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鬼4
此人瘋了!
否則怎麽會有人拿自己的命召喚血咒,那可是邪術啊!真的會要人性命的。
且戰且退,竹竿早在抵禦最開始一劍的時候已被震碎成齑粉,接下來的兩三劍皆砍在風儀生起的靈罩上。靈罩一次一次生起,又被一次一次砍成金色碎屑。
刺客來勢洶洶,這樣打下去,風儀根本沒有功夫吸納靈氣,靈力早晚會被耗盡。
在新的一輪攻擊來臨時,風儀連續生起五六層靈罩,而她本人則在第一劍刺來時,閃身來到距離黑衣人右側五六丈遠外。
她咬牙将最後一絲靈力化成一羽靈箭,在刺客砍碎最後一層靈罩,即将識破她金蟬脫殼之計時,掐準時機射出終結他性命的一箭。
這羽靈箭确切來說是以穹靈的靈力著成。穹靈是活過兩千年歲月的人,他的靈力顏色異于常人的白色,是金燦燦的色彩,化成的武器金光耀天,殺傷力可想而知。
但終究是風儀想留下活口問明其來歷,所以手下留情,靈箭改變原本射穿刺客心髒的軌跡,換成重傷黑衣刺客用劍的右手來阻攔他。
靈箭以一個巧妙的勢頭鑽進黑衣刺客持劍的右手臂,叮叮當當一陣亂竄,向四周炸出一團血霧。
此傷深可見骨,炸得他血肉模糊。出人意料的是,黑衣人仿佛沒有痛覺似的,腳步僅僅停頓一瞬,血流如注的手臂也不過是顫抖幾下,便又揮劍劈向風儀。
真是糟糕透頂,發完那一箭,她就沒有氣力躲閃了。風儀下意識地雙手捂着胸口,脖子裏帶着的那個芳華珠子正好被她捂在手心。
那是她八歲那年生辰,母親親手給她帶在脖頸上的,并且慈愛又溫柔地對她說:“芳華珠可敵世間一切珍寶,是神女賜予我族的禮物,帶着它,終有一天你會見到世間最後的神明。”
“穹靈。”風儀在心中默默祈禱:“快來!”
黑衣人的劍劃過冷森森的空氣,空氣流動掀起她額間一縷碎發,這一劍快得能斬掉她的頭顱。叮,竟然被一枚金色小刀格擋,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恍惚間讓人以為這似乎不是殺人,而是在奏樂。
穹靈突然憑空現身,銀色月光的勾勒下,迎着光的一側臉極盡俊美與華麗,另半邊臉則冷清地隐藏在暗色裏,有着讓人琢磨不清的陰沉。
寒風凜冽而起,白色袖袍與紅色腰帶翻飛,他攔腰将體力不支的風儀緊緊環抱在懷中,另一只手揮動袖袍,将意欲再行刺殺的黑衣人掃出去三丈遠。
轉身避過掌力,這一交手黑衣刺客便知來着絕非等閑之輩,他将長劍順勢收回,身軀後撤,作勢就要掠入一旁的竹林。
刺客的動作很迅速,但穹靈既非等閑之輩,又怎會眼睜睜地讓他逃了。
風儀雙手挂在穹靈的脖子上,低聲急道:“留他一命。”
溫熱的氣息噴灑道頸上,穹靈身體一緊,溫柔地應下,像和煦春風一樣輕緩纏綿:“好。”手上卻是一掌帶風地劈向刺客,另一只貼着風儀腰間的手早已緩緩運力,輸送靈力給她。
見劈來的不過是一記不輕不重的掌風,黑衣刺客輕松避過,待要再提劍,才發覺自己雙手被反剪着,纏了一圈靈力編織成的粗線,捆綁在腰後,此時他才知,整個人已被困在了一個小小的靈罩中。
靈罩雖小,但任他東撞西撞,卻怎麽都撕不開禁制。
風儀這邊,随着靈力彙入四肢百骸,跟随血液循環進身體的每一處,虛弱下去的呼吸逐漸開始平穩,泛青的臉頰也慢慢湧上血色,大約一刻鐘後,她終有力氣睜開眸子。
只見刺客被困在小小的靈力光罩裏,看着他在狹小的空間裏東撞西撞,怎麽都撕不開禁制,她的腦子嗡的一下,想起自己被困在靈秀山小院的日子來。
她頓感腦子有些迷糊,整個人魂不守舍迷離恍惚,沒了方才抓人審問的想法,索性記得當前之事,便離了穹靈,對着刺客和氣問道:“鶴鬼派你來的?”
黑衣刺客死死盯了她一眼,扭過頭去,半句話也不答。
穹靈雙手抱臂:“叫什麽名字?”
黑衣刺客這回連個眼神都沒給穹靈,只是低下頭。
穹靈向着黑衣人逼近兩步,打量他一圈,陰沉地呵呵一笑,不知在憋什麽壞點子:“是個啞巴,殺了就是了。”
聽到要殺自己,黑衣刺客反而昂首挺胸起來,大有英勇就義的氣概。一下便讓人看出是個不怕死的,或者說寧願迅速求死。
怎麽能鬧出任命呢,風儀焦急勸解道:“還是先別要打要殺,這位道友是否有什麽顧慮,可以講出來,也許我等能夠為你解憂。”
她怎麽沒有配合自己?穹靈轉身,疑惑又無奈地道:“他要殺你,你還想給人家解憂,請問你怎麽了?”
風儀平靜地說道:“先不要管我,和這位道友聊天才是緊要。”第一緊要的是要問出黑衣刺客來歷,“是鶴鬼派你來的嗎?”
仿佛有什麽深仇大恨,黑衣刺客聽到問話,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死死剜了她一眼,然後扭過頭去,半句話也不答。
穹靈兩大步跨到風儀跟前,攤手小聲問道:“你說他真是鶴鬼派來的嗎?”
風儀:“也許是鶴鬼的信徒吧,見咱們對鶴鬼不敬,便想殺了咱們為鶴鬼出口惡氣。
“世間的人神鬼魔不需要顯靈,只要有個名字,就會有人為他立傳編故事,聽到故事的一些人便有可能自願成為他的信徒。甚至沒有這個人,編一個出來,只要将他編得法力高強無戰不勝,或者長得極美天下少有,也會有人成為他的信徒,為他生,為他死。”
穹靈聽着她的理論,不住點頭:“你說的這些人,十有八九腦子不正常。那這位仁兄真是可憐,啞巴、腦子有病,生活一定艱辛的很。”
風儀忍笑道:“話題扯遠了,腦子正不正常的事情咱們回聊,先問這位道友,可以聽到我們講話嗎?”
似乎被風儀唠叨煩了,那刺客終于擡起了頭,可惜他把自己包裹得很嚴實,現下又是不甚明朗的月夜,便是把眼珠子瞪掉,把白眼反上天,恐怕也看不清相貌。
松了口氣,風儀欣慰道:“看起來可以聽到聲音,還不算太糟,不知識不識得字。”
穹靈撲哧一笑:“打住,我說他是啞巴不過是戲言,你怎麽順着爬呢。”
聞言,風儀怒撇了他好幾眼,才道:“你懂什麽?人家不願意說話,你又只知道打打殺殺,我若不好言相勸,他能招嗎?”
穹靈點頭:“我看不是他腦子有問題,是你有問題。”
說罷,他五指彎曲,刺客便被一股大力拖着,乖乖地将脖子送在那伸出的右手裏了。
風儀見狀,驀然緊張不止,扒拉着穹靈的手臂,驚叫道:“別殺他!”
因為之前兩人配合默契,現下看她神情恍惚,似呆愣又似焦躁,終于意識到她的不正常了。
“你怎麽了?”
風儀緊緊抓着他堅實的小臂,緊張地說:“我很好,但是你不能把人捆成那樣,還要掐着人的脖子,會把人弄死的。”
“好,我松開他。”
果然他将刺客推出三丈遠。
風儀已然冷汗涔涔,雙手不安地握成拳頭,問刺客道:“你要住在小小的空間裏一陣子,希望你能忍得住,不要害怕,說出來鶴鬼在哪,他立刻就放了你。”
刺客被他們突如其來的變化搞得不知所措,不知他們又在演什麽戲,唱紅臉白臉?就和方才抓自己那般?
此情此景,穹靈不知該如何做,但一定是有什麽事情刺激到她了,要先講她的注意力移開,他道:“可是我看你也并不擅長訊問。”
“這倒也是。”風儀哈哈一笑,真是被說中了,她最不喜跟人瞎聊天了。
“啊,我看有人比較适合。”穹靈佯裝成恍然大悟一般,“交給那個勞什子璟王再合适不過,聽說他很有賢名,不會為難刺客的。”
見風儀點頭答應,穹靈一伸手,五指彎曲,刺客便被一股大力拖起,接着低沉着聲念一聲“去”,刺客便化作流螢消失在原地,往天邊飛去,然後他牽起風儀往竹林深處走去。
走了半刻鐘,橫穿過狹長的竹林玉帶,前方忽地豁然開朗,風儀腦中混沌的思緒終于散盡,臉色登時窘迫起來,滿腦子都在想,适才迷亂時的作為他都看到了吧,他會嫌惡自己這樣一個傻子嗎?
“風儀,咱們去看神像,放松一下,好嗎?”
擡起頭,對上穹靈幽深而充滿柔情的眼,他說放松一下,言下之意,并不覺得她犯傻是多麽可怕的事,只是她太累了。
“好。”無論如何,她還不想剖析內心,他不問,很好。
腳下是碧血山瞭望峰,眼前是泛起魚肚白的晴空與巍峨群山,順着穹靈所指,極目望去,一派恢弘又殘破的建築綿延進遠林之中,殘垣斷壁,景象蕭索。
走近一座神廟,但看到斑駁石壁上爬滿青苔,殿門大約是木質的,不只是被風雨腐蝕了,還是被山野村民搬走劈材燒鍋了,總之不知去了哪裏。大殿中凡是木質的部分也皆不見了,只留下石頭牆壁,以及落滿灰塵的威武神像。
神像或持刀劍做怒目劈砍之像,或做閉目口誦法咒之像,身前均無供奉。
蛛網纏結的神像似有裂痕,脖頸、胳膊、腰身、膝蓋,猶如身體破碎後再給拼接起來一般,在昏暗破敗的光影下,頗為詭異猙獰。
十年前,路過碧血山時,她也曾瞻仰過衆神殿,那時神像還算完好,沒有今日這般殘破的厲害。
兩千年前滅世之戰結束,神族遠走神山,人們害怕失去神族庇佑,修建了規模宏大的青羊宮,為上千位神明立殿造像,供奉他們,所以這裏又被稱為千神道場。
其中道場規模最大的是一位已經滅失了姓名的神女,她的神像足有數十丈高大,造像規格之大甚至超過了神族帝君,後世之人猜想她是帝君的妻子,在滅世大戰中功勳卓著,這才給她塑造了最為宏偉的神像。
不過關于千神道場,還有另外一個傳說。
傳說這片山林原本只有這位沒有姓名的神女神像,而她就是發動滅世大戰的那一位,鑄造神像一則為鎮壓她心中邪祟,二則是祈求天道護佑神女魂魄早日淨化。
神族遠離凡塵後,其他神明的信徒砸毀神女宮殿神像,為他們信仰的神明建造廟宇雕刻神像,這才形成了千神道場。
千神道場落成後,不知過了多少年月,滄海桑田,人們抛棄了祈福的場所,再也不來此祭拜了。
“千神道場遠超兩千年,我還在世間到處溜達時,它就已經在建了。”穹靈悠悠地道,“怎麽樣,壯觀吧!不過這裏不算神明的遺跡,是人族修建的,所以你不要誤會,我只是帶你來看景,并非向你兜售什麽。”
這個家夥原來還在想着她在流螢鎮随口說的氣話,風儀眯起眼睛一笑:“我小時候來看過,當時聽到的傳聞跟你說的很不同,當然我信你的說法更可靠。那麽千神道場到底是怎麽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