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貪夢

貪夢

我和穆秋開始戀愛是在一九九五年的初秋。

殺了陸淨誠之後,我放棄了和陸雨一起自殺的念頭,她沉默地聽着。

我說:“那樣的地方,我們都還沒有見過吧。”

我把我自己的身份證給了她,給她收拾了很多行李。我們花了一晚上時間把整個院子打掃幹淨,看不出任何曾經發生過什麽的痕跡。

“也許我還是會自殺。”她抱着我,“但說不定我也能找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呢。”

“如果你找到了,就別再回來了。”

她走後,我用燒紅的香在胳膊上燙出了一個疤。那是陸雨身上有的痕跡。

陸雨走了,我不知道她會去哪個城市,會找到什麽工作,都不重要,如果能幸福的話。

這麽多年的痛苦,換一點點幸福,應當也不是什麽太過分的要求。

我留在了村子裏。戀愛初期我們還從鎮上到村子裏來回跑,後來我就住在了他鎮上的院子裏,在外面找了一家飯館打工,我們像尋常情侶一般工作,生活,他下班的時候還會給我帶一份小吃,拎着它去飯館裏接我。

我問穆秋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他看着我的眼睛,思考了一個吻的時間。

“那年冬至吧。”

一九九四年的冬至,警局裏只有他和另一個人值班,我自己在家包了餃子給他送過去。我包的是韭菜雞蛋的餃子,雖然我對餃子有很深重的陰影,但我想,穆秋應該是想吃的。

那天還下了雪。

盡管送到的時候已經有些涼,軟塌得不成樣子了,他還是吃得幹幹淨淨。“吃完了,今年冬天的耳朵又保住了。”

他看着我笑,值班的另一個人也回來了,拎了兩份餃子,“真冷啊外面…餃子吃不吃?今天冬至。”

“謝謝,我吃過了。”

穆秋說他那時候就感覺心裏動了一下。我看他時的眼神,他這麽多年都沒在別人身上見到過。

這倒是很巧,他也有我這麽多年沒在別人身上見到過的笑。

我和他閑聊時他說起了家庭。

穆秋小的時候被人販子帶走過。他父母為了從歹徒手裏救下他,一個當場沒了命,一個傷了腿,留下了很嚴重的後遺症。那幾個殺了人的人販子在好幾年以後才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他說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殺人犯,如果那時他再勇敢一點,再強大一點,也許就不會是這個結局。

他說他最不想看見的,就是別人失去親人的眼淚,為此他願意付出生命。

我那時說:“你是很勇敢的,比我更勇敢。”

穆秋實習期後留在了這裏。他每天起床時會給我一個早安吻,會帶着小吃接我下班,會在一些很普通的日子給我帶一朵花。有那麽幾個瞬間,我覺得我也能像普通人一樣有最簡單的幸福。

我極度渴求愛,像一口幹涸的井,沒有愛我就會枯竭至死。我擁有太多痛苦,穆秋的笑像是解藥,我要用它去一層層地覆蓋噩夢,一遍遍地漂洗記憶。他掌心傳來的溫度于我的冰冷而言不過是冬夜裏的一根火柴,卻能讓我隔過寒風看見春日裏的野草。

我問穆秋,你會永遠愛我嗎。他說,當然會。

他吻我幹裂的唇,像是在為一棵瀕死的仙人掌下雨。這場雨能持續多久,我不知道。這麽多年來,我作過的惡早已積重難返,他摸我頭發的動作很輕,我卻感覺到頭頂上懸着一把隐形的槍。我知道我會有怎樣的結局,可他吻我的時候,我只希望我的報應能來得遲一些,讓我貪戀這份愛再多一秒鐘。

一九九四年的那個案子後來移交給了市裏,查了幾輪也沒了結果,上面大概是放棄了,打算日後再翻案。但穆秋回家後還來梳理當時的口供與線索,盡管破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們就這樣生活着。一九九七年十一月,我懷孕了。看着那兩條紅杠,我想在他生日時告訴他,也許他還沒有準備好做一個父親,但我想他一定是喜悅的,為這個新生命。

穆秋生日我照例去上班,訂了一個蛋糕準備下班時拿回家。我摸着平坦的肚皮,臨下班時看着鐘表,在心裏計算着穆秋來的時間。

比穆秋先一步進門的是我以前的鄰居。

我的心沉了下去。她幾乎是一瞬間就看到了我,欣喜地迎了上來。

“陸微啊,多久沒見……”那女人打量我的時候眼神停在了我洗碗時卷起的衣袖上。我後知後覺地才意識到,可已經為時已晚。

她瞪大了眼,“陸雨?!你不是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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