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鬼5
千神道場和傳聞中說的差不多,最開始是為一名神女所建,卻并非建立在神女死後。
負責任地追溯的話,必要涉及遠古時候。
天地初開,萬物混居,不分上下,各尋其道,開啓靈智。
神族得化用靈氣法門,擁有神術仙法,尊貴無比,人族不得修道之法,只能匍匐在神族腳下。
是以神族控制飛升渠道,令千萬人族俯首稱臣,縱然人族有天賦靈根極佳的修士也無濟于事。只有最聽話的修士,才能獲得神族點撥飛升。
有神女不忍天才埋沒,著書立說,傳道凡間,修士們感激涕零,為她造像立廟,那寺廟雄渾壯觀,占地百裏,神像規模巨大,據傳簡直等同一座小山的高度。
因此,最開始千神道場确實只有神女廟宇。
此後百年,衆多凡人修士飛升,人族有了和神族抗衡的能力,為向神族表明絕不為奴的立場和決心,人們将神女的廟宇推倒,将神像搗毀,為人族自己的神就地建起一座座廟宇。
再之後神人大戰開啓,所有飛升的人族被絞殺殆盡,神族亦元氣大傷,他們收回散落凡間的神書,遠遷神山避世而局,不再涉足凡塵。
“神女後來怎麽樣了呢?”風儀眉頭緊蹙:“她傳道凡間,一定會被視做神族的叛徒而遭到追殺吧!看凡人毀其廟宇的态度,恐怕也很難善待她。”
“她在大戰開始前就隕落了。”穹靈淡淡地說着,眼裏的哀傷如同天邊的紅日,馬上要溢出雲端。他拂去落在風儀肩頭的落葉,苦澀道:“神女若活着,一定可以壓下人族的暴動,也能震懾神族的狂妄,避免戰火。可惜她死了,留下懦弱無能的神族帝君,什麽也做不了。”
嗣月族口中的故事,更加宏大。
人族修士得道後,各自招兵買馬,圈地占為己有,并不斷互相混戰,大地之上到處血流成河、屍骨堆積成山,朝野上下禮崩樂壞,人們剛愎自用,不把神谕放在眼中。
神明無法教化冥頑不靈的凡人,一怒之下離開凡塵,遠居天上神山。
但神女憐憫世人苦難不易,發願會在某一時間,轉世為人,親自在人間行走,以自身德行感化世人。然神族帝君認為世人愚不可及,神女轉世之行必然劫難重重,他頒布神谕,将使用仙法令神女降生在嗣月族,他将等在長生殿,直至嗣月族将轉生後的神女送入長生殿,與其完婚,才會帶着神女離開。
不等她問出嗣月族傳說是否可信時,林間傳出陣陣窸窣聲,正是白恒揉着後脖頸,拖着沉重的步子,擰巴着臉皺着眉頭,一副被打過後的痛苦表情,領着一列人往這邊走來。
“方才派了一隊人馬押解刺客回王府了,風儀要一起嗎?”
風儀笑道:“一起。”
于是三人再次同行,好在一場大戰後,穹靈與白恒各有心事,反而都像鬥敗的公雞,垂頭耷拉腦的互不理睬。這樣才好,省得風儀費口舌調節。
一行人浩浩蕩蕩下山,晃晃悠悠往城中璟王府趕去。
忙活一整夜,人困馬乏之際,遠遠傳來疾馳的馬蹄聲,等相聚一裏地時,遙遙地聽到渾厚的聲音:“速禀王爺!”
這聲響炸在寂靜暗沉的晨色裏,昏昏沉沉趕路的衆人立時清醒了四五分。
“何事?”白恒最先清醒,立刻有人揭起馬車簾子,他跳下馬車,來人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而後馬上低頭等着挨訓。
風儀探出頭,問道:“白恒,發生什麽事了。”
吩咐完事情,白恒轉過身,一臉為難和羞愧:“刺客跑了。”
“……”
“很抱歉。”白恒攔住正要下車的風儀,道:“你們先回王府休息,我會派人再調來兩隊人增援。放心,剛捉到那人時,我問出來點東西,他與鶴鬼無關,雖不知什麽來歷,但也約略知曉本事高低了,我們會小心的。”
“可是……”風儀猶豫一下,又很快點頭:“好的,一切小心為上。”
噠噠噠,馬車駛出一段距離後,風儀問道:“剛剛為何不願意和白恒一道兒搜捕刺客?”
穹靈雙手一攤:“他要自己查,不願意咱們插手,自有他的道理,咱們何必自讨沒趣兒!再說了,那刺客想跑就跑呗,抓回來也是想方設法地跑。”
這是什麽話?才抓着時喊打喊殺的,這會兒又要眼睜睜地看着人跑了。
看風儀不可置信的樣子,穹靈嘻嘻一笑,補上一句:“人家璟王殿下願意折騰,就讓他可着勁兒地折騰,咱們按計劃兩日後離開就是了。”
這話真的太詭異了,風儀詫異地問:“你知不知道,刺客原本是要殺我的?”
穹靈:“當然知道,白恒把人放了,咱們現在在他的地盤,客随主便。放心,看刺客要殺你的決心,定然不會就此罷手,咱們就看看白恒和刺客到底要做什麽。”
風儀更加驚訝了:“等一等,白恒把人放了?這話怎麽說!”
慵懶地往華貴馬車背靠上斜倚過去,穹靈懶懶地說:“我的縛仙繩可不是那麽容易解開的。”
原來是解開縛仙繩這個點呀,她還以為穹靈有确切證據,可以證明白恒與刺客串通了呢。風儀長舒一口氣,輕快道:“我知道你很厲害,法力高強,縛仙繩不好解開,但那刺客也不是普通人,而且押解他的只是普通士兵,所以白恒的嫌疑也沒有那麽高。”
穹靈眯起眼睛,微微扯動唇角:“風儀分析的也很有道理。那咱們就在璟王府等着,看刺客是就此逃遁,還是自投羅網。”
他還有一句并未講出:我倒想看看白恒在這件事裏,到底扮演着什麽樣的角色。
風儀想要問清楚,然而白恒忙着調兵遣将地抓人,一連四日未回王府,風儀遍尋不他着。
直到第五日,他才一臉疲憊地現身。白恒是從皇宮人精堆裏摸爬滾打出來的,能很輕易地從她禮貌的微笑中揣測到她的想法。
“風儀,在王府住的可還習慣,這幾日我親自帥人在外頭搜尋,很可惜那人太狡猾了,根本尋不到任何蹤跡。”
聽上去他似乎不想多談鶴鬼和刺客,風儀客氣而有禮貌地向他問好,而後道:“許是那人連夜逃離到其他地方去了,他若再敢現身,我與穹靈有十分的把握可以抓住他,因此他并不足畏懼。
“這兩天我與穹靈二人往其他門派走訪了鶴鬼屠門相關事宜,所得消息與序掌門所言無二,昨日也詳勘了幾處案發地,亦無有用的線索,大約真的要先将此事放一放了。我們打算前去落金了,今日便向你辭行。”
白恒:“我大約過幾日也要動身前往落金,何不一起呢?”
“我有皇命在身,不敢耽擱。”
話已至此,白恒無法反駁,不好再阻攔。
依然是穹靈繪制縮地成寸,不過由于京城地界,天子腳下,為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城中禁止修士使用術法,京畿南部的眉山是最近可行術法之地。
縮地成寸,飛馳千裏所費不過一瞬間,所以他們雖然已經到了京城附近,嘴上讨論的仍舊是鶴鬼與刺客之事。
落金城下了入冬來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兩日,入目一片瑩白。
兩人走在雪窩裏,頭頂樹枝覆壓厚雪,枝桠不堪重負,不時嘩啦啦瀉下雪團。偶爾掉進後脖頸裏,冰得風儀上蹿下跳。
接過穹靈遞來的手帕,風儀一面擦着融在脖子裏的雪水,一面哼哼道:“老天爺,樹上的雪到底長沒長眼,為何專往我身上落,你是半點沒事呀。”
一陣風過,兩人頭頂的樹冠上,噗噠,落下一團雪。風儀抱頭逃蹿,突然腳下打滑,站立不穩,眼看要摔趴下,随手一拽,拍在了穹靈屁/股上。
啪!
好大一聲響,吓得兩人同時僵住了。風儀大腦一片空白,緩緩地擡頭一看,穹靈一動不動,兩眼圓瞪注視前方,整個人像被施法定住了一樣木讷,只是臉頰紅成了三月裏的牡丹花,尤其耳尖簡直要滴血。
這下真是要死了,怎麽辦怎麽辦?!對,裝死吧!
咚。腳下用力,膝蓋彎曲,兩眼一閉,風儀果斷地倒在了雪地裏。
聽到倒地的動靜,穹靈頓時手忙腳亂,他輕輕撫摸風儀的臉頰,試圖喚醒她,只覺得一片滾燙,驚得他手足無措:“風……風儀,你……沒事吧。”
沒事,可她無法回答,閉着眼睛祈禱地面趕快裂開一條縫,好讓她鑽進去,線下這個情形實在太尴尬了,可她根本沒辦法逃走,誰讓她腦子發暈選擇裝昏迷逃避呢!
忽然,身體一輕,她感覺被人抱了起來。
暖和,好像被一個火爐圍住了,沒有一點風雪再往脖子裏灌,是很安全的感覺。
啊,他走起來後,她像躺在柔軟的雲朵上,很舒服,很安穩。
咚咚咚,風儀的右手恰巧按在穹靈胸口,讓她剛好可以感受到這有力的跳動。
走了半裏地,風儀約莫着可以醒了,可她不想醒,風雪中有人抱着,真是一種奇異的感覺。她小時候被母親抱過,被父親抱過,被嫲嫲們抱過,但通通和現在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呢?她想得心裏癢癢的,就是說不上來哪裏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