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錦也追到江邊。
除了滔滔的江水,哪裏還有人?
“又被她跑掉了。”暴龍一陣氣餒,不由得埋怨淩錦,“你總跟着我做什麽?她肯定是不想見你,才會又跑掉的。”
“上次在烏鎮,我沒跟着你,她不是也沒有出來見你。”淩錦督他一眼,語氣裏有輕蔑,“還有上上次在東湖,你不是也沒找到她……上上上次,在合水村時,你不是讓她逃脫了……”
這十年來,暴龍每次都差點就見到了她,可每次都差那麽一點點,被她逃掉……
不過淩錦還是十分佩服暴龍的運氣,每次都能探到她的足跡,盡管每次都被她發現提前跑掉,但淩錦十年來沒有一次發現她的足印,所以他決定跟着暴龍,暴龍去哪裏找,他就去哪裏。
暴龍當然不喜歡淩錦跟着他,有好幾次甩掉了。又被他牛皮糖似的粘了回來,最後暴龍無力應對,只好随他去了。
這樣的對話這十年來不間斷地演,暴龍也懶得再計較了,沉沉的眸光看着奔流不息的江水沉默不語。
“我要回宮了。”一陣沉默後,淩錦忽然道。
“好走,不送。”暴龍看也不看淩錦一眼。
“你還要再找下去嗎?”淩錦問。
“十年來沒有見過一面。我不甘心。”暴龍道。“你也不可能甘心。”
“正因為不甘心,所以才回宮。”淩錦也看着江面。
暴龍何等精明,立即跳起來抓住淩錦。“你有何妙計?”
“我找不到她,可以回宮等她來找我。”淩錦忽然笑了,越想越覺得可行。
暴龍盯着他看一瞬,立即想到了淩錦的妙計。
“淩兄。我們快走。”暴龍催促他,拉起淩錦就走。
淩錦立在原地不動。看着暴龍冷笑,“傳令,從即日起,東周國土若出現丹帝。殺無赦。”
“淩!錦!”暴龍咬牙切齒。
淩錦早去遠了。
***
東周國,從前朝到後宮一片歡慶,皇宮張燈結彩。宮娥們忙忙碌碌。
“父皇,你一定要嫁了我們嗎?”錢小姿和陸無雙楚楚可憐望着淩錦。
“是。你們必須嫁!”淩錦斬釘截鐵地道。
等了十年,他不想再等了。
“父皇,我們不要嫁人。”錢小姿和陸無雙對視一眼,眼裏有不滿。
錢小姿和陸無雙哪裏不知道淩錦想什麽,父皇見不到娘,就來算計她們,天下有這樣的父親嗎?
娘每年都會來見她們一次,可每次都是趁父皇不在的時候,害得父皇總遷怒于她們。
“你們不嫁,我就把陳家那小子和蘇家那小子許配給其他人,這兩人都是東周最出色的男子,是望族貴女争先搶後想嫁的人。”淩錦看着兩個出落成美人的女兒,笑得象只偷吃的狐貍。
一提到陳家小子,錢小姿便低下頭沒有了聲音。活潑灑脫的陸無雙在聽到蘇家小子時,臉上也布上可疑的紅暈。兩人暗暗交換一下眼色,果然,什麽事都瞞不過父皇,姜還是老的辣。
聖旨已下,錢小姿和陸無雙只得委委屈屈地上了鳳鸾,兩頂一模一樣的鳳鸾在宮娥太監的引領下,緩緩走出東周皇宮,一頂要往陳家去,一頂要往蘇家去。
東周皇宮的宮門前,一身白衣勝雪的女子擡頭定定看着宮門的扁牌已經有了好一陣子,在鳳鸾緩緩走出時,她緩緩走上前。
“什麽人,快退下!”守宮門的侍衛喝道。
這一聲清喝,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圍觀的人群中,有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子,在看到女子的側臉時,身子僵直在原動,眼裏早已不争氣地蒙上一層淚霧。
暴龍看着她的側面,仿佛隔着千山暮雪,眼內掠過十年的光陰。
十年,3650個****夜夜,不長也不算短,可她竟然讓他等了足足十年。
十年了,她的氣早該消了吧!
她離開後的第二年,丹國出現了史上最大的宮廷醜聞,而且傳遍街頭小巷,天下諧知。民間女子石素素為了當上皇後,竟然以假孕的方式騙婚,太醫們等了整整一年,石素素的肚子依然沒有大起來,着實讓神武的丹帝成了天下人的笑柄,讓丹國人走到哪裏都擡不起頭來。
丹國人至今還不明白,這樣最最平常的宮廷之事,怎麽就傳得天下諧知、沸沸揚揚呢?只有半夏明白,放出風聲的人根本就是他們的丹帝,不然怎會有如此強大的轟動效果?
确實是暴龍的私心。她若心裏還有他,稍稍關注一下丹國,就知道他的一舉一動。可她若……心裏沒有了他呢?暴龍不敢賭,于是将事情宣染得沸沸揚揚,街道小巷,老少皆知,這樣就算她拒絕知道他的消息,也不得不知道了吧?
她就算不能完全原諒他,也能原諒一點點嗎?可她沒有。不但沒有回來,而且還和他捉了十年的迷藏。每次都故意透露出行蹤的蛛絲馬跡,等他風塵仆仆趕到時,她又早走了。他恨得牙癢,卻又無計可施。只得跟随她的足跡,孤身一人走遍大江南北。
淩錦坐在高高的禦座,一顆心早就提了起來。就連他都想不到,她居然這樣輕易就出現在他眼前。
淩錦盯着她。
她一步步向他走近。他立即從禦座上下來,因為太急,差點絆倒了。幸好百部早驅走了周圍的人,不然又要鬧出一個大笑話。
兩人互相凝望。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淩錦。你老了。”她率先開口。
可不是?
淩錦摸了摸發白的鬓發,他是真的老了。
她居然一點沒有變,還是十年前的樣子。保持着十年前的容顏。十年前的清冷,絲毫沒有漂泊在外的滄桑和痕跡,更多卻是歲月錘煉後留下的淡然和從容。
這大概是大還丹的作用嗎?
“你終于回來了。”
淩錦笑了笑,正要再開口。卻又聽她道:“你早該立後了。”
淩錦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旋即笑得比之前更加燦爛。“你不知道帶女兒有多累,現在将她嫁了,我也有空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暴龍神色鄙夷督了淩錦一眼,用女兒來搏同情?那也要看看對象是誰。這個女子多絕情呀!
陸曼笑着走上前擁抱了一下淩錦,“謝謝你,淩錦。”
他不要謝謝!她明明知道他想要什麽。卻偏偏只說謝謝!
淩錦臉上笑容很大,心卻很空。
謝謝!
暴龍繃緊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
“曼曼!”神經一放松。他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暴龍,你也老了!”陸曼轉身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暴龍沉默不語,目光灼灼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她。
她迎着他灼人的目光,等着他一步步走向她。
在她跟前停下,就在暴龍要吻向她的時候……
“阿娘……”
暴龍眼前人形一晃,被人一推,錢小姿撲進陸曼的懷裏,留下後腦給你暴龍。
暴龍側着的頭停在半空。
熊孩子。
暴龍暗暗咬牙。
陸曼早已轉過身去抱緊錢小姿和陸無雙。
“父皇,阿娘回來了,我們是不是可以不嫁了?”錢小姿清脆的聲音又響起。
淩錦憐愛地撫着錢小姿的頭發,笑道:“你娘回來了,一切由你娘做主,父皇一個人扯大你們兩個,累死了,你娘也該有做娘的樣子……”
這是在指責她嗎?
陸曼看了淩錦一眼,眼內帶着無盡的歉意,“淩錦,對不起!你将她們照顧得很好。”
誰要她對不起?
他只想他做女兒的父親,她做女兒的母親,一家人天天生活一起,就這麽簡直。
她難道不明白他的心嗎?
淩錦心裏有點怒意,不,她明白,她明明就明白。十年來,他的後宮一個女子也沒有,她怎會不明白呢?
“娘,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陸無雙搖着陸曼的袖子道。
“這次回來,娘不會再走了。”陸曼摸着陸無雙的頭。
暴龍和淩錦心中同時一震,目光期待滿滿地望着陸曼。
“娘,你和我們一起住承恩殿,好不好?”錢小姿暗地朝淩錦擠擠眼。
淩錦一臉平靜的微笑,龍袍中的手卻不由握緊了。
“娘住慕容府,那裏是娘的家。”陸曼笑道,自動忽略父女兩人的互動。
女兒現在不明白,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不,你娘不住娘家,而是住進我的府邸。”暴龍推開兩個小蘿蔔頭,強硬将陸曼撈進懷裏。
陸曼掙紮着推他,他用力将陸曼的頭往懷中一按,強硬地道:“你們的娘很早以前就是我的妻子,現在也是我的妻子,以後也會是。”
“娘……”錢小姿急急地叫,娘嫁了暴龍叔叔,父皇怎麽辦?
淩錦臉上依然是波瀾不驚的笑意,袖子的手關節卻握得泛白。
這個女人,她的繡花針呢?居然就任由暴龍摟在懷裏,怎麽不用繡花針紮死他?
可在接下來聽到陸曼的話後,淩錦感到有什麽東西滴落,是淚水嗎?不,他臉上是最燦爛的笑容。可他自己明明聽見有東西滴落的聲音。
那是……心中的一滴血。
“小姿,無雙,暴龍說的是事實,娘以前所嫁非人,不是有句話叫嫁雞随雞嗎?如今只有……只有認命了……”女子清冷的聲音訴說着無奈,似乎真的是萬分不得已。
聽在暴龍耳中卻是心中一蕩,鼻頭一酸,摟着陸曼的手臂猛地收緊,終于……兩世了,終于得到了她的認可。
淩錦臉上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住,漸漸僵硬了。盡管早知道結果是這樣,他還是****夜夜幻想着,奢望奇跡出現。希望破滅,他沒有難過,只是很疲憊,很……寂寞。
淩錦心中不由重重嘆息,其實,十年前就注定了他要寂寞一生。他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回憶,他遲早會忘記她,将她忘記得幹幹淨淨。可是,已經十年了。是不是十年的時間還不夠?
淩錦直到死的那一天才明白,時間會沖淡一切這句話,那是坑人的。有的人,一旦住進你的心裏來,一住就是一生。
(全書完)