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4 章 晏珅,住手

“娘……”夢裏的周桃似乎在哭泣,嗚嗚咽咽地喊着娘,嗣音如今為人母,一想到若是她的初齡遭這樣的罪,心裏就撕碎了疼,不由得含淚悄聲地哄,終是安撫了她的噩夢,周桃又靜靜地睡去。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下人們送來點心茶水嗣音也只是吃幾口,容瀾說等晏珅到府裏她就能回獵場去,她剩下能做的事就是靜靜等待。

獵場這裏,收獵的號角聲終于響起,淑慎今日滿載而歸,自然功勞還是在晏珅教導有方,她得意得抱着自己活捉的一只白兔來找嗣音,卻不見母妃的蹤影,正納悶,又見皇後單獨帶着十四叔去帳子裏了。

“皇姐,快去看我和四哥捕到的獵物,有一只小狐崽子呢,四哥說帶來給你看過後就放了它。”可容不得淑慎去問發生了什麽,她就被兩個弟弟帶走了。因見衆人皆神色平靜,便也沒多想,只以為母妃去帳子裏照顧初齡。

這邊容瀾已将家裏的事告訴了晏珅,他聽得雙目通紅,拳頭捏得骨骼咯咯作響。

“我說什麽也沒意思,你自己回家看了便知道,但是聽皇嫂一句話,別做太出格的事,皇嫂總是站在你這邊給你做主的。”容瀾嘴裏這樣說,心裏卻完全沒有底,這孩子的性子最經不起激,也是掐着他這個弱點,皇帝才算是治得住這個弟弟。

“多謝皇嫂,回頭我會把梁淑媛送回來。”晏珅說這些話時腦袋裏已經發懵,他匆匆辭別了容瀾,跑出來牽過馬匹奔騰而去。

那急促的馬蹄聲不免引人注意,淑慎和泓晔遠遠瞧見十四叔離去,疑惑地對視了一眼,其他人也開始竊竊私語,可不是叫人奇怪麽,那位梁淑媛也消失了很久。

“不會有什麽事吧!”淑慎嘀咕,臉上已遮不去擔心的神情。

泓晔笑着安慰她:“有父皇在,不會再有人欺負梁淑媛的。”

淑慎一愣,卻沒說什麽。

策馬揚鞭,晏珅恨不得能飛回去,他怎會不了解朱氏為人,他不敢想象桃兒會被折磨成什麽樣子,此時此刻他無不後悔自己的決定,為什麽不帶她來獵場,誰又會吓到她?就是被吓到又怎樣,總比現在被那瘋女人折磨強。

越想心中越怒,晏珅握着鞭子的手都幾乎要磨出血來,瘋了一般趕路終于在日落黃昏前回到了家裏,他下馬就往家裏奔去,便看見朱氏同何若詩幾人跪在廳堂。

朱氏已經料到晏珅會回來,本該害怕的她卻硬撐着強硬的面容,在她看來,這個對自己無情無義的男人,又憑什麽來指責自己的行為?

“王爺……”管家迎上去。

“桃兒呢?”晏珅壓着滿腹的怒火問。

“主子在屋子裏躺着,梁淑……”可管家話沒說完,他家王爺就如風一般消失了。

方永祿那裏也才走過來想施禮,還沒到跟前人就不見了,他無奈一笑,回身對廳上跪着的人說:“你們自求多福吧。”

奔入後院,晏珅一頭撲進了周桃的卧房,卻見嗣音坐在床邊,正捏着帕子在她臉上擦拭什麽,聽見動靜回過身來,只是淡然地一颔首,而後伸指比了個噓聲,示意周桃睡着了。

晏珅放輕了腳步一點點靠近妻子,一瞬見看到她紅腫扭曲的面頰,整個人都顫栗了,他沒有再靠前,他不曉得自己還會看到什麽。

“受了很多苦,我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不過大夫說都在皮肉上,養些日子總能好的。”嗣音道,“你既回來了,我也該走了。”

可意外的是,晏珅似乎根本沒聽嗣音說什麽,他木愣愣地繼續走到桃兒身邊,顫抖着手掀開她的被子,那一瞬嗣音似乎聽見他拳頭裏發出的骨骼聲。

“我……”嗣音又要開口說什麽,卻見晏珅猛然回身向外跑出去,她本能地意識到要有事情發生,竟不自覺地追了出來。

在路上,晏珅已憤然抽出了腰際的佩劍,待一步跨入廳堂,何若詩等見王爺如此,都吓得尖叫起來。

朱氏終究是傲氣的,竟站起來伸着脖子迎着他說:“你要殺我了嗎?你殺啊,有種就往這裏砍。我堂堂王府正室,還不能收拾一個賤婢嗎?”

“誰動的手?”晏珅的聲音沉如野獸低哮,額頭上的經絡都凸了起來。

沒有人敢承認,誰都不敢想想他握着劍要做什麽,晏珅怒極,忽一聲将劍指向戴媛,“誰動的手?”

戴媛幾乎要被吓暈過去,顫抖着伸出手指向邊上幾個女人,“她、是她們……”

晏珅淩厲的目光掠過去,已将那幾個女人吓得不輕,她們醒悟過來匍匐在地上哭着求饒,很沒有義氣地将所有責任都推到朱氏的身上。

晏珅慢步走到她們面前,這一個個女人在她看來不啻是吃人的魔鬼,而桃兒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更吞噬了他的理智,高高地舉起利劍,面對這幾個已吓得癱軟的女人,他絲毫同情不起來。

“啊……”尖銳的叫聲劃空而出,嗣音未入廳堂,聽得已頓了腳步,那尖叫聲太可怖,她不曉得晏珅究竟做了什麽。

然此時此刻,廳堂裏已鮮血四濺,朱氏站在一邊吓得目瞪口呆,只怕連呼吸都停止了,而血濺出的一瞬,戴媛已經暈厥,何若詩則手腳發軟,縮在角落裏顫抖。

方永祿也呆住,看着地上斷落的幾只手,他不曉得回去該怎麽向帝後複命。而此刻,晏珅已經把劍指向了一旁的朱氏,方永祿想開口制止,可眼瞧王府管家一出聲就被他犀利的目光瞪回去,自己便知道說什麽都沒用了。

“你要幹什麽?晏珅你瘋了嗎瘋了嗎?為了一個賤婢你真的要殺我嗎?”朱氏嚎叫起來,恐懼感襲來,連聲音都變調了,“你也要砍我的手嗎?我是你的妻子啊,跟了你那麽多年的人啊,晏珅,晏珅你放過我吧。”

“現在你要我放過你,那剛才你有沒有想過要放過桃兒?如果梁淑媛不來,你是不是要打死她?”晏珅咆哮,利劍已逼近朱氏,“到現在你還口口聲聲賤婢賤婢,你要我憑什麽放過你。”

朱氏瞪圓了眼睛,尖叫道:“你要殺了我嗎?你要殺了我嗎?晏珅你想想清楚,我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讓你殺的,今日你敢動我一根手指,朱氏一族不會放過你的。把你的劍放下,放下!”她又哭起來,意識錯亂地威脅晏珅道,“你要是敢動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那個賤女人的。”

“好,我成全你!”晏珅怒極,揮手劈下手裏的長劍,卻是劍刃将觸及朱氏脖子的一瞬,嗣音在他身後喊了一聲“晏珅,住手!”

那一聲喊,震住了他的手,更重新将理智緩緩灌入他的腦袋。

嗣音已顧不得滿地的鮮血,跑過來擋在了朱氏的面前,亦是顫抖着聲音說:“桃兒她一直在等你回來,可你要知道,這一劍劈下去,她往後去哪裏等你回家?”

身後的朱氏已轟得一聲癱軟下去,尖叫着嚎啕大哭,仍不依不饒地咒罵晏珅和周桃。

可是對視的兩個人卻似乎聽不見這些,晏珅仿佛是頭一次這樣靜地凝視嗣音,他看得見她眼中的自己,迷茫、憤怒、挫敗,毫無理智。

“桃兒她在等你,她一直在等你回家。”嗣音漸漸平複了喘息,可聲音還是有些顫抖,“她說要等你回來帶她回家,她說什麽都聽你的,晏珅你冷靜一些,多為她想一想。”

仿佛也是嗣音第一次這樣專注地看着晏珅的眼睛,竟為他眸中的情緒所動容,每一個深愛自己女人的男人,都會讓人感動吧。

“你別吓着她,桃兒已經受了太多驚吓了。”嗣音緩緩說,硬是克制着心裏的酸楚,她很怕自己再說一句話就會落淚。

晏珅終于将目光從嗣音臉上收回,他緩緩将帶血的長劍收入劍鞘,繼而擡眸對嗣音說:“我送你回獵場,今天……謝謝你。”

“我也很喜歡桃兒。”嗣音淡淡露出笑容,卻又搖頭說,“我自己回去就好,方總管和絡梅都在,路也不遠。”

她這樣說着,輕輕提了裙子向外頭去,滿地的鮮血早染紅了她的裙擺,可嗣音卻不以為意,只是靜靜地向外走。

才到門外,她忽而又回身,笑着對目送自己的晏珅道:“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帖吧,我想這是你能為桃兒做得最好的事,不然即便她嘴上不說,心底還是會為你擔憂為你難過的。她是個好女人,你要好好珍惜。”

晏珅靜默,終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嗣音莞爾,靜悄悄離去。直到上了馬車看見自己裙擺上的污穢,她似乎才緩過神來方才發生了什麽,不由得苦笑地自嘲:方才我竟做了什麽,說了什麽?

又吩咐絡梅:“一會子将車停在獵場外,你先去我那裏取一身衣裳,我換了再回去,不然這樣子叫人瞧見,只怕引出不必要的麻煩。”

絡梅則已幫着她脫下髒了的外裳,嘴裏卻說一句:“王爺這樣的男人才真真是可靠的,方才雖然看着害怕,卻解氣得很,那小主子算是嫁對人了。”

嗣音一愣,亦贊同地笑了,能讓穩重的絡梅說出這樣的話,方才那一幕幕委實是驚心動魄的。此刻她的心落下,最想見的自然是她覺得最可靠的男人,不曉得要怎麽對他說今天的事,卻又隐隐覺得他不會多問,因為他會比任何人都能洞悉自己的心思。

“皇上才是最可靠的男人,不是嗎?”她忍不住對絡梅嬌嗔了這一句,絡梅失笑。

夜晚的篝火燃起時,梁淑媛又自然而然地出現了,其他的妃嫔女眷也都換了衣裳,故沒什麽人奇怪她的裝束與白日不同。宋蠻兒等好奇地問她幾句,她只說下午乏了,在帳子裏歇了一覺,或有人不信,也是後話。

淑慎抱着她的小兔子來,告訴母妃說:“我要留着逗初齡玩。”

“那你要自己好好養着,可別丢給吉兒、祥兒只做甩手掌櫃。”嗣音笑,眼眉間的淡定仿佛今日一切如常。

淑慎卻忍不住,終是在臺上大戲鑼鼓震天響的時候問她:“母妃是睡了一覺嗎?我去帳子裏找過你,并沒有瞧見。”

嗣音不以為然,摟她到身邊說:“回去再告訴你,總之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

“十四叔不見了呢。”淑慎嘀咕,低頭摸摸她懷裏的小兔子說,“這還是十四叔抓的,聽說我要給初齡玩,他可起勁了。”

“是嗎?”嗣音輕聲一問,心底沒來由地沉甸甸一嘆。

其實她明白今天在晏珅面前失态了,他們用“你我”相稱,她直接喊了他的名字。那一瞬的時候,什麽前仇舊恨都沒有了,嗣音不會再計較舊年中秋的恩怨,她只是為一個全力保護自己女人的男人感動而已。可彼時太多人在場,所有人都見到了她與晏珅熟稔的一幕,他們看起來似舊友,似有很深交情的故人。

而且這件事終究是要報知宗人府的,并非是王爺就能随便砍掉別人的手,自然也不會是什麽太大的處罰,只是這對他休妻一事會有極大的影響,卻不知是正面還是負面。更叫人要發笑的是,什麽才是正面?而什麽又是負面?

嗣音自己覺得奇怪的,還有一事,她沒想到面對那番血腥可怖的場景,自己竟能如此從容。猶記得當初去宣旨賜死六王妃、九王妃歸來後一病不起時皇後對自己說的話,她說未來還會面對更多的事,故而今日也算一件吧。可不奇怪嗎?她竟真的不害怕了。

“母妃你在想什麽?”淑慎見嗣音呆呆的,悄聲道,“父皇方才一直在看着你,也是呆呆地出神。”

嗣音聞言轉身朝上首看去,可皇帝的目光已經移開了,她心底不免一沉,隐隐有不安。方永祿和絡梅又會如何對帝後說今日的事,如何描述自己阻止了晏珅刺死朱氏?她本想親自去禀告,可歸來後就被安排來參加晚宴,而方永祿和絡梅也都去了各自的位置。

誰都知道,當事人敘事時通常會忽略細節,她不可能去對晏珅或容瀾講“我喚了他‘晏珅’”,可是絡梅和方永祿興許會提到,旁觀者敘事時,就完全是說書講故事的狀态。雖然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可中秋一夜,在嗣音心裏也始終留下了梗,若言她不顧忌,委實太假。

“娘娘,小公主鬧覺了,奶娘和谷雨姐姐都哄不好,讓奴婢來請您回去看看。”此時祥兒跑來,輕聲對嗣音說這些。

“你去告訴織菊,讓她回禀皇後娘娘。”嗣音即刻起身,再大的事也大不過她的女兒去。

“我去同母後說就好。”淑慎接了話,“一會子也來看齡兒。”

嗣音颔首答應,又立定朝帝後、貴妃等人施一禮,方旋身離去。

彥琛靜靜地看在眼底,她歸來後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幾乎都沒離開他的眼睛,方才和皇後一起聽方永祿和絡梅說弟弟府裏發生的一切,容瀾都變了顏色,可這個嗣音卻平靜成這樣,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方永祿說:若非淑媛娘娘她及時趕到,只怕事情要一發不可收拾,當時奴才們都吓得腿軟了,誰也不敢去勸。

絡梅說:那周氏被打得極慘,而王妃對淑媛娘娘還不敬,娘娘便罰她跪在廳堂裏,王妃惱極了就說一些不相幹的話,娘娘又讓方總管掌她的嘴,到底是降服了。只是那王妃性子太烈了,逼着王爺動手,要不是娘娘攔住,只怕早沒命了。

面對嗣音仿佛一夜之間的成長,彥琛隐隐覺得陌生,是他太忙了見嗣音的時間太少了嗎?當初那個被賢妃掌掴後轟出翊坤宮倔強地握拳讓自己不要哭,然後糊裏糊塗迷路不知走到哪裏去的梁嗣音,還是眼前的梁嗣音嗎?

一直一直都盼望着她成長,甚至不惜揠苗助長讓她毫無準備地去面對別人的死亡。再痛再苦,她都挺過來了,自己當初怒極失心的一巴掌也沒有打散她對自己的情,梁嗣音她真的開始強大了嗎?

“朕可以安心了?”彥琛心內靜靜地問自己,有一些酸,有一些疼痛,更有一些舍不得,可是舍不得什麽呢?

“父皇那麽疼初齡,此刻她正鬧覺哭呢,父皇不去看看?”淑慎來向帝後禀告嗣音離席的原因,伏在容瀾膝下吃着果子,笑吟吟地對彥琛說,“父皇今天都沒怎麽抱過齡兒呢!”

容瀾笑道:“平日裏盡吃醋,今天來賣乖了。”卻也順着孩子的話說,“皇上去瞧瞧吧,初齡這幾天脾氣怪得很,鬧覺的時候誰也哄不好非得自己累了才肯睡,許是換了地方的緣故。”

彥琛被這母女倆的默契弄得心裏起了愧疚,自己是不是流露出那些不該有的神情了?堂堂的皇帝到了這個年紀,竟然還會像個情窦初開的年輕小夥子?

“朕去瞧一眼。”他欣然接受,起身離席。

衆人見皇帝起來,自然也都起身,皇帝擺手示意大家繼續,靜靜地走了。

宋蠻兒正坐在耿慧茹姊妹倆身邊,正拿手巾擦吃了烤羊腿的手,一邊說:“一個才走,一個跟着就離了,這是有多膩歪呢,這麽一會子功夫都舍不得。”

耿慧茹拉拉她的衣角說:“你越發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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