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緋—彩票
何建平躺在地上,身上并沒有血跡,她湊過去看,他閉着眼睛,像睡着了似的。
但确實已經沒有呼吸了。
那一瞬間殷緋腦子裏轉了無數個念頭,最後只是在心裏劃過那個他在眼睛看不清的時候,抄起木棍狠狠砸向王山腦袋的畫面。
何建平對她也是下死手的。
如果天注定他們要你死我活,那還是你死吧,她在心裏道。
只一瞬間,殷緋已經重新了冷靜下來。
唐銘轉頭過來看着她。
殷緋緊緊抓着他的衣擺,斷斷續續道:“我當時追着他,然後我們兩個掉到土坑裏,他要過來打我,我搶到鐵鍬,對着他打了一下,然後他,他就昏過去了,我不知道他會死……”
手下人在王山身上摸了幾下,搜出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們拿過來給唐銘看,裏面有幾張今天買的彩票,還有一瓶降壓藥。
唐銘看了一眼那些彩票,皺起眉道:“這倒是像王山愛買的數字。”
手下人似乎懂了,問:“是他們兩個因為彩票打起來了?”
唐銘不說話,手下人又道:“他倒是之前就和人因為彩票起過沖突。”
殷緋在心裏無聲地笑了一下,看來她為他們準備的劇本格外精準。
手下人看着降壓藥,又道:“可能是突然腦溢血。”
他們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兩個人,問唐銘:“要不要報警?”
問完這話,所有人齊齊看向殷緋。
王山是她爸殺死的,她爸是在和她扭打過後死的,現在的她成為了這兩起命案的焦點。
但真要論起來,也沒她什麽事。
殷緋還是假裝很害怕的樣子,含着眼淚看着唐銘。
唐銘揮了揮手,道:“你們先等會兒。”
他點了根煙,在黑夜裏靜靜地抽。
殷緋知道他猶豫了。
一來,死的人和他沒什麽關系,況且他自己身上更不清白。
二來,這是他握在手裏的,她的絕妙把柄。
這根煙抽完,唐銘果然道:“找地方埋了,今晚的事跟你們沒關系,誰也別說。”
他帶殷緋回了車上,其他人把兩具屍體拖走,殷緋記下了方向。
車後座只有她和唐銘兩個人,唐銘把外衣脫給她披着,殷緋縮在他的外套裏,看起來依舊有些不安。
唐銘溫柔地坐在她身邊,抓起她的手,殷緋不安地看他一眼,但是沒有反抗,只是看着他。
“你……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她問道。
唐銘深深地看着她,道:“你和別人都不一樣,特別的堅強,特別的…..讓我心疼。”
殷緋看着他,露出無措的眼神。
唐銘道:“每個人面對這種事都會害怕的,不是你的錯,你……介意讓我來照顧你嗎?”
車廂裏面靜悄悄的。
唐銘半張側臉被月光照亮,看起來溫柔又多情,另外半張側臉隐沒在陰影中,
她默默地看着他,唐銘緩緩靠過來,然後把她抱進懷裏,撫摸着她的頭發。
殷緋從他的肩頭看向窗外。
金聚開過來的出租車已經開走,這裏太過開闊,他無法找到藏身的地方。
但殷緋知道他肯定沒有離開,一定就在某個遠遠的地方朝這邊看來。
那幾個人動作很快,過了一會兒,就回來道:“已經處理好了。”
她坐着唐銘的車回了雁江。
汽車在無人的公路上向前行駛,荒蕪的平野上只有一輪巨大的圓月。
他們正在按照劇本,向終點駛去。
*
那天晚上回家之後,她夢見許苑。
許苑坐在她的床邊,身後是從窗簾縫隙裏透出來的白色月光。
身上白色的連衣裙依舊點綴着翩飛的羽毛,把她的眼神映襯得溫柔而和緩。
殷緋今天感到尤其地疲憊,只是躺在床上翻了個身,面對着她,道:“許苑,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夢見你。”
許苑笑了一下,說:“好久不見。”
殷緋道:“好久不見。”
在她幾乎又要睡過去的時候,許苑問她:“殷緋,你真的要和唐銘在一起嗎?”
殷緋說:“這是最快的辦法。”
許苑搖搖頭,伸手過來,殷緋的書包就放在床頭,上面挂着金聚和金來送她的那個小熊。
許苑捏了捏那個小熊,道:“你去好好生活吧,你不會再窮了,也不會再受欺負,所以這些事你不要再管了。”
許苑的語氣很和緩,房間裏面沒有鬧鐘滴答的聲音,也沒有窗外小蟲撞擊玻璃的響動。
在這個她存在的空間裏,時間好像是靜止的。
殷緋道:“今天,王山死了,何建平也死了,行百裏者半九十,你肯定知道,我不能在這裏放棄。”
許苑搖了搖頭,道:“好好活下去呀,殷緋,我當時是這麽對你說的。”
殷緋側頭看着她,道:“那你活過來。”
許苑擺弄那個小熊的手停住,擡起目光,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笑了笑,道:“不要任性。”
殷緋坐起來道:“憑什麽你再也回不來,他們卻能翻篇好好過日子呢?世間沒有這樣的道理。我們的命不是什麽輕微的,低賤的,可以随便被抹去也不會引起波瀾的東西。”
許苑靜靜地看着她,嘴角彎了彎。
殷緋又栽倒下去,不去看她,放空地看着天花板。
她知道她這種執着可能顯得很幼稚。
有太多的道理都說,時間會沖淡一切,向前看,跨過那道坎吧。
但她還是不服氣。
殷緋等待着許苑接下來的話,可是許苑沒有再對着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只是輕輕道:“好吧。”
殷緋聽見許苑又道:“十九歲生日快樂。”
她再轉過頭去的時候,許苑已經消失了。
殷緋猛地坐起來,緊接着一陣心悸,突然睜開了眼睛。
房間裏是安靜的,但是鬧鐘滴答滴答地走着,空氣中有些許潮濕,窗外傳來小雨撞擊玻璃的聲音。
她還是躺在被窩裏,沒有坐起來,剛才的掙動只不過是讓她悶在被子裏的臉漏了出來。
她看向床邊,床單平平整整的,并沒有人坐過的痕跡。
殷緋想那是一場夢,只是因為今天在她面前死去的兩條命,讓她想起了許苑。
接下來的幾天,她在家裏收拾自己的房間。
在她把房本交給殷萍之後,殷萍似乎已經對何建平的結局知道了些什麽。
即使殷萍什麽都沒參加,但她其實是了解她的。
殷緋說結束,那就真的結束了。
第二天,中介就來她家看房子。殷萍這次可能真的想離開了,對此她沒什麽反對意見。
之後和唐銘接觸得越密切,就對周圍越危險。
殷萍離開也好。
殷緋在收拾房間的時候,在櫃子裏找到了一個差點被她遺忘的東西,那個手機。
手機被魏途交給她的時候,她沒有打開它,她以為是沒電了,于是把它鎖了起來。
現在殷緋重新拿出來,突然想到了昨晚的夢,于是突發奇想把它拿去充電。
奇怪的是,這電充了半天,手機屏幕還是沒有亮。
殷緋疑心是因為電池壞了,于是打開後蓋,準備檢查一下。
手機裏面本應該放電池的地方是空的,兩把小小的鑰匙放在裏面,
殷緋一下子驚呆了,緊接着,她突然反應過來,當時許苑把手機放在那裏,而沒有帶在身上一起跳下去,肯定想到會有人拿走這個手機。
把電池扣了,才能避免拿到手機的人查看裏面的信息。
只不過殷緋沒想到她會放東西在裏面。
她拿起這兩把鑰匙看了看,這鑰匙柄挺熟悉的,大的那把,應該是許苑他們家鑰匙。
小的那把,可能是一個抽屜鎖之類的。
她确信許苑不會提前給她在許苑的房間裏專門留下什麽東西,畢竟許苑逃到西河的時候如此匆忙。
但肯定有一些東西對她有用。
就像她說的,生日禮物。
殷緋把鑰匙收好,準備之後再找個合适的時機去看。
她家房子賣得很快,金聚聽說之後,問她要不要搬去他家,他說他可以去睡臺球廳。
殷緋說不用。
她的新家在園丁花園,租給她房子的是個老教師,曾經也在雁江三中教過書,人很好。
金聚過來搬東西,他倆在客廳裏整理家具的時候。
他從髒衣簍裏倒出了幾張皺巴巴的彩票,問殷緋還要不要?
這應該是那天她從何建平和王山身上摸出來的彩票,這兩張可能是她不小心帶回來的。
殷緋看日子還沒過期,說:“留着呗,萬一踩了狗屎運,中了呢?”
當時她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在意,只是過幾天在電視裏聽到開彩的時候随便聽了一耳朵。
那數字一個一個念着,到最後兩位的時候,她打了個激靈。
本來在面館吃面的她抛下大半碗面條,幾乎是用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回了家。
她翻出那張随意丢在桌子上的彩票,和網上查出來的號碼一個一個對着看了好幾遍,感覺腦子裏像被棍子猛打了一下。
只不過這個棍子不是木頭做的,而是紅彤彤的鈔票卷成的,帶着甜美的銅臭味。
殷緋打電話給金聚,她說:“你趕緊過來,出大事了。”
金聚頓時緊張起來,焦急地問她:“怎麽了”
殷緋說:“你來就完事了,快點。”
說完她下樓買了兩大袋燒烤和啤酒,先自己喝了一罐。
說實話,她真的感覺自己在夢裏還沒醒過來。
就像是許苑和她說,不會再窮了,也不會再受欺負。
許苑難道真的是顯靈來給她報喜的嗎?
天殺的,她中了五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