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中邪
香江的夜,冗長又虛幻。
辦公大樓高聳入雲,玻璃鑄就的外牆上,燈光一間接着一間熄滅。
臨近深夜十一點,身處其中的白領們終于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同大廈內的保安揮揮手,向大門外走去。
他們伸着懶腰,揉了揉僵硬的脖頸,總算貪得片刻悠閑。
阿偉是這幢辦公樓的夜班保安,入職有大半年時間了。
如往常一樣,待人走樓空,他拿上手邊的電筒,敲了敲監控電視,對同事說道:“我去巡樓,有乜嘢你同我講。“
“知道了。”
同事的目光盯着監控,随口答道。
阿偉習慣了同事懶洋洋的作風,沒有多言,轉身往電梯走去。
“叮。”
電梯門緩緩打開。
他走進電梯,按下樓層鍵。電梯裏三面都是透亮的鏡子,随着他低頭整理腰帶,鏡子裏的影子也原樣翹起腳尖,盯着塑膠鞋底細微縫。
正當阿偉出神的看着鞋縫,等電梯上升的時候。熟悉的叮聲卻遲遲沒有響起。不知何時起,空調不斷吹出一股股寒氣,溫度又下降了幾度。
電梯裏怎麽這麽冷?
阿偉後知後覺的渾身一顫,忍不住低罵了兩句。
“死撲街,又壞了?”
他皺着眉,用手電筒戳了好幾下關門鍵。就像零件生鏽,反應不太靈敏似的,隔了半晌電梯門才顫巍巍嗤了一聲,晃悠悠總算是慢慢往中間合攏。
但還沒等他松口氣,電梯裏的燈突然像接觸不良,燈絲接連閃了幾次,光影明暗交錯之間,連鏡子裏的影子似乎都晃動起來,扭曲着掙紮。
顫悠悠的鋼板門還在閉合,外面是明亮而通透但空無一人寂靜的走廊,在電梯忽閃忽閃的燈光下,此刻竟有些詭異的恐怖。
就在此時,一只塗滿紅指甲油手從外面伸了進來,攔住正要關上的電梯門。
燈光在此刻又閃了一下。
阿偉一驚,冷汗登時就順着腦門流了下來。
他定睛看去,走進電梯的女人穿着一襲白裙,頭上還帶着一頂帽檐寬大的沙灘帽,面容被遮去七七八八,看不清楚。
阿偉登時松了口氣,暗笑自己竟然膽子這麽小。
她修長的脖頸微微彎曲,擡起手,緩緩按下19樓的按鍵。
手背白得像是被粉刷過。
“小姐,你去19樓?”
阿偉眉頭微皺,那層樓已經荒廢許久了。除了例行檢查,旁人很少會去;
當初建造這幢大廈,施工方打算修建二十層,但不知道為什麽,搭建到18樓後,再往上建,就怎麽也建不起來。
不是鋼筋彎曲,就是砌上去的石磚斷裂粉碎。
甚至有幾個工人在幹活的時候,差點就從樓上掉下來了。
不能往上建,那就不建,可大樓不能不封頂。
後來,是請了一位大師。在他的幫助下,才成功讓大樓封頂,能夠投入使用。
大師只提了兩個建議,一是廢置18樓,二是将18樓算作19樓,就連電梯裏的按鍵,也都只有19沒有18。
在這裏上班的人,也都很有默契的從不提18樓,而是以19樓稱呼。
這些事,阿偉都是從保安隊長那裏聽說的。
電梯咯吱一聲,緩緩上行。
女人正面朝向電梯門,一句話也沒有說。
阿偉眉頭越蹙越緊,又問了一句:“小姐,你去19樓做什麽?”
挂在肩上的對講機時不時發出‘滋滋’的聲響。
阿偉揉了揉鼻子,電梯裏似乎飄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很是難聞。
他盯着女人的背影,就在以為她不會回答時,聽到電梯內響起一道聲音。
“我有東西落在那裏了。”
并不寬敞的電梯內,女人的聲音像是從深處傳來,音波觸碰到四周,才折射回阿偉的耳中。
好像,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一樣。
阿偉搓了下耳朵,“那我等你找到之後一起下去吧。”
反正19樓,他原本也是要去的。
女人輕輕應了一聲,沒再開口。
“滋滋。”
對講機又傳出嘈雜的聲音。
看來今天無線電信號不是很好。
電梯抵達19樓。
随着門被打開,女人率先邁開步子走出去,阿偉連忙打開手電,跟上她。
樓裏頭黑漆漆的,要是不打燈,走幾步就會撞上先前留下來的建築垃圾。
也不知道這些垃圾為什麽沒被清理走。
阿偉愣神的功夫,女人已經走過一個拐角,只留下一片白色的裙擺。
他趕緊追上去,甚至需要小跑,才勉強跟上。
“小姐,你在找什麽?我幫你一起找吧。”
走在前面的女人腳步一頓,回身望向阿偉,“那是一個對我很重要的東西,你真的……願意幫我找到它嗎?”
手電筒的光打在她身上,正好能看到她一張一合的唇。
她說完這話,嘴唇緊抿,唇角卻慢慢向兩側拉開。
阿偉瞬間呆住了……
在他的視線裏,女人慘白的唇上漸漸溢出鮮紅的液體。
被染紅的唇緩緩張開,唇角離眼尾的距離越來越近,一張血盆大口在他眼前展現開來。
“啊!”
“咚。”
手電筒掉落在地,滾了幾圈,撞上牆壁後,緩緩停下。
……
空曠潔白的大廈一樓。
穿着保安服的男子靠着椅背,雙腿高高翹起,擱置在桌面上。
放在腳邊的收音機正在播報晚間新聞:“天氣炎熱,高溫出行,請廣大市民注意防暑……滋滋……某大廈……滋滋……”
聽到收音機發出奇怪的聲響,男人直起身子,伸出手拍了幾下。
在一陣刺耳的噪音後,收音機緩緩傳出一道空靈的歌聲。
伴随着新聞的播報:“近日,某正在施工的大廈發現一具女屍……”
男子還沒來得及仔細聽收音機在說什麽,就見同事阿偉直愣愣從他眼前走過。
冷白的燈光打在阿偉身上,更顯得他唇色和面色一陣發白。
“阿偉,你檢查完了?”
男子叫了一聲,卻見阿偉徑直朝着大廈外走去。
他驚了一下,看了眼時間,還在上班的點。
阿偉這是要逃班?
男子想追過去詢問,卻忘了自己的腿還擱在桌上,屁股剛擡起來,就因為沒有支撐,一下坐回到了地上。
等到他揉着屁股起身時,門外早就沒了阿偉的身影。
……
客廳內開了一盞小燈。
昏黃的燈光從半空打下,落在沙發上,将溫馨的影子投射到地面。
女人坐在沙發上,懷裏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個孩子。
她輕聲哼着搖籃曲,嗓音綿密,如汩汩清泉,悄無聲息地彙入大海。
見懷中的孩子安然入睡,她站起身,輕手輕腳将孩子送進卧室。
總算貪得片刻休息的時間。
馬玲玲以手做拳,在後背上輕輕錘了錘。
放松下來,安靜的環境裏,時鐘走動的聲音像是被撥動了音量鍵,逐漸放大。
她看了眼時間。
今天晚上丈夫上夜班,走的時候特意提醒她不用等他。
不過她習慣了。
馬玲玲拿過茶幾上的毛毯,蓋到自己身上,打算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
正想着,門口傳來門把被轉動的聲音。
“咔嚓,咔嚓。”
“嘀嗒,嘀嗒。”
應和着時鐘走動的聲音,馬玲玲頓時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丈夫有鑰匙,不可能打不開門。
門外……是誰?
門把轉動的聲音還在繼續,外面的人似乎很有耐心。但如果有人仔細聽,就會發現每一次轉動門把的時間,是一樣的。
馬玲玲捏緊身上的毛毯,呼吸逐漸急促。
心髒砰砰的聲音也在耳邊放大。
她大着膽子喊道:“誰……誰啊?我老公馬上就回來了!”
還是因為害怕,聲音有一些磕巴。
門外的聲音,停了。
馬玲玲輕咬着唇,攏緊身上的毛毯,一步一步朝門口走去。來到門邊,她重重咽了一口水,将頭湊過去,從貓眼向外看去。
一個男人站在門外。
他穿着保安制服,板寸頭,還是她親手給剃的。
是她丈夫。
馬玲玲洩了一口氣,但怒火湧上來。
她一把拉開房門,沖丈夫抱怨道:“老公,你要吓死我啊!”
可站在門前的丈夫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老公,你怎麽了?”
馬玲玲面上露出幾分困惑,伸手往前想要拉一下丈夫的衣袖。
下一秒。
丈夫猛地擡起頭,眼皮像是被拉扯開,露出裏面鮮紅的肉。
眼珠上不見黑色瞳孔,只剩下眼白向外突出,仿佛下一秒就會從眼眶脫落。
“啊!”
女人的尖叫穿過樓板,擊碎了祥和的夜。
這聲音驚起了樹梢裏的鳥,它們吱呀着揮動翅膀,被驚出了巢穴。
鳥兒的身影從月亮前飛過,驚慌倉皇。
即便傳到隔了兩條街的吉祥紙紮店內,也清晰可聞。
苗正賢率先走出櫃臺,來到門口,推開門向外吼道。
“大半夜的,鬼嚎什麽!”
不遠處的樓房,燈光一間一間亮起。
……
一抹寒芒從馬玲玲眼前劃過。
只見自己的丈夫一只手舉起菜刀,沖着她狠狠揮下。
馬玲玲尖叫着躲避,胳膊卻還是被劃開一道口子。
刺痛的感覺讓她神志清醒片刻。
“老公,你怎麽了?”
馬玲玲不知所措,想跑出去,可丈夫就堵在門口。
她顫顫巍巍向後退,看着眼前的丈夫,心裏生出一個荒唐的想法。
這個人,是她老公嗎?
這時,房間裏傳來嬰兒的哭聲。
馬玲玲心髒一緊,就見丈夫眼珠一轉,脖子機械地扭動,看向房間。
她的孩子!
她後背有些發寒,雙眸死死盯着男人,就在阿偉拖着鞋往前走了一步的時候,她抓住機會,猛地跑向房間。
馬玲玲不敢回頭,沖進房間就把房門給鎖上了。
她抱起痛哭不止的孩子,明明渾身發顫,卻盡力用柔和的語氣安撫着女兒。
但沒有用。
女兒越哭越大聲,豆大的眼珠從眼角滑落,她哭得臉頰通紅,雙手無助地揮動着,像是在抗拒着什麽。
“砰!”
一聲巨響。
馬玲玲被吓了一跳,抱緊女兒,擡眼一看,菜刀竟砍穿了門板。
鋒利的刀尖直勾勾盯着她。
她渾身緊跟着一抽,酸軟感從小腿肚蔓延而上。
“咔,咔。”
菜刀被拔了出去。
馬玲玲死死盯着那道被砍穿的縫隙。
一雙只剩眼白,泛着紅血絲的眼睛若幽靈一般,透過縫隙,對上她的眼睛。
馬玲玲的呼吸慢了一拍,她慌張看向四周,陽臺!
她剛邁出一步,沒能站穩,徑直朝前倒去。顧不上其他,她抱緊懷裏的女兒,将女兒護住,自己則倒向地面。
面上泛起疼痛,她一只手撐地,踉跄着跑向陽臺。
從裏向外往,五樓的高度令她屏住了呼吸。
若是跳下去,非死即傷。
她抱着女兒的手已經止不住顫抖,女兒的哭聲漸漸弱下去,她低頭看去,不知何時女兒的臉頰上不再泛着紅,而是化為鐵青。
這是,哭過頭了!
再這樣下去,女兒會暈厥過去!
馬玲玲扯開嗓子,在陽臺上大喊:“救命啊!有沒有人幫幫我們!”
又是一聲巨響。
這一次,整把菜刀已經能完全穿過門上被砍出的縫隙。
她越發絕望,眼淚順着臉頰滑落,砸在女兒的身上。
望着五樓的高度,她重重咽下一口口水,她死了沒事,不能讓女兒出事!
突然,最外面傳來激烈的敲門聲。
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出什麽事了?”
菜刀再次被拔下。
“沙沙,沙沙。”
那是丈夫的鞋在地上拖動着。
馬玲玲看向房門,意識到聲音漸漸遠去。
她反應過來,是門外的人吸引了丈夫的注意。
——快跑,他手裏,拿着菜刀。
馬玲玲張了張嘴,想要出聲提醒門外的人。
可接連的驚吓和尖叫,讓她的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一般。
在此刻,她失聲了。
外面的聲音陡然變大。
“撲街诶,阿偉拿着菜刀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