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飛仔
夜裏八點。
香江的天,像染滿深藍的畫布,其上有星白的光芒點綴。
廟街的霓虹燈吸引着年輕人的光顧,阿公阿婆們坐在家門口的椅子上,享受一天下來難得的涼爽。
走過昏暗的小路,不遠處道路盡頭就是龍婆的家。
隔壁屋門前,幾個大媽或坐或站,手裏搖着蒲扇,有說有笑。
見岑為安和龍婆走過來,其中一個褐色短卷發的大媽扯着嗓門道:“龍婆,阿茵怎麽回來了?不是說去旅游了嗎?”
龍婆笑道:“你昏頭了,仔細瞧瞧?”
褐色短卷發的大媽名叫張雲,長着一張大嘴,嘴唇肥厚,又愛跟人講些八卦,周圍人便給她起了個大嘴雲的外號。
大嘴雲聽到這話,目光凝在岑為安身上,打量起來,“哦,這不是阿九家那個從內地來的侄女嗎?叫什麽……”
岑為安對外的身份,是九叔從內地來的表侄女。
她點了下頭,接道:“岑為安。”
大嘴雲一拍扇子,“對對對!”
打過招呼,岑為安正要帶着龍婆離開,又聽大嘴雲道:“龍婆啊,你家阿茵是不是跟新男朋友一起出去玩的?那衰仔還紋着花臂,不三不四的!你可不能讓阿茵步她老豆後路!”
“大嘴雲,你女婿工地上的事解決了?要麽等阿九回來,我幫你問問?”
龍婆臉色不變,語氣低沉些許,不鹹不淡的諷刺了一句,便讓大嘴雲閉上了嘴。
龍婆的家是用磚石圍出圍牆,附帶一個小院。
院門半掩,兩側貼着對聯,檐上還挂着兩盞紅燈籠,垂落下來的吊穗輕輕晃動。
岑為安推開門,扶着龍婆跨過門檻。
小院裏不大,左邊圍了一小塊的田,上面種着些蔥蒜。右邊放了把躺椅,月光散在上面,可以清晰的看到常與人接觸的部分,已經有些褪色。
“哐!”
突然,屋內傳來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
岑為安循聲看去,屋內一片漆黑,隔着窗戶,無法清晰的看到裏面的情況。
這個時候的香江,三教九流多如牛毛,龍婆現在又是一個人在家,保不準就會被一些不法分子盯上。
岑為安壓低了嗓音。“龍婆,您在外面等我一會兒,我進去看看。”
“可能是老鼠,我前幾天在廚房裏頭放了捕鼠夾。”
岑為安放下竹籃,掃視了一圈,順手拿起放在牆邊的木棍,小心翼翼輕聲推開房門。
屋內沒開燈,只依稀灑了些月光,十分昏暗。
但對岑為安來說,倒是沒有什麽影響。
她視線從客廳的茶幾沙發到電視櫃,最終落到了不遠處的廚房。
岑為安步伐輕巧,呼吸也壓得很低,幾秒鐘工夫,已經握着木棍悄聲站到了廚房門口。
廚房門關着。
如果裏面有賊,開門一定會引起他的注意,反而處于劣勢。
只能引蛇出洞。
岑為安不慌不忙,從身上掏出幾張符紙,塞進底下的門縫裏。
片刻後。
門縫中火光乍起。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随之是淩亂的踩踏聲。
賊,不跑?還在滅火?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岑為安擡手用力用力推門而入,打算趁機進去給慌亂的賊來上一棍。只聽砰的一聲,有東西在門板上重重撞了一下。
有人發出一聲哀嚎:“哎呀!”
小院裏,龍婆本來站得遠遠的,聽到這聲音,身子微微一顫,往前走了幾步。
廚房地上,有個人影半仰着,一只手慌張地捂住腦門。
岑為安沒給他反應的時間,幾步上前,木棍從他一邊手臂下穿過,正要串起另外一邊,人影有動作了。
他刨地起身,動作利落,只是少了點力氣。
見他想往外跑,岑為安擡腿,毫不猶豫地往他膝蓋後窩踹了一腳,她這一腳用了八分的力,一般人很難招架。
對方只是悶哼一聲,沒有如她想象的跪倒在地。
岑為安眯了下眼睛,這人竟然也是練家子。
她不再收勁,擡腳踹向他的膝蓋,一只手控制着木棍,繞着他的腰整個人往前一帶,提棍打向他的肚子。
這會兒,對方沒能招架住,踉跄一下,跪倒在地。
雙臂被木棍串起,架在後面。
岑為安拿過一條毛巾,将他的手腕綁在一起。
她提起木棍,對方也跟着起身,跌跌撞撞向客廳走去。
龍婆不知何時出現在客廳,擡手拉燈,視線落到岑為安……手裏的男人身上。
她瞳孔狠狠一縮,耷拉着的面皮幾次顫抖。
終于從喉嚨裏喊出那個名字:“飛仔!”
飛仔?
岑為安眉頭一蹙,低頭看被木棍架住的男人。
沒記錯的話,龍婆過世的小兒子,好像叫,徐勝飛。
在岑為安和龍婆的注視下,男人緩緩擡頭,看向龍婆的眼眶泛着紅,哽咽道:“媽。”
岑為安手裏的力道輕了一些。
……
客廳亮着燈。
龍婆伸出手,指尖晃動,一寸一寸撫摸過兒子的面龐。
随後她含着淚,左手顫巍巍揚起,狠狠抽打在對方臉上。
“啪!”
這一巴掌格外響亮。
徐勝飛身子一晃,背在身後的手攥緊了。膝蓋重重砸在地上,跪在了龍婆跟前。
龍婆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眼底的濕潤已經散去,她呼吸有些沉重,指着徐勝飛的鼻尖,一字一句道:“這些年,你滾去哪裏了?”
眼前的男人,蓄着半長發,淩亂又帶着一股難聞的氣味。
他臉上還落滿了胡子,雙眼渾濁,毫無神采。
哪裏還像她那考上警校,意氣風發,曾令她無比驕傲的兒子!
聽到龍婆的質問,男人垂下頭,什麽話也沒有說。
眼前這一幕,她這個外人似乎不太應該繼續待下去。
岑為安腳步往門口一轉,打算不動聲色地離開。
誰曾想,龍婆擡起拐杖,往地上使勁敲了一下,“安安,報警,抓賊!我兒子早就死了!”
“這是賊!冒充我兒子的賊!”
岑為安動作一頓,報警?
“媽,不能報警!”
徐勝飛的聲音很粗糙,語調也是有氣無力,但說這話的時候,他目光緊盯岑為安,只要她稍有動作,他就會拼命撲上前阻止。
“不能讓別人知道我的消息。”
龍婆沉默了很久,久到徐勝飛額角的汗都落下了好幾滴。
她張嘴,似乎嘆了口氣,又讓人無法确信。
那聲嘆息,像水落入大海,泛起漣漪,又毫無改變。
“安安,今天麻煩你了。”
“龍婆,都是鄰居,不麻煩的。”
岑為安笑了笑,知道龍婆這話的意思。
她扭頭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徐勝飛,又很快收回,向外走去。
一個死了五年,連‘屍體’都被火化的男人,是如何‘死而複生’的?
可這問題,似乎并不需要她去解答。
往回走的路上,大嘴雲還坐在椅子上,瞧見岑為安,沖她招了招手。
“小妹啊,剛剛裏面怎麽了?我怎麽聽到有喊聲?是不是進賊了?要不要報警?”
原來是因為聽見龍婆屋子裏有異響,大嘴雲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是真的,但要真關心,早就該報警了,何必現在問她。
岑為安回道:“那是我喊的。有只老鼠剛好從我腳邊溜過,我瞧它毛發水亮,就貼着皮膚竄過去,而且嘴裏還叼了根不知道是人指還是什麽,黏糊糊的肉塊……”
鄰居打了個哆嗦,“停停停,小妹,你別說了,太惡心了!”
她抱着胳膊搓了搓,擺手往屋裏走去。
岑為安閉上嘴,眼底掠過一抹似嘲似諷的笑。
回到店裏,苗正賢盯着電視上播報的漂亮記者,伸手扣一下腳趾縫,擡起往鼻下嗅了嗅,露出舒爽的表情。
岑為安:“……”
苗正賢聽到風鈴聲,擡眼看她一下,又飛快将視線放回到電視上。
嘴裏含糊道:“怎麽去那麽久?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岑為安拿起那份印有陳恩照片的報紙,打量了一下,輕敲櫃臺,問道:“你那天在酒吧,跟陳恩發生了什麽?”
盯着美女記者看得入神的苗正賢完全沒聽清她說了什麽,眼睛都沒擡一下,“你說什麽?”
岑為安擡手,按下開關。
電視畫面上下一閃,黑了。
苗正賢哀嚎一聲:“我的Vivian!”
剛剛那個女記者英文名叫Vivian。
迎上岑為安舉起的拳頭,苗正賢一個屁都不敢放,他露出一抹假笑,“阿妹,你要問什麽?”
岑為安耐心的重複了一遍問題。
苗正賢想了想,又伸手撓了撓後腦勺,嘴裏道:“你也知道我看見靓女就走不動道,那天我見她一個人在吧臺前坐着,就上去打招呼。聊了幾句,咳……”
他往鼻子下搓了搓。
“我這壞毛病又發作了,忍不住搭了下她的胳膊,沒想到被她反手打了一個巴掌。”
岑為安有印象了。
那天苗正賢回來的時候,臉上确實有個紅色的巴掌印。
想來那會兒,陳恩還活着。
“後來她朋友來了,我這不是覺得頂着一個巴掌印待着也不太好,就走了。剛走出酒吧,就跟一個人撞了下胳膊,那人還掉了個錢包出來。我喊他,他也沒回頭,我進去找,人就不見了。”
苗正賢一邊說,一邊往櫃臺下翻找着什麽。
沒一會兒,他擡起胳膊,手裏拿着一個粉色的錢包。
“我還挺好奇,一個大男人怎麽用粉色錢包。”
苗正賢話音剛落,岑為安就看到布包晃了一下,身側飄過陣陣陰風。
苗正賢從櫃臺下探出頭,還沒開口,眼睛倏而瞪大,呼吸也停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