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長途列車
考古隊幸存下來的三個人,在沙漠裏走了整整一天,終于遇到一隊“烏蘭牧騎”,互相詢問之後,才知道這裏是庫姆塔克沙漠東北邊緣,距離白山已經不遠,大漠白山之間有片人煙稀少的草原,附近草場生産隊裏的牧民大都是蒙古人。
羅大舌頭頗為吃驚,他還以為從地底下鑽出來,竟然到了內蒙古大草原,這一路輾轉起伏,行程何止幾千裏,要不然怎麽會有“烏蘭牧騎”?
司馬灰卻知道新疆西至塔裏木盆地,東至庫姆塔克沙漠,凡有草場草原,便多為蒙古族聚居之地,當年土爾扈特擺脫沙皇統治,于伏爾加河流域東歸從龍,清朝乾隆皇帝頒布禦旨,命其分東西南北四路,共十旗,游牧于珠勒都斯、鷹娑山、白山等地,所以新疆東南的牧民大都是蒙古人,而這隊過路的“烏蘭牧騎”,即是流動于各個牧區之間的文工宣傳隊,能僥幸遇上這些人,就算是把命撿回來了。
司馬灰沒敢承認自己三人是進過“羅布泊望遠鏡”的考古隊,只說是測繪分隊,被派到到沙漠裏執行勘測任務,勝香鄰身上帶的工作證也是測繪隊員,電臺損壞後,又遇到風沙迷了路,已經在沙漠裏走了十幾天了。
那隊“烏蘭牧騎”見司馬灰說得真切,又有一名傷員急需救治,自是信而不疑,立刻騰出馬匹,将三人帶往附近的草場,交由當地牧民照料。
方圓幾十裏內,只有這兩座蒙古包,蒙族人自古民風淳厚,得知司馬灰等人是遇難的測繪分隊,便竭盡所能相助。
司馬灰見勝香鄰的情況趨于穩定,便向牧民借了套齊整衣服換上,前往百裏之外的縣城,給遠在北京的劉壞水發了封電報,讓其盡快趕到新疆接應,并囑咐劉壞水千萬不要對外聲張,事後少不了有他一些好處。
勝香鄰之父勝天遠對劉壞水有救命之恩,他得到消息之後,果然匆匆趕來接應,準備到臨近的甘肅境內,搭乘長途列車返回北京。
司馬灰想将那塊從樓蘭黑門裏帶出來的法國金表留下,用以感謝蒙古牧民相救之德,怎知對方拒不肯收,他只好在臨行前悄悄放在蒙古包內。
司馬灰在黑屋的時候長期吃鐵道,對鐵路部門的制度十分熟悉,尋思衆人身上的傷還沒好徹底,受不了長途颠簸之苦,倘若是硬座或站票,這趟下來可真吃不消了,就拿宋地球留下的介紹信和工作證,私下裏稍作篡改,到車站裏買了四張軟卧車票。
劉壞水對此事極為驚訝,要知道軟卧車廂可不是頂個腦袋就能随便坐的,普通人有錢也買不着票,按規定只有十三級以上的高幹,才有資格乘坐軟卧,票價則是硬卧的兩倍。劉壞水以往乘火車經常出門,但他連軟卧裏面是什麽樣都沒見過,坐進來一看确實不一樣,車窗的窗簾都繡着花,雪白的鋪蓋一塵不染,單獨配送的餐品也更加講究,感覺真是開了眼界了。
劉壞水早憋着一肚子話想說,在牧區的時候沒敢開口,坐到車廂裏關上門才找到機會,他趁羅大舌頭去餐車吃飯,突然對司馬灰一豎大拇指:“八老爺可真有您的,換作旁人也未必回得來了。”他先是将司馬灰捧了一通,說什麽“蠍子倒爬城”古時喚作壁龍功,宋太祖趙匡胤在位時,汴梁城中有名軍官,行動輕捷,武功高明,尤其擅于飛檐走壁之類的輕功,腳下穿着吉莫靴,凡有高牆陡壁,都可躍身而上,挺然若飛。某日太祖在宮中夜觀天象,忽一物如鳥,飛入內宮,轉天公主的金函枕不翼而飛。太祖查問下去,才知汴梁軍中有個異人,翻越城牆易如反掌,還能沿着大殿的佛柱攀到檐頭,百尺高的樓閣也視如平地,內府失竊的寶物,必是此輩所盜,奈何沒查到真憑實據,無法治罪。太祖皇帝聞言驚奇不已,就傳下聖旨說此人絕不可留在京城,應該發配到邊疆充軍,可等禁軍前去抓捕,那人卻早已杳無蹤跡了。
劉壞水說司馬灰不僅得過這路“壁龍倒脫靴”的真傳,又通曉相物古術,根基很好,更膽略非凡,智勇過人,看命格屬土,乃是北宋年間的錦毛鼠白玉堂白五爺轉世投胎,今後前程遠大,能夠安邦定國。
司馬灰知道劉壞水的意思,就止住他這番虛頭巴腦的話頭,直接說明了實際情況,這次跟考古隊進往羅布泊,真沒想過還能有命活着回來,可既然沒死,那就還得跟“綠色墳墓”周旋到底,因此剩下來的三個人必須隐姓埋名,随後的一切行動都要秘密進行,絕不能走漏任何風聲,否則無法确保安全,就當這支考古隊全部死在了地底。
劉壞水早已看出司馬灰有這種打算,所以也沒感到十分意外,但勝香鄰是陰寒熱毒之症,肺裏淤血難清,時常咳血,一度高燒不退。
劉壞水感念勝天遠的恩德,憑他的社會能力,安排勝香鄰躲在北京養病不成問題,還能請到相熟醫師到家中診治,可不知司馬灰和羅大舌頭二人今後如何打算?
司馬灰這條命原本就是撿回來的,安頓好了勝香鄰,再也沒有別般牽挂。考古隊在地底下找到了山海圖拓片,以及那白毛專家解讀“夏朝古篆”的密碼本,接下來自然是以此為線索再去尋找“地心通道”。可不管幹什麽也得有充足的經費支撐,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當初以賣“火龍駒皮襖”為名,賺了一筆錢,但大部分都給阿脆老家的祖父蘇老義寄去了,剩下的則買了軟卧車票,現在身上窮得叮铛響,連一個大子兒也沒剩下,不僅是發電報時許給劉壞水的好處無法兌現,現在還打算再借筆款子作為行動經費。
劉壞水一聽趕緊搖頭,面露難色說道:“我在考古隊的差事能賺幾個錢?您別看我平時做些打小鼓的買賣,可如今這年月都是收貨,向來只進不出,錢都壓在東西上了,再說您瞧我這也是一把歲數了,不得在手頭給自己留倆錢當棺材本兒嗎?”
司馬灰知道劉壞水這種人把錢都穿在肋骨條上了,用的時候得那鉗子往下硬揪,要錢比要命還難。于是就說:“劉師傅,瞧把您給吓的,您容我把話說完不是,咱們兩家多少代的交情,我能白要您的錢嗎?”
劉壞水倆眼一轉:“莫非八老爺手上……還有戶裏留下來的行貨?”
司馬灰說:“行貨可真沒有了,我要搞來兩件西貝貨,也瞞不過您的法眼,不過我們這趟羅布泊,倒是帶回幾張拓片,您給長長眼,看它能值幾個銀子……”
劉壞水什麽沒見過,尋思所謂的拓片和摹本能有什麽價值,心下很是不以為然,可等司馬灰取出拓片一看,劉壞水的眼珠子落在上面就再也移不開了:“這是……禹王鼎上的山海圖!”
司馬灰點頭說:“劉師傅你這眼可真毒,也确實是識貨之人,您給估估這件東西怎麽樣?”
劉壞水想了想說道:“要往高處說可不得了,想當初混沌合一,不分清濁,自從盤古開天辟地,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降為地,天地又合,孕育而生萬物,後來蒼天裂、玄鐵熔,才有女娲補天,禹王治水,鑄九鼎劃為九洲,可以說這九尊大鼎都是無價之寶,一出世就能震動天下。可青銅大鼎不是俗物,一般人絕不敢收,因為國家法度不容,何況普通人家能有多硬的命,藏在宅中恐怕也鎮它不住。另外這銅鼎上的山海之圖,只是影本拓片,流傳出去就可以随意複制,成不了孤本終究不算寶物,依我看這些拓片,頂多能值個一塊錢。”
第二話 秘境
司馬灰大為惱火:“到了打小鼓的買賣人嘴裏,普天底下就沒一件好東西了,我就是能把‘漢宮烽火樹’帶出來,可能也比一筐煤球貴不了多少。這幾千年不曾出世的東西,您才給估出一塊錢來?一塊錢夠幹什麽的,我幹脆去五毛讓五毛,白送給您多好?”
劉壞水大喜,忙道:“那敢情好,此話當真?”
司馬灰說:“當什麽真?我壓根也沒打算讓給您,我留着它将來還有大用場,現在拿給您看的意思,就是想讓您明白——地底下可不僅只有礦脈岩層,也埋藏許多曠世難尋的奇珍異寶,您要是能把經費問題給我們解決了,我這趟好歹給您捎件大貨回來。”
劉壞水聽得心動,他也知道古物大多埋于地下,不在墳裏就在洞裏,再往深處更有許多未名之物,這倒不是虛言,只是擔心司馬灰等人沒命回來,自己把本錢扔出去了,可連個響兒都聽不見,但在激烈的思想沖突中,最終還是投機心理占據主導。劉壞水咬了咬後槽牙,同意了司馬灰所提的條件,二人當即在車廂裏,當着毛主席像章立誓為證。
劉壞水又恭恭敬敬地将主席像章重新戴上說:“這可是真龍天子,咱當着他老人家不敢有半句虛言假語,更不能三心二意。”然後他告訴司馬灰,今時不比往日,像什麽銅尊銅鼎之類的東西實在太紮眼,瓷器又容破碎,路上不好夾帶,拿回去也不好藏納,最好的大貨就是古玉,古語說“玉不琢不成器”,但地底下的玉器,并不是年代越久就越值錢,需要詳加識別。這裏面有個秘法,凡是好玉,一定是溫潤堅硬、細膩沉重,但入土久遠,其性其質會慢慢發生變化。你要是看到玉體發松受沁,那入土的年代大概就在五百年左右了,如果有一千年,玉質會變得有些像石膏,兩千年形似枯骨,三千年爛如石灰,年代再久則不出世,因為早已朽爛為泥了。夏商周這三代舊玉,質地朽爛,玉性未盡,若是魏晉南北朝時的老玉,質地未變,玉性尚堅,偶有軟硬相間的玉器,則是南疆中的古藏之物,誰要是能找來一件形如枯骨,殷虹勝血的千年舊器……
劉壞水唠唠叨叨地到此處,忽然想起來還不知道司馬灰這趟要去什麽地方,有沒有舊玉還不可知。
司馬灰早在旁邊聽得心不在焉了,他也正想問劉壞水一些事情,就指着山海圖拓片上的一件事物相詢:“劉師傅您可是晦字行裏的老土賊了,見過聽過的古物不計其數,能不能看出這件東西到底是個什麽?”
劉壞水帶上老花鏡,盯着拓片端詳了半晌,奇道:“山海圖裏描繪的這件古物,好像是部機器,一部……很大的機器。”
司馬灰知道山海圖中描繪的奇怪物體,早在神農之時就已經有了,它要真是一部“機器”,至少也有好幾千年的歷史了,想來不能以常理度測,就請教劉壞水道:“您給好好說說,我願聞其詳。”
劉壞水嘬着牙花子道:“據我所知,這件東西确實是有,可年代太古了,您別說我一個打小鼓的,就算勝老板再世,他也未必解釋得明白,我把肚子裏的存貨抖落出來不要緊,但這道聽途說,卻不敢保證是真是假,所以我姑且一說,您就姑且一聽。”
司馬灰點頭同意,手中的那冊“密碼本”,前面逐字錄有“夏朝古篆”的譯文,後面空着多半,便順手掏出筆來,聽劉壞水說到緊要之處,就在本子上詳細記下。
原來考古隊從地底下帶回來的山海圖拓片,只是其中的九分之一,鑄刻于這部分的神秘圖形,記載着地表以下的各種地形地貌,以及大量古代生物。在接近頂端的區域,描繪了一個頭上生有肉角的巨人,面前擺放着一個圓盤狀的神秘物體,它分為數層,像塔不是塔,顯得奇形怪狀,遍體都有詭秘複雜的紋路,也不知道是金屬還是石料,四周有異獸盤踞,上方則是一條纏繞數匝的吞山怪蟒。
司馬灰等人在地底古城中,也見過與之類似的壁畫,根據解讀出的“夏朝古篆”,得知那頭上生有肉角的人形,就是上古之時的神農氏,而這個圓盤狀的物體,名為“天匦”,是通往地心深淵的關鍵所在。
劉壞水所言與司馬灰掌握的線索基一致,但也有許多他根本不知道的情況,劉壞水講得十分詳盡,他說諸如“燧人取火、有巢築屋、女娲補天、伏羲結網、倉颉造字”之類,都是上古大聖大德之人的事跡,要是沒有他們,咱至今還得茹毛飲血在樹上睡覺呢,那上古之人身體長大者最多,其性情極為淳樸,因為處在十分原始的時代,形貌如獸者也多,到得後世,就把這些先賢古聖給圖騰化了,所以說到“神農氏”,在《述異記》裏的描述他是頭上生有肉角,腹如水鏡,洞見腸胃,不管吃了什麽東西,都能直接在外邊看到,故此才能嘗百草、辨五谷。
不過劉壞水也認為山海圖裏描繪的神農,應該是個地理坐标,位置大概在一座大山底下,據說老君山最高處“神農架”,懸崖峭立,林木蒙茸,自古人跡罕至,此地處于大巴山餘脈東端,相傳神農氏在此架木為巢,因而得名“神農架”。咱們國家在1970年,于房縣、興縣、巴東三地,析置“神農架縣”,這是先有山名,後有縣名。
司馬灰聽到此處,覺得有些搞不懂了,只通過拓片中的圖形,怎麽就能輕易确定這是個地理坐标?
劉壞水說這山海圖裏記載得再清楚不過了,可要想弄明白地形地勢,得先搞清楚上面盤曲起伏的東西是什麽。
司馬灰莫名其妙地說:“那似乎是條栖息在地底巨蟒,而且體形奇大,能吞山岳,它與地形地勢有什麽關聯?”
劉壞水說:“這哪是什麽吞山的怪蟒,您再仔細瞧瞧,它還像什麽別的東西?”
司馬灰又看了看拓片,若說是地底怪蟒,也僅具輪廓,分辨不出蟒頭蟒尾,以他的眼力,終究看不出這是個什麽物體。
劉壞水說:“其實它是條山腹裏的隧洞,內部岩層色澤烏青,酷似從死屍身體裏拽出來的肚腸子,非說像蟒蛇也無不可,反正就是深山裏天然造化的盤疊洞窟,古稱屍腸洞,上邊的山形也很特殊,地層裏蘊藏的化石特別多,這種罕見的山形地勢,只有大神農架的原始森林中才有。聽那些個早年間的老郎們所言,屍腸洞深不見底,盡頭多半通着鎖鬼的陰山。”
司馬灰說:“它不就是一個盤疊形的山洞嗎,能比羅布泊望遠鏡還深?深淵在古書中也被稱為九重之淵,我要是沒記錯,莊子有言——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骊龍颔下。可見真正的重器秘寶,都在地下絕深之處,因此地洞越深越好。”
劉壞水點頭稱是:“你們此去如能得手,自是最好不過,我那件‘大貨’就算有指望了。但莊子這話裏可也透着十足的兇險,別忘了古人還曾說過——雖有善燭者,不得照于九重之淵。可見那地底下有些東西是絕對不能看,也絕對不能知道的,只盼八老爺您千萬不要有去無回才好。”
司馬灰聽得此言,暗覺一陣毛骨悚然,古人預示的“九重之淵”,應該就是“綠色墳墓”要找的地方,于是又問劉壞水,屍腸洞的具體位置所在,那一帶都是莽莽林海覆蓋的崇山峻嶺,峭壁險崖極多,只憑一兩個人,怎樣才能找到隧洞入口?另外那部幾千年前的“機器”究竟是何物?能否确定它就在隧洞最深處?
劉壞水為了司馬灰許下的“大貨”,當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當即話複前言,接着說道:咱還是一個一個的來吧,先說這個所謂的“機器”,或說是“機械”,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詞來形容這東西了,古書中稱其為“天匦”,是度量天地之物,能夠自行自動,春秋戰國的時候,它還在大神農架隧洞深處,近些年出土的古楚國墓葬壁畫和竹簡裏,也有與之相關的記載,但內容離奇詭秘,今人多不可解。
因為當地也曾是巫風盛行的古楚國疆域,春秋戰國時六十萬秦軍大舉南下滅楚,卻沒在楚王宮室裏找到大批珍寶和青銅重器。據說當年都被楚幽王埋到屍腸洞裏去了,那其中有飛僵出沒,生人莫近。此後的兩千餘年,高山為谷大海生塵,地形地貌發生了顯着變化,如今這條深山隧洞的具體位置,可就很難找了,另外屍腸洞是春秋戰國時期的地名,之後的縣志方志都不再用此稱謂,它早已變成了一處不為人知的“秘境”,所以只要世間确有此物,它就應該還在“神農架”。
司馬灰聽完劉壞水的講述,仍舊難以想象“天匦”究竟是個什麽,大概這古老的傳說年代深遠,內容早已失其真意,看來只有眼到腿到,真正在深山裏找到它,才有機會解開謎團。根據拜蛇人留在地底密室中的古篆記載,好像“天匦”就是抵達深淵的通道,這也是司馬灰所知的唯一線索,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打定主意要去探個究竟。
于是等羅大舌頭回來之後,衆人便繼續在車廂裏低聲密謀,司馬灰向來膽大包天,又自持有一身本領,打算憑着一紙私自篡改過的介紹信,與羅大舌頭兩人冒充成考古隊員,直接進山探秘,而且要盡量隐蹤匿跡,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時無法确定國內還有沒有“綠色墳墓”的潛伏份子,萬一走漏了風聲,難保進山後不出意外。
劉壞水并不贊同,他指望司馬灰能活着帶出幾件“大貨”,自然要穩妥起見,“大神農架”處在鄂西腹地,山區嶺高林密,覆蓋着終年不見天日的原始森林,地底隧洞中更是情況不明,只有兩人前往,縱然有些個手段,也未免勢單力孤,恐怕難以成事,應當先回去從長計議,最好多找幾位奇人異士相助。
司馬灰也深感力量有限,可來自時間上的壓力,根本不允許他再有延誤,現在是有條件要去,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去,另外司馬灰也不打算讓不相幹的人卷入此事,前兩回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勝香鄰上車前剛剛打過吊瓶,身體仍然十分虛弱,但始終在聽司馬灰等人商議去大神農架的計劃,她支撐着坐起身來,低聲對司馬灰說:“我現在已經好得多了,你們這次進山尋找天匦,事關重大,我也必須參加,再說小組中缺少了懂得地質結構的成員,探洞時面臨的困難與危險,都會成倍增加,咱們在一起多少是個照應,不管遇到任何情況也能商量着應付,你可以放心,我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兩個人,都知道勝香鄰的性格看似平和,骨子裏卻有十分的主見,一旦是她認準的事情,就從來不肯聽人勸說,你不同意她也會自己随後跟來,況且留下她孤身一人,也确實難以放心。
劉壞水不想讓勝香鄰冒這麽大的風險,但他的話更沒作用,勸說無果,只得掏出收貨用的幾百元本錢和二百多斤全國糧票,全部交給了司馬灰,囑咐他一定想辦法照顧好勝香鄰,“大貨”以後再說不遲,這趟只要活着回來就成。
司馬灰等人謀劃定了,看天色已然大黑了,就想在列車上就寝,但勝香鄰對司馬灰說:“列車在抵達首都之前,一定會有工作人員來軟卧車廂檢查,咱們這四個人,都加起來也夠不上行政十三級,到時候怕是遮掩不過去了,此外北京站裏人多眼雜,出于保密和安全因素考慮,最好在中途下車,直接取道南下。”
誰知羅大舌頭堅決不肯,他還發表了一番高見,卻要從火車說起,因為說起火車來,羅大舌頭對它可實在是太有感情了,當年跟夏鐵東南下緬甸的時候,衆人哪裏有錢買票,途中好不容易才混上一列火車,那趟破車開得甭提多慢了,走走停停,一路上咣當來咣當去,都快把人給咣當散架了,車上人又多又擠,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加之天氣悶熱,老婆哭孩子叫,搞得烏煙瘴氣,到處都是亂哄哄的,空氣裏彌漫着令人窒息的怪味,那種罪遭的,可真是小鼻子他爺爺——老鼻子了。一般像這種超員的火車,列車員大多會偷懶不查票了,因為有心無力,根本擠不進去,可那趟車恰好是紅旗乘務組,連續多年被評選為光榮的先進集體,一水兒全是年輕的女列車員,那些姑娘們都跟打了雞血似的,也不怕又髒又亂,從人縫裏生擠進來查票,還幫着旅客們搬行李送開水,真要給你做出個樣來瞧瞧,可苦了羅大舌頭等人,擔心被查出來給攆下車去。當時多虧夏鐵東急中生智,也不知從哪撿來一張破報紙,他不管旁人願不願意聽,就主動學習雷鋒同志,義務給車廂裏那些乘客讀報,宣傳毛澤東思想和革命路線,當時夏鐵東裝得頗為投入,讀起來聲情并茂,估計中央廣播電臺的播音員也就這水平了,那些女列車員看到此情此景大為感動,覺得這小夥子不僅長得高大英俊,思想覺悟也特別高,坐着火車還自發給群衆讀報,傳播當前的大好形勢,他有這麽高的思想覺悟,上車還能不買票嗎?于是隔過去沒查這夥人,衆人得以躲過一難,但心裏甚是自卑,至今留有陰影。等從緬甸逃回來,羅大舌頭又同司馬灰在火車上出苦力,留下的記憶全都不堪回首,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還能進回軟卧車廂,并且還能去餐車上吃頓飯,能混到如此地步,這輩子也算沒白活,現在屁股還沒焐熱呢,怎麽能半道下車?
剛說到這裏,劉壞水突然起身道:“聽你們說起火車,我倒想起一件要緊的事來。”
羅大舌頭正發着牢騷,被劉壞水從中打斷,顯得頗為不滿:“瞅您這份記性,我不說你也想不起來,怎麽我一說你就想起來了,我看劉師傅您是有點老年癡呆,長此以往離彈琵琶可就不遠了,趁着還明白,回去趕緊買倆鐵球,沒事兒的時候攥到手裏搓搓……”
司馬灰使了個眼色,示意羅大舌頭等會兒再發言,然後問劉壞水:“您要說的這件事,它是好事還是壞事?”
第三話 林場怪談
司馬灰的那意思是:“有好事你盡管說,壞事趁早別提,我聽多了鬧心。”
劉壞水顯得沒什麽把握:“按理說應該是好事,怎麽說呢,我剛聽這位羅爺提到火車上的事,就想起我還有個外甥姓白,以前是工程兵,當年去過朝鮮,還頂着美國飛機扔下來的炸彈,在鴨綠江上修過大橋,後來從部隊轉業,分配到地方上管鐵道了,由于文革期間表現突出,又在縣裏當上了個革委會的頭頭,轄區恰好就在神農架蒼柏鎮一帶,我可以寫封信,讓他想方設法關照你們一些,不過……不過我這成份不太好,就怕他現在不認我這個親娘舅了。”
司馬灰覺得此事有勝于無,行得通當然最好,行不通也不打緊,便給劉壞水找來紙筆,讓他寫了一封信,夾在密碼本裏帶在身邊,當夜在長途列車中各自安歇,轉天別過劉壞水,從半路改道向南。
神農架地處鄂西腹地,那深山裏頭交通閉塞,根本沒有鐵路,司馬灰等人只能先到房縣落腳,一連在縣城的地礦招待所裏住了幾日,一是為了讓勝香鄰調養身體恢複元氣,二來還要提前為進山做些準備。
司馬灰擔心路上有人檢查,就把從“羅布泊望遠鏡”裏帶出來的蘇聯沖鋒槍,全都埋在了沙漠裏,如今身邊只剩下三套“弧刃獵刀、Pith Helmet、鯊魚式防化呼吸器、風鏡、氈筒子”,其餘還有“指北針、防潮火柴、照相機、望遠鏡、信號燭、驅蟲劑、過濾器、膠帶、行軍水壺、急救包”之類的物品,當時命都快沒了也沒舍得扔掉,如今果然有了用場。
房縣縣城裏物資匮乏,但好多人家到了夜晚,都要用“電石燈”照明,當地也有礦井,所以礦燈一類的照明器材得以補充,為了防止山裏下雨,司馬灰便按着緬共游擊隊裏的土方子,用雨具自制了防水袋裹住背包,另外又準備了一批幹糧和煙草,還在供銷社買了幾雙膠鞋和長繩,并找個鐵匠打了個壁虎鈎子。
唯獨搞不到武器和炸藥,司馬灰等人還不了解山裏的情況,沒有槍支膽氣終究不足,不過這個問題無法解決,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臨到出發之前,司馬灰帶着羅大舌頭和勝香鄰去了趟澡堂子,這是縣城裏僅有的一家浴池,名叫“東風浴池”,取自“東風壓倒西風”之意,原店幾十年前就有,那時到林場裏幹活的北方人多,所以才蓋了這麽個澡堂子。
“東風浴池”的店面格外簡陋,陳舊失修,規模也不大,燒着個小鍋爐,男部女部都加起來,容納十幾個人也就滿員了,當時澡堂子裏的“搓澡、修腳”等項目,也都被認為是“封、資、修”服務,給全部取消了,當年搓澡的現在改燒鍋爐了,不管有沒有顧客,他都能按月領工資,搓澡的手藝早已荒廢了多時。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不知道勝香鄰那邊怎麽洗,反正他們倆央求了半天,好話說了一籮筐,又遞了半包煙,才說動燒鍋爐的老師傅出來搓澡。
羅大舌頭自稱是考古隊的:“咱泡澡堂子完全是出于革命工作需要,因為這一出野外,至少也要去個十天半月,條件艱苦的時候連臉都洗不上,必須得先來搞搞個人衛生。”他又反複叮囑那位搓澡的師傅:“使勁搓,褪下兩層皮下來才好,等到洗白刷淨之後,又得往火坑裏跳了,下次洗澡……還他娘的不知道等到什麽時候呢!”那師傅看這二人滿身槍傷刀疤,不免又驚又奇,心中雖有惑,可也不敢多問,只盼這兩位洗舒服了趕緊走人。
三人從“東風浴池”裏出來,只覺遍體輕松,都有脫胎換骨之感,又走到路邊搭了輛拉木料的騾車,神農架盡是海拔兩三千米的高山,形勢巍峨,林木稠密,此地素有華中屋脊之稱,進山路途十分崎岖,颠簸得衆人昏昏欲睡,可到山裏一看,司馬灰等人都傻眼了。
來到此地之前,聽說神農架林木覆蓋率非常高,遮蔽天空的原始森林随着山勢連綿起伏,沿途所見,也确實是山勢雄渾、溪泉湍湧,可許多地方都是荒山,有林子的區域多為“次生林”,漫山遍野都是樹樁,顯然經過了大規模的常年砍伐,地形地貌受到了嚴重破壞,山體已變得支離破碎。
司馬灰見狀就想探聽一些山裏的情況,他沒話找話尋個起因,要同那趕騾車的把式搭話:“老兵,看你這匹大騾子,個頭還真不小。”
那車把式大約五十多歲,以前是解放戰争時部隊裏的炊事員,支農支林的時候就脫下軍裝在此地安家落戶了,看起來十分樸實,卻是個天生的話痨,起了頭就停不住,他說這騾子可不行,當年咱解放兩湖兩廣的部隊,全是“狗皮帽子”,帶過來那些拉炮的大牲口,除了日本大洋馬,就是美國大騾子,那都是從東北繳獲的,吃的飼料也好,幹起活來就是不一般,哪像這畜生拖幾根木頭也走得這麽磨磨叽叽,現在大多數林場都停工了,要不然它能享這份清福?前些年大煉鋼鐵,砍了老鼻子樹了,林場子一片挨一片,那木頭運的,好多原始森林都是在那幾年被砍沒了,如今山上長起來的全是稀稀疏疏的二茬兒樹,不過也托這件事的福,山區修了路,要不然連出門都不敢想,能到縣裏走一趟就了不得,算是見過大世面了,回來之後能把這事吹上好幾年,到省城相當于出了一回國,誰要是去了外省,估計那人這輩子就回不來了,好多當地人一輩子沒離開過這片大山。
這個情況有些出乎意料,司馬灰沒想到伐木的規模如此之大,他又問那老兵:“現在這片大山全給砍荒了?”
老兵說:“神農架這片大山深了去了,有好多地方不能伐木,因為砍倒了大樹也運不出來,過了主峰神農頂下的垭口,西北方全是些峭壁深澗,那才是真正人跡難至的深山老林,有許多古杉樹也不知道生長幾千幾萬年了,粗得十多個人都抱不過來,那裏面常有珍禽異獸出沒,像什麽金絲猴、獨角獸、驢頭狼、雞冠蛇,還有白熊、白獐、豹子……,你掰完了手指頭再掰腳趾頭也數不清。”
司馬灰聽說那地方至今還在深山裏保存着原始狀态,心裏就踏實了許多,繼續探問道:“那片老林子裏安全嗎?”
老兵搖頭道:“險吶,我在這的年頭不算短了,可也就是剿匪的時候進去過一回,聽我給你們說道說道,傳聞神農架有野人,山裏好多老鄉都看過野人的腳印,真正見過的卻幾乎沒有,咱這地方有個燕子垭,就是野人出沒的所在,那個垭口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