是的,我說過相世子絕頂聰明,為人又心腸狠辣,善于玩弄人心。那将軍是他點化飛升的,他這樣的人行事用人前,一定會将這個人的前世今生都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最重要的是一定會摸透他的欲望,這樣才好把人拿捏在手裏玩弄操縱。”

風儀心道,完了,将軍恐怕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了。她問道:“将軍的欲望是什麽?”

“将軍的欲望很簡單,就是成神。”

聽到這裏,風儀緩了口氣:“他已經是神了呀,相世子威脅不了他了。”

“在普羅大衆眼中當然是神了,但他在神界毫無地位可言,在他自己眼裏自己還不是真神,他想更進一步。”

才吐出的一口氣,又被風儀深深咽回去:真是太糟糕了,他的欲望會讓他與春塵萬劫不複。

“相世子将将軍貶下了凡塵,并且将他哀求跪拜時的凄慘落魄之相,全數展示給了春塵看。”

風儀不由輕聲喊道:“他這是挾逼春塵悔恨自裁?”

“不錯,他要春塵死。”

這是個匪夷所思的故事,相世子懲罰人的手段可謂是殺人不見血。風儀一陣發抖,許久才回緩過神來,暗暗想道:春塵到底是誰,為何要講這個故事,她顫抖着問:“春塵……和我娘的塑像有什麽關系?”

“春塵以金釵刺穿喉嚨而死。”說着,穹靈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脖子,正好與王妃脖間那顆黑痣所在之處吻和。

仿佛一道焦雷劈下,打散了沖沖迷霧,此時此刻,她才算明白這尊塑像不是她的母親,是春塵的某個轉世,但王妃生她養她,塑像又是王妃的前世,她又該怎麽看待呢?

原來穹靈說凡人百年性命,難以看清這件事,是在暗示她将看待事物的眼光拉得更長久一些,長過一個人一世甚至幾生的時間。

可她試圖跳出凡人短淺眼光的時候,忽就陷入到了虛無的狀态裏,世間所有的仇恨豈非都不需要了結了,反正都是要輪回的,肉./體命短,靈魂永生。

良久,她才從虛無中劃開一條口子,盡量冷靜地說道:“你是說我娘是春塵的轉世,它是春塵的塑像。那麽,那名将軍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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